就在糜暘會見申儀完的第二日,申儀為試探糜暘,就主動將西城中的戶籍、田冊,親自送到樓船上給糜暘察看。

糜暘是漢興郡太守,申儀目前是西城縣長,他將縣中的戶籍、田冊交給糜暘察看,乃是應有之義。

只是申儀交給糜暘察看的,只是個總體的數字而已。

畢竟具體詳細的戶籍田冊以竹簡記載,幾乎佈滿了整個桉牘庫,也不可能都搬到樓船上給糜暘察看。

在糜暘察看西城一地的戶籍、農田總數時,申儀就一直在細細觀察著糜暘的神色。

他見糜暘只是隨意翻了翻手中的戶籍、田冊,臉上流露著對這些似乎不關心的神色。

在快速的翻完手中的戶籍、田冊總數之後,糜暘只是問申儀,如果他來日率軍出征時,是否能供應糧草。

申儀是人精,他從糜暘的問話中聽出了話外之音。

在糜暘的問話中,申儀似乎察覺到,糜暘不在意治下的人口及農田有多少。

他只在意將來他出徵時,西城能不能承擔起一部分的軍糧供給。

見糜暘真正關心的是這個,申儀的心中鬆了一口氣。

只要不對西城的人口、農田有想法,那在申儀的心目中便是個好太守。

至於糜暘的要求,申儀當然能滿足。

雖然他不會將府中的存糧,都拿來供給糜暘的大軍出征。

但是隻要拿出一部分,應該就能滿足糜暘大軍的需求。

而糜暘的這番表現落在申儀眼中,才讓申儀覺得合理。

畢竟糜暘對他親近可以說糜暘平易近人,但能擊潰江東十萬大軍的人,是不可能如一般貴公子一般,那麼好矇騙的。

若是糜暘表現出對什麼都不在意,那反而會引起申儀的懷疑。

也許糜暘看出了他報上的人口、農田總數有一些問題,但以糜暘的身份,他的舞臺應該是金戈鐵馬的戰場。

小小的漢興郡也許只是他一個短暫的落腳點而已,所以他最的是軍糧的供給。

只要他申儀能為來日糜暘大軍出征供給軍糧,那麼糜暘自然可以不過於插手政務。

兩方各取所需,在漢興郡中和和氣氣的相處下去。

等將來糜暘領軍出征離開漢興郡後,那麼一切就都會恢復如初。

這便是交易,而這種交易,對申儀來說是求之不得的。

可以說,申氏一族在漢興郡中的壯大,就是透過一步步與各方勢力交易得來的。

所以在糜暘問話之後,申儀當即鄭重承諾,等來日糜暘需要軍糧時,一定會傾心供給,絕不讓糜暘大軍有缺糧的危機。

在申儀做出這種保證之後,糜暘亦對申儀保證道,「吾即日東下,再不西返。」

聽到糜暘的這番保證,申儀臉上流露出滿意的笑容。

糜暘的這句話是在保證,只要你能供給我大軍的軍糧,讓我來日無後顧之憂,那我將來亦不會輕易插手西城政務。

….

在糜暘與申儀的相互保證之下,兩者之間都很是滿意。

於是就在申儀離開樓船的當日,糜暘就履行諾言率領大軍順水而去。

在見糜暘真的率領大軍全部離去後,申儀的心中的一塊大石頭終於放下。

畢竟在自家的大本營之外,駐紮著一支意味不明的大軍,任誰都會感受到壓力。

只是讓申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下了樓船之後,樓船上的糜暘將他留下的西城戶籍、田冊總冊,給重重地扔在了地上。

竹簡撞擊甲板,發出了一聲脆響。

糜暘恨恨地對著一旁的張嶷與鄧

艾言道:「申賊欺人太甚!」

「將吾當做三歲孩兒哄騙嗎?」

張嶷與鄧艾見糜暘這番動怒的樣子,他們兩人撿起糜暘腳下的竹簡細細看了起來。

剛才在糜暘與申儀會見之時,他們並沒看到這竹簡上的內容。

所以他們並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內容,讓糜暘感到動怒。

而當張嶷與鄧艾撿起地上的竹簡看過之後,兩人的眉頭都深深擰了起來。

這冊竹簡之中記載的農田總量暫且不說,單單這記載的戶口數,就少的有些不尋常。

竟只有三千多戶!

漢代一戶的標準大約是五口之家,所以說西城一縣中,目前最多隻有一萬五千左右的人口。

這樣的人口數,別說鄧艾與張嶷表示懷疑,就是糜暘這個從未接觸過政事的人,都覺得這種人口肯定不準。

漢興郡三縣原本是從漢中郡割分出來的,而根據後世的《後漢書》所記載,在漢順帝永和五年時,漢中郡的戶口與人數分別為5萬多戶,人口將近三十萬人。

那是將近八十年前!

漢中郡原來的轄縣有九個,分別為:南鄭縣、成固縣、西城縣、褒中縣、沔陽縣、安陽縣、鍚縣、上庸縣、房陵縣。

漢中郡因為地理位置特殊,自永和五年至建安二十年曹操南征漢中將近七十年之間,都沒有發生過大的戰亂,人口戶數應該都是持續增長的狀態。

加上當年群雄蜂起,關中韓遂、馬超起兵抗曹,關中不少人逃往相對安定的漢中地區。

有記載的就有,數萬戶關西民從子午谷逃奔漢中。

能千里迢迢逃難的民眾,肯定是青壯居多。

而子午谷就在西城附近,一齣子午道,就可來到漢水,漢水下游不遠處便是西城。

在這種情況下,當年那逃難的數萬戶百姓,肯定有不少流入西城之中。

當初張魯治理漢中期間,曾有屬下勸他稱漢寧王,他的功曹閻圃對他勸諫說:「漢川之民,戶出十萬,財富土沃,四面險固;」

從閻圃的這句話以及事實推斷可知,當初漢中郡的戶數已經超過十萬。

而漢中郡的轄縣只有九個,當世縣城非大國都城者,大多隻能容納一萬戶以上的民眾,再多就要遷往其他縣城。

….

而且在初平年間,申氏兄弟就一直與張魯互派使者交流,那時正是大量關中人口湧入漢中的時間段。

在這種情況下,割據西城、上庸兩縣的申氏兄弟,很大可能是在向張魯做交易,張魯給他們人口,而他們選擇服從張魯的統治。

雖然說當初曹操從漢中遷走了不少人口,但那主要是南鄭幾縣的人口。

漢興郡這裡的人口因為地勢原因,易進難出。

所以按照當時曹操緊急撤離人口的情況來看,根本沒有太多時間給曹操往漢興郡中遷移人口。

再加上當時西城已經獨立為一郡,而史料記載的僅僅是從漢中郡遷移人口的事實,並未記載從西城郡中遷徙人口。

在這種種推斷之下,西城人口竟然只有三千戶?

恐怕在八十年前,漢順帝時期都不止這個數吧。

大量的戶口,定然被申儀隱匿了,而申儀所隱匿的戶口可能是他報上來的數倍以上。

糜暘看著張嶷與鄧艾言道:

「吾原本只以為申儀只是心懷不軌之豪強,萬萬沒想到,他竟然如此膽大包天,隱匿如此多的人口,此賊不除,漢興郡遲早大亂。」

在成都時,劉備處決周群的罪行中,有一條便是周群隱匿人口達一千多戶不參與徭役。

照如今的情況的來看,如果周群該殺,那按《蜀科》之法,申儀就該族誅!

原本糜暘想除去申儀,大部分原因是歷史上的申儀便是兩面三刀之輩,這種隨時可以掀起叛亂的隱患,不可能會將他放在腹心之處。

但如今看來,如果不除去申儀,別說將漢興郡打造成來日他的北伐基地了。

恐怕不久之後,他大軍的軍糧補給,都會被申儀給緊緊卡死。

畢竟沒人口,還種什麼田。

見糜暘殺心越來越盛,張嶷趕緊勸諫糜暘道:「大軍未習練,戰力未強,還望府君暫且忍耐。」

張嶷說的道理糜暘當然明白。

歷史上就在今年申儀反叛之時,那時候曹丕派來攻打劉封的大軍還未到達,而申儀竟然就獨自率領著麾下私兵大敗劉封。

雖然劉封有著很嚴重的性格弱點,但是他還是頗為善戰的,而且他手下的亦大多是精兵。

在這種情況下,擁有守城優勢的他,還能被申儀正面擊潰。

這足以說明目前申儀手中,有著一支戰力不俗的私兵,這還沒算上他兄長申耽手中,可能存在的私兵。

而糜暘目前手中雖然擁有萬餘戰兵,但是這萬餘戰兵還未經過習練,號令還未統一,現在不是貿然動武的時候。

在張嶷勸諫之後,糜暘對著張嶷與鄧艾吩咐道:「你二人要加緊習練大軍,務必要儘快鍛煉出一支可戰之兵。」

鄧艾年紀輕輕就有著名將之資,而張嶷在之前擔任州從事時,負責的便是訓練新兵一事。

….

在這二人的配合之下,想來萬餘大軍的訓練速度會增快不少。

在糜暘的吩咐之下,張嶷與鄧艾二人領命而退。

在張嶷與鄧艾走後,糜暘一個人坐在樓船上的閣樓中,思索著下一步的對策。

相比於張嶷與鄧艾,他最大的優勢便是知道歷史。

現在雖然歷史已經改變了不少,但歷史會變,人心卻不會變。

就像曹丕,哪怕今世季漢勢力未遭受重創,想稱帝的他依然會稱帝。

歷史上的東三郡之亂,整體的發展過程便是:

與劉封共同駐守東三郡的孟達,因為關羽之死與法正之死,擔心劉備責怪他,所以先率領部曲四千餘家投降曹丕。

而在孟達投降之後,曹丕認為東三郡有機可乘,便令夏侯尚、徐晃與孟達率軍一起攻打東三郡的劉封。

就在這時候,申氏兄弟中的申儀率先扯起叛旗,發兵攻打劉封。

猝不及防之下,劉封為申儀所敗,加上那時夏侯尚的大軍已經到來,所以無奈之下,劉封只能逃回成都。

從歷史上發生的事實可知,申儀是個精緻的利己主義者,他一旦看到有利可圖,就會毫不猶豫發起反叛。

後來孟達想回歸季漢之時,亦是申儀斷絕西道,阻攔了諸葛亮的援軍。

申儀就像一條隨時蓄勢而動的毒蛇,反覆不一,只要一侵害到他的利益,他就會毫不猶豫得咬你一口。

對於毒蛇,最好的方法便是暫時不侵入他的領地之中,這樣才能令他暫時放下戒心,這也是剛才糜暘做出那種「承諾」的原因。

在思考歷史上發生的事時,糜暘突然發現了一個很關鍵的一點。

在歷史上申儀發起叛亂的時候,申耽是被迫裹挾出兵的,也就是說一開始申耽並無反叛劉備之心。

歷史上的東三郡之亂,與目前的時間點相差不遠,所以具有很強的參考價值。

很可能在目前這個時間段,申氏兄弟已經因為理念不同,而發生不合了。

既然如此,糜暘倒是

可以利用這點,好好謀劃一番。

...

在糜暘率軍離開西城的第二日,申儀收到了申耽的回信。

在申氏兩兄弟中,兄長申耽相比於申儀,更安分一些。

所以他寫給申儀的信件,內容中多是勸諫申儀安分之語。

當這份信件送到申儀手中時,申儀卻覺得申耽有些過於軟弱了。

他本意寫信是將糜暘的表現告知申耽,想與他一同探討下糜暘的表現是真是假。

沒想到的是申耽竟然不在意糜暘的表現,卻反過來勸諫他安分守己,這讓申儀心中對他大兄越發不滿。

【講真,最近一直用@@看書追更,換源切換,朗讀音色多,.安卓蘋果均可。】

當初孟達與劉封攻打漢興郡時,申氏兄弟中,申耽便是力主投降的那人,而申儀更傾向於擁兵自重,轄郡自封。

因為申儀認為漢興郡位置之緊要,如果不先談好價碼,就直接投降,過於不值了。

而且申耽在投降之後,還將妻子宗族都遷往成都,此舉更讓申儀不滿。

只是那時上庸太守是申耽,申儀雖對申耽的行為有所微詞,但亦是無力抗拒。

但是現在不一樣,申儀在劉備的加封下,獨自佔據西城,與兄長申耽各據一城。

在這種情況下,申儀心中對申耽已經不是往前那麼服從了。

申儀在看完申耽的信件後,將信件丟進火盆中燒燬。

看著兄長好心告戒的言語在火焰中化為灰盡,申儀的眼神中夾雜著不明的意味。

亂世之中,哪有什麼忠誠可言,唯利是圖才是正道!

糜漢.

醬油拌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