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情況下糜暘接見張溫,會不引起朝野間的疑慮呢?

那自然是在朝野大臣皆在的情況下。

在孟達的提醒下,糜暘代入劉備的視角後發現,劉備是期待於他對這件事的應對的。

那就說明只要他的應對方法不過分,劉備一定都能接受。

既然是考驗,那肯定會給糜暘一定自主選擇的權力。

在這種思慮下,糜暘打算反客為主。

張溫要見他可以,到大庭廣眾下來。

因為糜暘得知張溫到來訊息的時候,張溫已然十分接近新野城。

所以他來不及請示劉備,便領軍南下襄陽。

他想著在襄陽城中,在諸位公卿大臣皆在的情況接見張溫。

而正因為糜暘來得突然,所以劉備初聽到糜暘率軍南下的訊息後,他的第一反應是有些愕然的。

不過隨後深通人情世事的他,就明白了糜暘打的是什麼主意。

在知道糜暘的用意之後,劉備心中笑罵的心思頓起。

之前他設想過糜暘會怎麼應對,但縱算他再怎麼想,也未想到糜暘會採取這種做法。

但不得不說,糜暘所採取的這種做法是很恰當的,可謂是兩全其美。

前來向劉備稟報此事的費禕,見劉備在聽到這件事後,臉上先是有一瞬間的愕然之色。

然後他的臉上又浮現一些無奈之色,他便知道劉備是預設糜暘的這番做法了。

在得知劉備的這種心思後,費禕臉上的笑意愈加不掩蓋。

早在張溫離開襄陽北上之時,他的一舉一動及意圖就都被襄陽城中的各位達官貴人所知曉。

能被劉備帶在身邊的官員,大多都是精通官場之道的人。

他們在得知這件事後,基本都猜出了孫權的真實意圖。

而在知道後,他們又對糜暘會如何應對這件事,懷抱著莫大的好奇心。

當然許多人都知道,這是劉備對糜暘的一場考驗。

隨著時間的推移,劉備對糜暘的培養與鍛鍊,已經愈加不加隱瞞了。

在那眾多的好奇心中,不乏有著許多惡意存在。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是人之常情。

費禕在得知這件事後,他雖然不如董允那般與糜暘交好,但同為年輕俊傑的他,也是希望糜暘能妥善這件事的。

甚至於費禕在暗地裡亦推想過,若是他遇上這件事,該如何自處。

可是無論如何推想,他卻從來沒想過糜暘竟然會如此做。

不過之前費禕並不知道劉備知道這件事的態度,所以他臉上的笑意並不敢顯露太多。

現在他見劉備對糜暘這樣的處置辦法並無異議,他心中為糜暘鬆一口氣的同時,終於不隱藏臉上的笑意了。

看著費禕臉上的笑意,劉備卻突然問道:“子成到哪裡了?”

君主稱呼臣下的表字,乃是一種信愛的表現。

在整個大漢中,目前只有五人能常年得到這種榮譽。

面對劉備的詢問,費禕一拜後答道:“按信使所報,左將軍想來明日就會到達襄陽城。”

明日到達?

那就說明糜暘的大軍,現在已經到達漢水北岸。

而張溫使團,才從襄陽出發沒多久吧。

想來糜暘幾乎是得知張溫進入義陽郡的訊息後,第一時間便率軍南下了。

劉備在聽完費禕的回答後微微點頭,然後他快速寫好一封手令交給費禕。

“儘快派人將這封手令送到子成手中。”

對於劉備的這個吩咐,費禕雖然不知道這封手令中的內容是什麼,但是他還是對著劉備一拜後離開傳令去了。

在費禕離開後,劉備從御座上站起身走到殿門口遙望漢水的方向。

他剛才所寫的手令,乃是給糜暘的一封調令。

雖說李嚴已經到新野,糜暘可以隨時領軍離開新野。

但是在無天子詔令的情況下,糜暘突然領軍南下是有些唐突的,這難免會讓他身上遭受一些非議。

而劉備發出這道手令,無疑是主動給糜暘突然率軍南下的舉動施加一個名義,亦等於是他這個帝王在為糜暘善後。

想到此,劉備的嘴角不禁露出一絲苦笑。

他這個帝王當的,竟然要主動為臣下善後。

只是劉備這時想起他的兩位女兒所訴說的,那日糜暘為一眾漢室忠臣洩憤的事,他的眼神就流露出不少暖意。

有這樣的臣下,有這樣的子侄,他為糜暘如此做倒也不是不可以。

隨後劉備又想起不久後,可能張溫就要當面與糜暘進行通好,他心中又浮現起一些好奇。

猾虜之心雖然可惡。

但是猾虜又會拿出怎樣的通好條件,來讓旁人對糜暘產生疑慮呢?

...

糜暘在到達襄陽之後,手捏劉備手令的他,很順利的帶著部下漢軍在襄陽城外紮營。

在紮營完畢之後,劉備派出使者前來糜暘的大營中告知他,讓他暫時就待在大營中。

對於劉備的安排,糜暘知道他自有深意。

所以他便遵從劉備的命令,連續幾日一直待在大營中未曾外出。

而隨著時間的過去,糜暘與劉備一直在等待的張溫使團,終於又從漢水以北迴到襄陽城外。

當張溫使團回到襄陽城外的當日,糜暘便馬上在軍營中舉辦了一場宴席,並盛情邀請了張溫的使團出席。

因為糜暘邀請的突然,所以以張溫為首的江東使團只來得及簡單梳洗一下,便盡皆來到了糜暘的軍營中。

除去邀請江東使團外,糜暘還廣發宴貼,邀請目前在襄陽城中的一眾漢臣赴會。

糜暘現在在大漢中的號召力並不小,縱算有一部分臣子對他感官不好,但面對糜暘明面上的邀請,他們倒也不敢拒絕

在糜暘的盛意邀請之下,相比於上一次在高臺上的雙方相會,這次在糜暘的軍營中,漢臣無疑更多。

當張溫領著一眾使臣進入宴席中時,在座的漢臣便盡皆看到了張溫等人的儀態。

只是讓眾漢臣吃驚的是,相比於上一次相見,雖然從服裝上張溫等人依然穿著得體,但是他們的精神卻全都顯得十分萎靡。

好似好幾天沒睡一般。

這是怎麼回事?

唯有在座的孟達在看到這一幕後,默默低下了頭。

當糜暘知道張溫來尋他的時候,張溫的使團已然離新野不遠。

而大軍開拔又不是一時半會的事,所以糜暘便授意孟達使些小動作拖慢張溫等使臣的速度。

從目前的結果來說,孟達將這個任務完成的很出色。

張溫等人現在會有這番神態,與孟達脫不了干係。

見張溫等人盡皆以萎靡的神色出現,有許多漢臣紛紛連忙迎上前去,關心的問張溫等人的身體狀況。

面對諸位漢臣的好心詢問,張溫只是臉上流露不堪回首之色,並沒有說什麼。

但是張溫的副使趙諮,就沒張溫那麼好脾氣了。

“諮在出使荊州之前,向聞荊州國力強盛。

可是諮倒是沒料到荊州的船隻工藝有缺,竟然會中途漏水,以致我等不得不從陸路而行。”

“而堂堂漢軍駐防的地方,竟有數百賊寇橫行。

那數百賊寇不愛害人性命,不愛奪人財物,卻專好夜裡擾人休息。

上國的賊寇竟有如此癖好嗎?”

“...”

因為心中的氣憤,趙諮用陰陽怪氣的語氣,將他們這一路上所遭受的委屈都一下子吐露出來。

而隨著趙諮一樁樁的歷數,許多漢臣的臉上都有尷尬之色浮現。

很多人都知道這些反常的事,可能出自誰的手筆。

但是他們畢竟與糜暘是同一陣線的。

所以面對著趙諮意有所指的指責,諸位漢臣只是一直打著太極,好言寬慰著趙諮等人。

就在趙諮在向諸位漢臣不斷傾吐苦水的時候,糜暘在一眾侍衛的護衛下,進入了宴席之中。

當糜暘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時候,整個宴席中頃刻間安靜下來。

就連方才還喋喋不休的趙諮,也感受到糜暘身上的威勢,默默閉上了嘴。

而一眾漢臣的目光,在糜暘出現的那一刻,就不斷地在糜暘與張溫的身上不斷流轉。

眾人充滿異樣的目光並未讓糜暘有所遲疑,他繼續邁步朝著主座走去。

張溫在見糜暘出現後,他的目光就一直集中在糜暘的身上。

張溫不是讀死書的人,他隱隱有猜到他前幾日的那些遭遇,很可能就出自眼前的這個男人的手筆。

糜暘想的就是不想他一行人,在新野城中見到他。

至於內中緣由如何,細細一思量張溫不難猜個八九不離十。

不過張溫臉上並未流露出什麼異色,在糜暘出現後,他便帶著趙諮等人來到座位上坐下。

一眾漢臣也皆是按各自次序入座。

於是等糜暘來到主座上之後,他便看到所有人都已經入座。

看見宴席中人數眾多的漢臣,糜暘心下流露出滿意之色。

除去一些人外,襄陽城中的絕大多數漢臣都在這裡,這些來日可都是他的人證呀。

糜暘接著用審視的目光看向張溫,張溫這時亦將目光看向了他。

一瞬間,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無形的碰撞。

這一幕亦被在場的所有漢臣所注意到。

就在目光對視的那一刻,張溫想起了孫權來之前對他的囑咐。

儘管現在的場景,大大超乎了原本他的預料,但是身為使臣的他,使命就在於要完成孫權的囑託。

所以這一刻張溫並未有所遲疑。

在所有人目光的注視下,張溫緩緩起身。

張溫從身後的一位使臣手中恭敬的接過一把寶劍,他在來到糜暘身前的不遠處後,雙手舉起將手中的寶劍奉送給糜暘。

“此乃吳六劍之首青冥劍,一向是我主貼身佩劍,現奉我主之命將此劍贈予左將軍。”

在座的諸位漢臣見張溫慎重的取出一把寶劍,便有猜到他手中捧著的這把寶劍來歷不凡。

但當他們知道張溫獻給糜暘的這柄寶劍,是大名鼎鼎的青冥劍之後,臉上還是紛紛浮現震撼之色。

吳主貼身佩劍六個字,足以體現青冥劍在江東的象徵意義。

青冥劍在江東,就猶如倚天劍在曹魏一般。

單單是青冥劍的這層象徵意義,就足以讓人浮想聯翩。

再加上在當世,贈人貼身佩劍是一種極為親近的行為,非親非恩者不可贈之。

但是讓諸位漢臣更為驚訝的還不止這個。

在眾人還沒有從孫權的贈劍行為中反應過來的時候,張溫的下一句話直接點燃了全場的氣氛。

“我主嫡長女魯班年近允婚之齡,我主仰慕左將軍風采,願與左將軍結姻親之好。

故特以青冥劍為禮,還望左將軍能納之。”

當張溫的這句話傳遍場中的所有人耳中時,莫說旁人,就是糜暘也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孫權竟然贈劍又贈女?

什麼是極盡示好之能事,這便是。

幾乎是一瞬間,全場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糜暘的身上,包括坐在他身旁的關嫣。

關嫣是糜暘的妻子,按禮制她是可以陪同夫君出席宴會的。

糜暘看著朝著他下拜像極了一位媒人的張溫,他的眼中亦浮現了震撼之色。

嫡長二字的分量自不必說,再加上孫權無論如何不堪,他依然是天下三強之一!

他這樣的身份地位,實際上是與劉備等齊的。

世人皆知糜暘有正妻,所以孫權若要與糜暘結姻親之好,那自然是要讓他的嫡長女做妾。

甚至孫權還將他的貼身佩劍作為信物贈予糜暘,他這樣示好的姿態可以說是超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這樣的示好,甚至當年孫權面對關羽時,都未曾有過。

而隨著張溫的這句話傳開,整個宴席中亦頃刻間陷入死一般的寂靜之中。

所有人都在等著糜暘的回應。

得幸虧糜暘不是在私下場面接見張溫,不然今日他是否同意孫權此請,他都要承擔著朝野間太多的議論。

哪怕是他對外宣稱著拒絕了孫權的所請,但由於孫權的所請太過令人震撼,令人不可相信,所以更加會讓世人多加揣測。

至於接受?

那更是絕不可能的事。

孫權這猾虜,使起陰謀來真是一套一套的,真是令人防不勝防。

想到此,糜暘起身走向了張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