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弘璋侓大懷天下志,澂嫿笄定情清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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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學子均瞧子惕,笑上前各奉上一掌,才聚在一處考量起來。
陳另才是歡樂,他向子惕這處靠膝,眯著眼執筆劃頁。
見他如此,子惕搖搖頭,望一方素紙繪下藍圖宏願。
陳另見子惕寫得:‘敬呈尊宗祖師定輿(微夫子字),生弘氏先祖次玄孫輩璋律子惕。
承先祖德慧,惕上曾祖以智易權,以為世家,著封文德嘉尚,族氏極名三,皆天子左右。
然上曾祖三人去百二年,朝中內亂,外國眈眈,故去以世家,抄斬流放流洋二十五六載,族氏香火漸熄,惟餘祖父一人。
年三十,暴亂熄,祖父重病已無力回還,家父才疏徵病,亦無力效家之興,以光宗祖遺德。’
子惕下筆如疾,全不知昔日陳氏紈絝為其添墨,只筆墨一撒,又曰:‘今朝中進伯樂氏子亦多,天子前清廉名甚。
子惕未成尊宗祖師之境,疏才德淺,未忘立書之言。
未棄苦習十六春秋,冶冬寒冰魄,煉夏雷滾火,仗勢書之言!
廣以教德,闊以教才,才成而德尚,悉民為本,尊民為生,可棄國而不棄民也!
尊天道仁生,樂以為民興。
子惕雖不能疾同鵬,猶比鴻鵠!願我以筆,著我以書,煉我以德,慰我以民!’
即止筆,子惕覺墨幹,抬首,竟見陳另已然落墨,頓覺新奇,側眼見陳另寫曰:‘廣以教德闊以教才,才成而德尚,悉民為本,尊民為生,可棄國而不棄民也!
尊天道仁生,樂以為民興。
陳另雖不能疾同鵬,猶比鴻鵠!願我以筆,著我以書,煉我以德,慰我以民!’
子惕見陳另以此作樂,心下無奈之餘,竟也信了這貪官的嬌貴麟子。
陳另移筆入硯,見磯中墨結成石,兩眼一瞪直哼哼:“研墨。”
便撐手向趙社要肘子吃,趙社才吃半個幹桃,核都沒見著,見陳另要吃,直把半個山釉桃往袖中揣。
陳另瞧得直呼“怪哉!”
作勢搶那半個山桃。
趙社見勢頭不對,趕忙扯住鄭憐“訴狀”。
子惕身起按下陳另笑罵“你個貪嘴的,墨研好了,快寫,快寫!”
陳另一拳砸在子惕肩膀,斜眼哼哼,“就你多事!哼!”
倒也聽話,抓起團蒲鋪平,仔細理了衣裳,才跪坐提筆蘸墨寫道:
‘朝丞右相陳佑嫡子東省一甲一名進士陳另堂餘尊呈澂夫子。’
寫罷,將兩手一疊做個大禮笑道:“佑我陳另一生足酒飽糧,金滿銀匯!”
眾學生早已請了墨,趙杜在眾學中最後才請了墨,已無山桃可啃,把筆咬在嘴裡睜著兩眼放空。
眾學子聽陳另如此直抒胸意,終是不屑於辯。
子惕頷首,笑著為他收了筆墨,鄭憐卻是看了子惕一眼,低頭不知索思什麼。
趙社卻大喊一聲“有志氣!”便攬著陳另,踉蹌出了廟去。
眾人玩心大起直跟了二人往桃花林而去。
子惕見陳另舍了件筆器,正好搭桌上在。
抬手要取,卻見那方臺座上一枝桃花壓將一手令頭詞,手筆雋秀優雅,奪天工之巧,曰:
‘得魚水溪,民君兩不立,俟同貴兮,天下於大同。’
子惕渾身似是打了個驚雷霹靂,久不能住神。
手裡打顫不慎,摔了最著意的紫竹筆,竟也不顧,只顫著手去握那桃花,眼中迷惘似的水汽,竟許不見成功。
子惕內裡癱軟,直直摔在地上,只攀著條臺,跪直了身,伸手向前摸索,觸到那花枝,發了狠擁緊了在懷裡。
淚意不禁,竟嗚咽起來,久不能緩回。
鄭憐不屑與眾學子貪玩,半路折返了回夫子廟。
進廟門見子惕蹲坐於案臺之下,手中握緊了一枝桃花,竟瘋癲似的嗚咽不止,面色不清,只見軀體戰慄。
便放輕了聲,顧先前路,去尋眾學子而去。
夜色忽臨,卻見那半山腰竟閃著兩盞燈籠,蝸行一般顛著朝山下飄,近一瞧,原來是趙社,陳另兩人。
見趙社兩手拎著兩隻燈籠退著身將燈籠向地面照,只覺得清晰。
趙社卻害了一身泥,看著陳另口中直呼小心。
陳另背上背了子惕,直把豆大汗滴往襟裡淌,只彎得雙自通紅,氣喘吁吁,就是涼夜也禁不住陳另的勞身。
趙社也不康健,同是官家嬌兒,也向陳另自薦要背子惕,陳另一語不說,背了子惕踩著亂石向山下便走。
原來是子惕先前挑燈夜讀,近來遭心事繁多,前些日子還與陳另折騰了許久,來時又與眾人守夜,早已氣力不支,又逢大慟,不察暈昏過去。
在廟中蜷臥了,直到入夜陳另二人來尋。
二人見子惕手中物什也脫不開,只好就著他。
“弘璋律,”
陳另呼著粗氣,將人往上顛了顛,“小爺在丞相府中玉食錦衣,甚麼山珍海味不曾見識、自趕考見了你,就將魂給勾了去。
同你涉水跋山去那些什勞子鳥地,拾了一整日的草垛。
你這自視甚高的窮酸書生,可別將小爺忘了!”
趙社提著燈笑他“這會子倒矯情了?
以往你使喚子惕時也不見你心疼幾分,子惕是做大事的,定然不會有麼事,若非老天玉帝皇瞎了狗眼!”
趙杜竟惡狠狠地罵口,見了陳另又平下來,閃著淚道:“堂餘,我們同宋滇、謝丘平、原訖一起走吧。
這行了一路,他們對子惕是掏真心的,且他們三人為了尋子惕把子示(謝丘平)和晏濤(宋滇)摔進陷阱裡了,是青臺(原訖)帶下來,青臺自己也不放心,偏要上來尋。”
“這還是得子惕首肯才好。”
“說得輕巧,子惕哪會首肯,恨不能推遠了我們才好。”
二人笑笑,一路再也無話。
夜裡竟寒冷起來,眾人歇了去,唯陳另、原訖、趙杜、宋滇、謝丘平幾人先行帶患者下山。
臨行前,教鄭憐看顧著子惕,陳趙、二人向子惕書篋中藏了銀錢,才放了心去。
子惕心憂,癱在榻上只把手將被褥揪緊。
夢裡,子惕一柄油在豔陽天裡撐著,四面是田畦耕地,田中禾稻失了色都衰死在地上。
子惕驚惶,天空暮地下了雨,周邊熱了朝天。
子惕見傘沿滴血紅顏色,只見幾個官家人抬了大缸在簷下接。
侍人舀了血往茶壺中倒,沏了茶侍候官家喝茶。
子惕將手攥得死緊,默然如外人般瞧著。
耳裡滿是“鏘鏘”地唱戲聲,好一曲《細柳腰》好一個“金玉滿堂”!
子惕怔怔見那官家倒了臺、化成菸灰再也尋不見。
子惕拔著腿腳撐著傘走,卻不知道這全是血的路那條順心意,子惕起先曉得這街是那條,叫甚麼名,現今卻忘了一乾二淨。
直至腳下浸了血水,子惕覺得腳下濡溼,卻未垂眸看,只撐著傘,直著望前走。
城門便在眼前,子惕僵著身子,腳下如風,卻到不了。
手中傘越發沉重,血水也滲了些染滴在子惕肩上。
外邊雨驟然大了,血水漫過腳趾,生生染紅了那黑色布靴。
天空驀地一個霹靂,城門炸開,竟進來一隊軍士,在手中託著四方酒樽,右手擎長柄鍘刀在手。
子惕終於曉得了,國破家亡,那新政權踩著血來:“舊城非舊人之地,新郭儼為舊人之墳!飲血茹毛,那甚麼聖君?
天地聚寧,諸神何以旁觀置袖?笑人恥髒,何以做尊上貴?
淫亂求道做以為仙,修九鹿(九鹿靈鶴樓)做以為正道。
曰修仙可矣,何故握俗世凡權,以令凡世俗生?天問可誅矣!”
子惕心中赤火燒作一團,拋了傘拔步向龍輦而去。
輦中人撩了紗帳、腳下座上竟滿是張目的朝臣首級(忠臣),子惕飛步上前,見此痛不能已,嘶厲咄逼,
“帝,物何也?”
輦中人淡漠,扯了不知何以的笑,提了鍘刀,作勢要去子惕首級。
子惕知覺,奪了刀,箭步上前,斷門輦中人脖頸,輦中人目瞠,手中也竟緊握玉璽。
子惕見軍士烏壓壓提刀過來,抬首向天,“人亡吾國,吾尚不能護照,今死禍帝,予死可矣!”
說罷,只將長刀一橫,擲了出去,閉了眼狠心一咬,想咬舌自盡。
不想身子一震,地裂天崩,地縫如柱,湧出猩紅的火流來。
眼見得要燒到子惕身上,子惕也不懼,心中甚是暢快,茫茫火海,唯子惕一人站在車輦上。
淚眼不斷,卻不知悲心何處存放。
驀然,這熱浪中透進一陣清涼,拂拔到子惕面前。
子惕睜了眼,原來是一位身著金絲羅帔錦,玉華交領服女子。
手中一枝豔麗冰冽桃花,散發清幽香氣。
子惕見了那桃枝,雙目猩紅,伸著手卻不敢妄自上前。
女子笑容嫣然也淚眼婆婆,卻上前輕輕擁住子惕。
子惕驟然一僵,隨即狠狠回擁,淚水順著臉落入衣裡,浸入女子髮絲。
女子似有感覺,只將子惕推了推,竟推不開,女子心中欣喜卻也痛心,小心撫上子惕臉頰崇著好拭去淚水。
子惕知覺,輕輕鬆開,淚猶不止。
女子輕笑,忽而握住子惕雙肩,微墊了腳,吻住子惕輕聲道:“惟願君心似我心。”
子惕不可置信,張大了的眼又漸漸
迷亂,緊緊攬住女子腰身,扣緊女子,好像嵌入一般,右手扶女子後頸,漸漸深入。
淚,如斷珠落在女子臉頰,沙啞回應“惟願君心似我心!惟願,君心,似我心!”
夜半,子惕夢醒,睜了眼見四周一片烏茫,連忙坐起,卻發現溫浸的枕旁放著一枝冰冽桃花,如夢中一般明麗,
見狀,子惕似突然清醒,飛也似地下榻,口中竟不知覺,喊出“嫿笄”二字來。
見久久不得回應,子惕又覺絕望。
獨自喃喃“卿人既愛我,緣何不現身?卿人既無意,緣何入我夢中?”
嫿笄才見了澂夫子,求得主意,回清遠居。
竟見子惕赤腳站在榻邊,雙目通紅。
“子惕。”嫿笄心憂,輕聲喚到,不料子惕抬了頭,猛得抱住如畫笄,伏在笄肩頭,喉頭沙啞道:“莫走,莫要離開,莫要離開。”
嫿笄頓住,回擁了子惕“嫿笄不走,不走。”
子惕擁著嫿笄不撒,將人帶上了榻裡。
二人蓋著薄衾,這寒涼的夜,竟也溫暖。
“科場舞弊,官家昏庸無道,已無路可進。
子惕非官家人,不能懂官人之所願,亦不能有所感受。
黎元為根官人為枝,常規為我所持,也為夫子所知。
原跡可循,官德可知,為先科士。
今下策上瞞,恩科官制,科舉甲次,皆可錢銀得之,甲第買賣,朝中無一忠貞可知!
我等寒門學士無枝節盤錯,亦如蒲英,聚時麗,散時,去四流不知。
身無凶德,惟策簡書力讀,從此大志塵埃,身世如萍!”
子惕言及此,不禁悲默,珠淚不發。
“需得賢人於奸佞,亦如狼臣殺尊,鹿群易主。
卿君高德智慧,倚陳另之財,鄭憐之妒,諸生氏之護,以狼臣鉅鹿之名取盛。”
嫿笄與子惕同榻而臥,為子惕平眉。
子惕悲痛而不發,揪心而不示,嫿畫笄不忍,與子惕相擁為其平眉,訴告所想。
子惕為之而僵,鬆手垂眸,面色卻然冷淡,眼尾猩紅,有如泣血。
嫿笄有所知,眸色微動慌然出聲:“然卿君念情,不願為心之所恥,奈何不敵心中所志,雖然……”
嫿笄驟然斷住,只見子惕悲慟,擁緊了嫿笄。
嫿笄仰鬢,月色如劍入戶,清幽冷寂。
懷中,子惕已然平緒,嫿笄變了戲法,叫房裡開出一條縫,生出桃樹來,這桃樹愈長愈盛,八尺有餘便開出了花。
繁錯的枝節浸在月華幽色裡,冷劍一般的月光緩了色。
子惕生來一副極好面容,嫿笄本是知道的,子惕尊師,自識字之後,便年年來夫子廟上香,姻笄年年日子惕照面。
縱使如此,姮笄卻覺得愈發想念。
身如玉竹,面若天工也不過如此。
縱是嫿笄也自認不如。
“清遠居原是夫子幽居,自夫子受封,清遠居便成了空地,藏了孤本於此,這是我幻出的府宅
築六年之久,除卿君之外,竟無一人稀罕。”
“所以,我如此稀罕,兒莫棄了我。
我生在世,慣見萬千事故世事,我本宏圖大展,光耀我宗祖之門,奈何世故不清,河山汙濁,竟是悖君叛祖。
唯嫿兒寄之我心,村中先生予我為君子,其實不然。
弦璋律小肚雞腸,不願割愛他人。”
子惕貼近姻等面容,心中有了答案,卻不敢揭了放開,子惕得失慣了許多失望,怕姮異可憐他的孤勇,造了個網子欺愛他。
只得箍住她的身不叫她逃開。
“誓死與君相隨,水盡山夷永無悔!”
玉浙山腳佛緣極盛,乃國寺所在,寺中師父皆為苦修
寅時聞鍾而行。
天色烏漆,星辰早已落隱。
山腳黃燈成團,山腰依稀瞧見排成串的光亮,燈影時高時低,震動一般上下舞動。
原來是子惕領餘生趕了近一條陡簸之路,先前降雨,泥土來乾淨,留一串足跡在眾生前面。
其中一串尤外沉重,直陷進一尺深泥。
竟有去了鞋襪,光了腳走的,只是赤腳印雜亂,渾然是繞著深印子轉。
子惕瞧見燈下明暗腳印,知道是陳另趙壯兩個倔驢似的紈絝,暗自笑了笑,把手在書篋邊上的小格放了,心中一片柔軟。
二人怕鄭憐怠慢了他,竟給格里放了銀錢。
可二人哪裡知道,鄭憐的妒意,便是他自己做出樣子來給鄭憐的?鄭憐性忍,卻也自負,失了足自是不肯鬆口稱謙的,子惕原來就發現了。
錯不在鄭憐,是這世道太過壞了,讓鄭憐這個富商子弟唾棄不已,讓他傲骨一身盡是鋒利的倒刺。
前面便是宋橋驛,曉卻兄年前長是在宋橋驛題了首詩可是?下舍曾有幸觀尊,琢雕在那廊柱之上,雖未題了名姓、卻是認得字得,曉卻可還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