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對方的問題周予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倒是對面這位先生讓他非常眼熟,給人的第一眼印象也很不錯。

“嗯......這位先生,首先,藝術是多樣的,不可否認大部分的藝術都會讓人感覺美,感身心愉悅,但也有一部分藝術有著另一個層次的含義,就好比這位馬塞爾杜尚先生的作品,就是其中的代表。”

周予說著指了指那邊相當突兀,簽有名字的小便池。

“哦......那,能說說另一層的含義代表著什麼嗎?”

周予道:“我來紐約之前在歐洲待過很長一段時間,也走了一些國家,那裡已經出現了類似的藝術風格,大家將它統稱為‘達達主義’。”

“達達主義?”

那男子甚是疑惑的重複著。

“對,就是達達主義,起初這種新晉藝術和觀念是因為這場戰爭而衍生的,他們更多的是想表達一種思想態度,並不拘泥於方式,那可以是詩歌,可以是音樂,可以是繪畫,也可以是小便池。

他們認為這場巨大的災難與崇尚強權的理想主義思維邏輯有關,只有透過反理性的策略,喚醒人們內心直覺的方式才能拯救這個社會。

所以達達們用虛無主義的態度表達著對荒謬的感受,也就是您看到的這些,我記得作家雨果先生在蘇黎世創辦了一家名叫伏爾泰的酒館,達達藝術便是從那裡最先出現的。

您可以把他們當做惡搞,也可以把他們當做胡來,但卻不能否認他們想要表達的思想價值,他們堅信破壞的衝動也是創造的衝動,與其說這是一種藝術表現形態,我更願意相信是對戰爭無聲的抗議。”

周予對於達達藝術的這一番解釋話音剛落,就聽到身後不遠處穿來了一陣拍手的聲音。

他聞聲扭頭望去,看到剛剛那位畫廊的女老闆帶著一名臉頰瘦削,眼窩深陷,髮際線有些靠後的黑髮男子走了出來。

此人的身材有些佝僂,套著一件棉大衣,此刻正看著周予,很有規律的一下下拍動手掌。

“說的好,說的好啊!這位先生,我是馬塞爾·杜尚,您對於達達主義的這番解釋簡直說到了我的心坎裡!那些庸人俗人只會圍著畢加索,圍著莫奈轉,他們反對超出自己認知的東西,像鴕鳥一樣將腦袋埋進沙坑裡,對這場慘無人道的戰爭避而不見,彷彿只要待在新大陸那一切的一切就像沒有發生過。”

周予看到這位以前自己在書本上就認識的人物出現於眼前,急忙起身與對方握手,饒有興趣的打量著這位爭議頗多,但卻是現代藝術先鋒式的人物---馬塞爾·杜尚。

有人形容他是高雅藝術的嘲弄者,是藝術花籃中的一條毒蛇,也是毀滅美麗的惡魔,但不得不說他在現代藝術和西方藝術史都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成為了標杆式的人物。

“你好,杜尚先生,很高興認識你,也很高興能欣賞到你的作品。”

先前那位臉頰較長,戴著眼鏡,有一身儒雅學者氣度的男子聽聞周予的介紹,似乎在獨自思考著什麼,見到藝術家本人出現也沒有打招呼,彷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馬塞爾杜尚坐在周予旁邊,望向後者的眼神裡充滿著狂熱,那是一種彷彿千里馬終於遇到自己伯樂的狂熱。

“這位先生,我能有幸知道您的姓名嗎?”馬塞爾杜尚問道。

“當然可以,我叫布魯斯周,居住在曼哈頓上東區,經營著一家名叫龍行商會的企業,我對藝術很感興趣,特別是杜尚先生你的,當然這裡其他藝術家的作品我同樣很感興趣,不知道你有沒有出售的意向?”

杜尚絲毫不掩飾自己臉上的笑容,口中嘖嘖道:“我的這個作品之前也送到過其他藝術展會,但都沒有被准許展出,這還是第一次在公眾面前露面,沒想到就遇到了您。

先生,您是真正懂藝術的人!不過請恕我表達自己的歉意,只有《泉》這件作品我並不準備出售,布魯斯周先生,您不必沮喪,或許您可以看看我的其他作品。”

“哦,那可真可惜,但我對您其他的作品同樣抱有極大的興趣。”

杜尚眼睛一亮,立刻站起身道:“布魯斯周先生,請您稍等!”

說完他扭頭就往畫廊的辦公區跑去,也不知去做什麼,而直到這時,那位戴著眼鏡溫文爾雅的先生,才從剛剛周予的話裡恢復過來。

“對於戰爭的批判嗎?原來這種藝術形式叫做達達......倒是我冒犯了。”

周予看著對方笑道:“這種藝術正常人第一眼看到都會產生疑問,先生,只有瞭解了他們創作的初衷與想要表達的內在情緒,才能更深刻理解這些新銳藝術家,也同樣能夠理解他們的作品。

除去剛剛那個《泉》,也就是小便池作品不談,您看看其他畫作也都相當優秀,被您說成用色狂野大膽的這幾幅作品,我更喜歡稱呼它們為野獸派,而這一些是經過了加工的抽象派,而這種畫在畢加索的作品裡也並不少見。”

那位戴著眼鏡的先生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道:“多謝你,這位先生,今天讓我學到了很多,在今天之前我還以為這些所謂的新銳藝術家都是一些無病呻吟,譁眾取寵的投機分子,但今天經您這麼一解釋才發現這裡面深藏著的意義......

是的,剛剛結束的那場戰爭對人類的影響是巨大的,雖然我們新大陸聯邦政府並沒有過多參與遭受損失,但還是犧牲了幾萬名優秀的年輕人......這背後代表著幾萬個支離破碎的家庭!還好那可怕的戰爭已經結束,但是在普通市民看不到的地方,仍然在進行這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啊......”

周予聽出了對方話語中的無奈和疲憊,試著開解道:“先生,這個世界上總有處理不完的問題,不管是我們的生活也好,工作也罷,我們都要試著將腳步放慢,就如同一位外出旅行的人,如果他不再將旅行的目的地當做唯一重點,用心去欣賞路途兩側的美景,說不定會有更多印象深刻,使人終身難忘的收穫。”

對面那位先生微微一愣,沒想到周予會用這個比喻來開解他,苦笑搖頭道:“我不該說這些的,一時間有感而發,對了,不知道您怎麼稱呼?”

周予暗想,剛剛我就坐在你對面給別人介紹自己,您可好,壓根一個字沒聽進去。

雖然心裡腹誹了一句,但周予卻對此人印象更加深刻,這說明他在思考問題的時候能夠進入一種不受人打擾的狀態,然而這種能力可不是人人都會擁有的。

“布魯斯周,您可以叫我布魯斯,是一位居住在曼哈頓上東區的商人,這位先生,不知道您怎麼稱呼?”

“富蘭克林·德拉諾·羅斯福。”

那人緩緩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