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孃果然定了與寧國府的親事。

這也不算是秘密了,早在去歲冬日就有訊息隱約傳出,只是一直沒有正式拿出來說。

她笑道:“母親眼光好,您看中的,果然是極好的。”

她這般聽話,叫崔夫人有些心虛,笑笑道:“倒也不是那麼十全,這沈祉家中如今就他一人,你過去,少不得要清苦些。”

怕她挑剔,崔夫人忙又道:“但凡事都有兩面,他沒了耶孃,你過去,便不必侍奉公婆。且他本人是有真學問的,到時候考中了,前程未可知呢。”

聽她這般賣力推銷,崔令鳶還只當她是官媒,為這沈祉說親,而不是嫁女呢!

老狐狸!

崔令鳶忍下嘴角抽抽,只掛一絲微笑在嘴角,沉默著,顯得有些勉強。

崔夫人知她不滿意,便又端出鎮北侯來壓她,嘆氣道:“世上少有十全十美之事,我是你母親,自然不會害你。且這門親事給你父親也過目了,他也是覺得不錯的,可知我沒有騙你。”

崔令鳶心知逃不脫,也就不掙扎了,乾脆道:“兒悉聽母親安排。”

崔夫人這才轉嘆為笑:“好孩子,不怕,母親私下多給你貼補些嫁妝,定不叫你過去後日子艱難。”

回了錦畫堂,丁香便給她出主意:“三娘不若去瞧瞧老夫人?”

她們三娘孝順,老夫人一向疼愛,說不定會為她駁了夫人,爭取更好的。

崔令鳶如何沒想過。

只是祖母避世多年......她也沒把握。

就算嫡母因老夫人施壓為她重新擇婿,之後難免不會公報私仇,做得更隱秘......多少婚事表面看著風光,內裡全是雞毛。

那時候她可真就沒處說了。

人情是消耗品,不如用在別的上面。

崔令鳶抿唇,到底道:“罷了,祖母身體不好,一向不管府中雜事。”

“可這是您終身事,怎能和那些雜事相比......”丁香咬唇。

崔令鳶笑起來:“好了,沒什麼不好的。若真如母親所說,他是個有真料的,我往後說不得就成了首輔夫人,難道不比嫁給那些紈絝有盼頭?”

這話便是畫餅安慰了。

其實以侯府境地,確實尷尬,她一個庶女的親事還真不好說。

一則,別看鎮北侯崔鉉是個侯爺,崔家實打實才發家幾十年,草莽出身的,很被那些世家勳貴們瞧不起。

洛下沈氏是大族,君子之族,百年風雲,祖上有三四人都在凌煙閣牆上掛著呢,現如今族中穿紫服朱的也不少。

即便是沒落了的枯枝,旁人見了也得尊重,至少比她們這等暴發戶的口碑要好得多。

細細想來,若非是窮了些,命硬了些,這樣清高的姓氏也輪不到她一個庶女,娶個門戶低些的嫡女是綽綽有餘。

大抵沈祉是看上她們的錢,而鎮北侯想快速打入上流勳貴圈中,又不想受人詬病,便選了種最溫和的方式,擱這押寶呢。

兩家結親,都是表面風光,內裡心酸阿......

二則,她這具身體的長相不大好。

不是不好看,而是不大端莊,不符合時下的主流審美。

像二孃那樣端莊秀麗的長相就很受夫人們喜愛。

而她,被二孃身邊的婆子們嚼舌根,妖妖嬈嬈的,完全繼承了她那姨娘,日後多半是做妾的命!

崔令鳶聽了很是生氣,氣得回去將本留給晚上吃的鮮花餅全部一口氣啃完了。

賭氣想著吃胖些,許就看著端莊了。

吃過東西,生的氣扭頭就忘。

姨娘說她沒出息,茴香替她不值,丁香誇她宰相肚......呃,她只是覺得橫豎又處置不了那幾個婆子,記在心裡徒增煩憂。

二孃最傲性,任何人不許近她東西身,在這個“奴婢賤人,律比畜產”的時代,下人自然也算她的私有。

有五娘活生生的例子在前,她不會去招惹二孃。

鎮北侯攏共五個女兒,也就二孃一個嫡出,兒子裡頭,最有出息的大郎更是她的親兄長,府裡唯一的嫡子,未來的爵位繼承人。

別說她惹不得了,就連被鎮北侯寵大的四娘也犯怵。

崔令鳶一般開解自己到這兒,就不大生氣了。

————

正院裡,送走崔令鳶,崔夫人呷了會茶,正欲去看望親生女兒,崔令窈卻未召先來。

“阿孃!”崔令窈跌跌撞撞跑來,一頭扎進崔夫人懷抱,“阿孃,兒不嫁沈晏!”

見了女兒,崔夫人臉上還未及露出笑就突生變故,心口就是一跳。

就連她身邊婢子也未見過自家小娘子如此失態。二孃心氣高,人前禮數是斷挑不出錯的,絕不會落人笑柄——今日這是怎麼了?

崔令窈從母親懷中抬起頭來,露出哭得紅腫雙眼,額前冷汗溼了鬢髮,顯得臉色格外蒼白、不安,細看還有幾分怨恨:“阿孃,兒寧死不嫁沈晏!”

“阿窈,這是怎的了?”崔夫人困惑,“沈家這門親事,去歲娘給你說時,你不是也覺得好麼?”

不同於崔令鳶的婚事,她對親生女兒自然是萬分上心的。

寧國府沈三郎沈晏,是同輩中青年才俊的佼佼者,十七歲上被天子親點為探花,年少有為,風姿秀雅,文韜武略,霽月清風,家世相貌樣樣出眾,是她一早為阿窈看中的夫婿。

為這親事能成,她不知費了多少心思,找了多少關係在中間說合。

也好在她的阿窈,聰慧端莊,在各家夫人那兒風評也是極好的,這才得了寧國公夫人看入眼。

這怎麼......

她細哄之下,又將那沈晏千般好拿出來說與她聽,崔令窈卻怎麼也不肯,只哭求道:“阿孃若非要兒嫁沈晏,兒便絞了頭髮做姑子,誰也不嫁!”

被她哭得頭暈腦脹,崔夫人怎麼也沒想到,這兩門婚事,崔令鳶那兒反倒順順當當的,她一力促成的卻......

崔夫人吩咐素雪先帶人下去淨臉更衣,自己則傳了阿窈身邊丫鬟婆子們問話。

對著她們,崔夫人可就沒那麼溫和了,厲聲道:“二孃今日這是怎麼了?你們知道什麼,都不許藏著掖著!”

不比崔令鳶與沈祉的親事還只是打聽階段,崔令窈和沈晏,從去歲到現在半年了,過不幾日,沈晏就要上門來與她相看了呀!

若是此時反悔,侯府丟臉,還得罪了寧國府,平添多少笑料!

崔夫人揉著脹痛腦袋,聽下人回稟。

自開啟春,崔令窈便陸陸續續地夢魘,有時候很快就醒轉,有時候則被魘著了,她們在帳子外只模模糊糊聽見幾句“和離”、“後悔嫁你”一類的,有時哭泣、尖叫,可把她們嚇壞了。

崔令窈醒來,下了死命不許她們往外傳。

而後便是今日了。崔令窈如往常一般午憩,似是又做了噩夢,大叫一聲後醒來。

春日涼爽,背上卻出了一身汗。

“不過就是幾個夢罷了,二孃緊張也是有的。”崔夫人疲憊道,起身轉到內室去看女兒。

剛剛哭鬧了一場,這會崔令窈已經睡熟了,只是不知又夢見什麼,眉眼間鬱色不散,小臉慘白,顯然這些日子夢魘困擾著她,消瘦不少。

靜靜看了會,崔夫人內心煩悶紓解不少。

看阿窈這樣,她如何不心疼?一時又懷疑起是否二人八字真有不合?否則為何阿窈反應這麼大?

她是信佛的,打算明日就帶女兒去廟裡上香,算一算。

正出神間,崔令窈又從夢中驚坐起,失聲喊道:“不,不,不...我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