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真的沒有精怪鬼神嗎?

若是之前,魯達大概是不信的。

可自己一來覺醒宿慧。

二來高燒不退時,恰有一白衣女子撐傘而來,自稱乃川蜀青城山人士,你我兩人乃十世情緣修得今生共枕,今日特來報恩。

再加之數日前,腦子裡多了個件奇怪事物後。

魯達估摸著,這世間確有鬼怪之事。

他或許便是其一。

“然一分錢難倒英雄好漢,鬼神也需香火……還好有十兩銀子的額外進項,杜非真乃及時雨也!”

魯達感慨了句,途經一排排破敗瓦土木屋,水肆橫流的街道,兩側景物逐漸變得精緻寬闊起來。

很快,魯達立於家門前。

小宅子位於渭州東南灑金街,毗鄰大靖河,算是‘河景房’。

雖然只有一進大小,不算軒敞,但內外整潔乾淨。

魚鱗覆瓦,柏木檁條,院牆與地面用的是特產大青磚,磚縫清晰平直,且成了天然的疏水溝,跟之前那些瓦土木屋,成了天然對比。

而此時,在宅外門檻下,立著兩身穿綢緞之人。

一老一少,看樣子已等待許久。

“魯提轄!”

老者見到魯達,眼前一亮,迎了上來。

魯達看他一眼,道:“可是來求刀的?”

老者拱了拱手,臉上驚恐未消,顫抖著聲音道,

“小老兒乃外城悅來客棧的掌櫃陳言,近日客棧鬧了鬼怪,頗不安寧,想了許多法子也不管用,聽聞魯提轄隨身有數口家傳寶刀,沙場飲血,煞氣極重,可驅妖邪,今日特來求刀!”

魯達呵呵一笑,拍了拍肚皮道:“既知灑家有家傳寶刀,那規矩也該知曉吧?”

老者點頭如搗蒜:“知曉知曉,請刀銀九兩、請回家後,需繞家三圈高呼‘此乃小種經略相公府下,魯提轄家傳寶刀,開光見血,誅邪退避,如有不從,提轄親至!’”

魯達點頭,推開門,對兩人說道:“既如此,爾等且等灑家片刻,灑家去去就回。”

“是是是……”一老一少點頭答應。

進了院子,迎面就是一株高大桂花樹,雖還只是五月光景,但看那伸展有致的枝椏,便知桂花盛開之景的絢爛。

飯菜香味正濃,隔著窗紗,廚房灶前一婀娜倩影正在忙碌。

“官人回來了?稍事休息,洗漱一下,馬上就可開飯了。”

溫潤如水的聲音婉轉而來,還帶著一股知性的慵懶,就宛若一隻小蛇在耳邊吐著信子,酥酥麻麻。

魯達走進屋裡一看,便見桌上六菜一湯,皆是硬菜,色香味俱全。

剛開壇的新豐酒澄澈透明,色澤如同南軒青竹,那淡淡清香隔著數丈之遠,都清晰可聞。

論規格,論奢侈,普通人逢年過節才能享用一番。

魯達一時間食指大動,卻按捺住。

“娘子辛苦,我且取把刀。”

魯達喊了聲,穿過堂屋到了臥室,從床底拖出一個隱藏的木箱。

開啟箱子,入目便是數十把所謂的‘家傳寶刀’,有長有短,霜刃泛鏽,映照著不少斑點。

不是周代的,而是上週的。

雖然大多數普通人,窮極一生也難以遇到幾樁鬼神之事。

更多的是捕風捉影,以訛傳訛。

但渭州幅員遼闊,管轄之境內,何止萬戶人家?

俗話說人病則憂懼,憂懼則鬼生。

人心浮動濁氣瀰漫,自然鬼鬼祟祟之事不絕。

可人怕鬼,鬼也怕人,尤其是怕魯達這種上過戰場,見過血,氣血旺盛如火的壯漢!

這等人物隨身的家傳寶刀,帶著一味煞氣,同樣天克各種妖鬼。

市場有了需求,自然便有供應商。

魯達便趁機放出風聲,做起了請刀鎮邪的勾當。

緩解囊中羞澀之窘迫。

只是,寶刀是假的。是找鐵匠鋪新鍛,然後做舊的。

而所謂的妖邪,也是假的。

但偏偏每次請刀鎮邪都藥到病除,蕩清了一切妖魔鬼怪。

想來是這些裝神弄鬼之人,聽到魯提轄必定親臨,不得已給他一個薄面吧……

給了寶刀,那小老兒連忙奉上請刀銀,然後千恩萬謝的離開。

宅門合攏,蕩起幾許灰塵。

一注陽光傾瀉開來,照得這院落熠熠生輝,仔細看去,牆角屋簷下居然半點蛛網都無,蚊蟲蒼蠅之屬,更是看不到絲毫蹤跡。

跟在小老兒身後的年輕人,突然駐足回首,看著陷入安靜中的魯宅,疑惑道,

“爹,剛剛魯提轄似乎喊了聲‘娘子辛苦’,魯提轄什麼時候有了妻室?”

小老兒聞言,訓斥了句,

“胡說什麼?!魯提轄剛調任渭州半年,孤家寡人哪有家眷?雖然有幾個遠房親戚投奔於他,但都住在外城鄉下,這宅子啊就他一人!”

“可是爹,我真的聽到了。”年輕人有些不服氣。

然而不待小老兒多說,哪怕他耳目遲鈍,也清晰的從宅內聽到魯提轄那豪爽的笑聲,

“好酒好菜,有娘子這等賢妻,真乃灑家前世修來的福分!來,同飲同飲!”

小老兒猛地瞪大了眼睛,跟年輕人對視一眼。

雞皮疙瘩頓時從兩人腳底升起,沿著脊骨直通天靈蓋,如同一隻只死人眼珠子從毛孔裡鑽了出來。

糟了,連魯提轄都被祟了?

大凶啊!

兩人悚然一驚,嚇得懷裡寶刀都快掉了,鬼哭狼嚎著逃竄離去。

……

入夜。

玉兔高懸,星羅密佈。

明日便是五月初五端午,也是午月午日之時。

濁氣下降,清氣上升,屬天地陰陽迴圈中的至陽之日。

家家戶戶都趕在雞鳴之前採艾草,懸於門戶上以辟邪氣,且能令人不染瘟疫。

而此時,魯宅中。

床榻之上,側躺著一名身披輕紗,半遮半掩住關鍵部位的嬌娥,精緻的臉蛋上佈滿疼痛之色,下意識扭動著凝膠玉脂般的軀體。

只見隨著她的扭動,白皙的面板上不時浮現冰冷的陰氣,在端午陽氣的沖蝕下,撕裂成傷,宛若一隻被鮮血澆灌的白釉冰裂花瓶,令人憐惜不已。

白娘子咬緊牙關,控制住不發出呻吟聲。

她雖是白蛇成精,有千年道行,但為了報恩化作人形,身處渭州這等人氣、官氣、才氣聚集的千古都城,十成法力只剩下兩三成。

端午節一來,更是如同渡劫,一個不好就得現出原形,元氣大傷。

還好,飯後她以月事來臨,身體不適為由,支開了魯達分床睡。

只要熬過此夜便無妨。

時間流逝。

已是凌晨三刻。

陰陽之氣對沖最盛之時。

白娘子隱隱有些控制不住體內法力,身上輕紗無風而動,胸脯之下的部位泛著微光,似漣漪擴散般,逐漸出現鱗片,化作蛇尾,盤旋在床上。

“嘿咻!”

突然,一道異響聲傳來。

白娘子豁然抬頭。

便見梳妝鏡後的窗紙,不知道什麼時候,搓出個拳頭大小的洞。

洞外,一隻巨大的黝黑眼球,正咕嚕咕嚕的轉動著。

或許是看得不過癮,這眼球的主人猛地向前一撞,好大一顆面圓耳大的頭顱,直接掛在了窗戶中,梳妝鏡上。

只見魯達滿臉興奮之色,臉上橫肉擠成一張猙獰鬼臉,笑道,

“娘子,灑家苦等了一夜,你終於現形了!”

“啊啊啊啊?!!!!”

床上的白娘子嚇得三尸神狂跳,魂都要飛了,尖叫不止,蛇尾瞬間繃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