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子劉亞蘭穿著一身配著好看的琵琶絆扣的紅絲絨旗袍,忐忑不安地坐在轎子裡。劉亞蘭年方十九。她身材適中,腰身凹凸有致,一條油光水滑的辮子甩在胸前。白裡透紅的瓜子臉兒上,兩條柳葉般的眉毛如月牙般的揚起,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凝望著掛在轎子裡的一對手工編織的鴛鴦,長長的睫毛隨著雙眼忽閃著。小巧端正的鼻樑下,櫻桃小口微微張開著鮮紅的嘴唇,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轎子顛簸了一下,劉亞蘭伸出凝脂般白嫩的一雙纖纖玉手摸了摸雙耳上精緻的縷金耳環,突然開心地笑了,臉上的一對酒窩便也跟著笑了。宛若一幅古代仕女圖。劉亞蘭笑過之後,身體靠住轎子座位後的擋板,雙手把玩著辮梢,羞怯萬分地猜測著新郎官的樣子。儘管在出門前已經有人悄悄地告訴她薛景梅長得一表人才,但她還是在心裡反覆勾畫著薛景梅的模樣,怎麼勾畫都不能使她滿意。她偷偷地掀起轎簾一角,想看一眼新郎官到底是不是自己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剛掀起一絲縫隙,就見有人往轎子裡看,頓時像被火燙了似的趕緊縮回手,臉上泛起一陣潮紅,胸口“咚咚”直跳,像是一頭小鹿在裡面亂撞。她穩定了一會兒緊張的心情,隔著轎簾招呼小翠。

小翠是劉亞蘭的陪嫁丫鬟,比劉亞蘭小四歲,紅撲撲的臉龐上嵌著一雙好看的彎月般的眼睛,眼睛裡透著靈秀,很是嬌小可愛的樣子。此刻,她跟在花轎旁有些費力地行走著,兩條小辮子跟著她步伐的節奏一跳一跳的,身上翠綠與大紅相間的衣服領口有些溼潤,但是臉上興高采烈的神情好像是自己出嫁一樣。小翠一邊跟隨著花轎,一邊時不時地貼著花轎和劉亞蘭說幾句話。

一陣風兒吹起了花轎的轎簾,劉亞蘭見小翠走得辛苦,額頭上細密的汗珠在陽光下閃著亮光。她想起自己準備出嫁這段日子,小翠忙前忙後的辛苦,便叫小翠坐進花轎裡來。小翠起初不敢,劉亞蘭叫轎伕停下,騙小翠伸進手來,一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進了花轎,隨即命轎伕起轎,管事的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劉亞忠是劉亞蘭的五哥,正騎著馬跟隨在花轎邊。見劉亞蘭拉小翠進了花轎,將管事的弄得十分尷尬,便笑呵呵地對管事的解釋說劉亞蘭是在北平讀過書的,想法開明,叫管事的隨她們去。

劉亞蘭和小翠坐在花轎裡親暱地拉著家常,問她跟自己嫁過去想不想家。小翠說你以後要是給我也找一個像新郎官這樣英俊的男人我就不想家。劉亞蘭颳了一下小翠的臉笑她沒羞,又問她薛景梅長得什麼樣子?小翠告訴她,薛景梅長得高大英俊,那身軍裝更顯得他很有男子漢的氣概。小翠說這些時,眼裡流露出幾分羨慕。

劉亞蘭還不滿意小翠的回答,繼續追問道:“小翠,薛景梅和我大哥比,哪個更加威武?”

小翠想了想,說:“這個問題我可不敢說。小姐,我問你,你為什麼一開始死活不願意出嫁,還鬧得那麼厲害,差點就以死相逼了,把我都嚇壞了!現在這是怎麼了?又同意出嫁了?”

“事情到了這個份上,嫁不嫁不是我自己能說了算的。”劉亞蘭說到這裡,臉上掠過一絲惆悵。

小翠並不瞭解劉亞蘭此刻的心情,她何嘗不想繼續抗爭下去,甚至多次想過離家出走。她對愛情有自己的想法,但是現實總是比人的想法殘酷許多,人有時候不得不向現實低頭,只能將對愛情美好的嚮往埋藏在心裡。好在爹孃給自己挑選的郎君是個有文化的人,也許以後能培養出感情,近一年來她就是這樣在心裡安慰自己的。想到這裡,劉亞蘭嘆息著轉移了話題,一副生氣的樣子。

“唉,看樣子,我那四個哥哥是不會來參加我的婚禮了。”劉亞蘭抱怨著。

“放心吧,肯定都會來的。”小翠寬慰著劉亞蘭。

“錯過了今天,來了又有什麼意思,還不如不來。”劉亞蘭依舊很是不滿。

“你不是經常對我說,沒到最後時刻就不要認輸嗎?”

“那是教你文化課時說的話。”

“我的大小姐,我用在這裡不也一樣嗎?你昨天還跟我說,婚姻就是一場賭博。我看呀,你這個婚姻肯定賭贏了。”小翠肯定地說。

“死丫頭,越來越能說了。”劉亞蘭嗔怪道。

小翠覺得劉亞蘭的心思有些沉重,便直言道:“小姐,今天這種日子可不許再胡思亂想嘍。來,高興點,跟著外面的嗩吶唱一曲。說不定呀,你夢中夢見的有情人就是薛家公子呢。”

女孩子都是愛幻想的,尤其對愛情。小翠的話使劉亞蘭增加了許多興致,心情也隨之發生了變化,但還是唱不出來。轎伕提醒劉亞蘭河陽街快到了,小翠知趣地請轎伕停下轎子鑽了出去。轎子繼續前行,嗩吶吹奏出的《沂蒙小調》悅耳地傳入了劉亞蘭的耳朵,她情不自禁地跟著樂曲的節奏輕輕地唱了起來:

人人那個都說哎,

沂蒙山好,

沂蒙那個山上哎,

好風光。

青山那個綠水哎,

多好看,

風吹那個草低唉,

見牛羊。

高粱那個紅哎,

豆花香,

萬擔那個穀子哎,

堆滿倉。

……

劉亞蘭儘管唱的很小聲,但輕柔的歌聲還是隨風吹進了不遠處的薛景梅的耳朵。薛景梅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火紅的花轎裡那個隱隱約約的身影,歪著腦袋側耳細聽,像是在分辨著什麼。漸漸地,薛景梅臉上的表情舒緩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