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夏緊咬著唇,扯了扯穆承彥的戰袍,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滴熱淚落在臉頰。

“彥哥......”

“在這裡等我。”

穆承彥替她拭去淚水,把人扶到一旁坐著。

庭院不大,卻處處顯露著精心打理的痕跡,看得出蘇尋春這個當家主母,對穆家極為用心。

穆承彥跟在蘇尋春身後,穿過前院來到臥房,這裡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是陌生的,沒有一點歸屬感,一心只想著快些兌現對錦夏的承諾。

“說吧,”他坐在椅子上,盛氣凌人,一臉不耐煩,“別指望為難錦夏!”

蘇尋春站定,說話前好好打量一番自己名義上的丈夫。

兩年前,隔著喜帕見他只覺是個羸弱少年,眼前之人身姿挺拔、眼神銳利,一身甲冑還沒卸下,就如此著急要給蘇錦夏名分。

可見感情的確深厚。

她上前一步,目光堅定,“夫君放心,我不會為難蘇錦夏,我只求,一封和離書。”

“你說、什麼?”

穆承彥只當她特意避開眾人,是想跟自己服軟,又或是哭鬧一番不許錦夏進門,卻沒想這女人竟威脅自己,平白又生出幾分厭惡。

眼下他隨軍凱旋,不日便會隨主將回京授封,絕不能讓蘇尋春先將一軍。

揣測這女人的目的,不過是擔心錦夏會搶了主母之位,輕蔑一笑。

“你別胡鬧,錦夏進門後,你依舊是穆家主母。”

蘇尋春戴著面具,他看不見她是何表情,念在父母替她說了一番好話的份上。

倒了兩杯熱茶,推了一盞給她,算是給了幾分薄面。

“我允諾錦夏,此生除了她,再不會與第二個女人有肌膚之親。”

“我知道這兩年你辛苦了,我與你雖不能成為真正的夫妻,只要你安守本分,該有的體面我一定給你。”

“娶錦夏做平妻,是我最大的讓步。”

讓步?

蘇尋春只覺聽了個笑話,心底寒意又添一層,眼神卻更加堅定清澈。

她言辭懇切,“夫君多慮,我此舉恰巧是為了錦夏著想。”

“如今邊疆局勢穩定,夫君凱旋而歸,深受朝廷器重,更需要一位賢內助,尋春不過個沒見識的鄉下婦,自問身份卑微、上不了檯面。”

“如今有蘇錦夏相伴,夫君他日定能穩步高升。”

這女人竟將他心底的話擺在檯面上說,表面奉承、實則是譏諷他!

穆承彥一掌揮下,茶杯摔成粉碎。

“蘇尋春,別給臉不要臉!”

“我現在就以善妒休了你。”

蘇尋春退了兩步,淡然道:“如此不好,流言蜚語厲害得緊,萬一讓穆校尉落下‘拋棄糟糠之妻’的惡名,實屬冤枉。”

男人一臉愕然,狠狠瞪著她。

“你叫我什麼?!”

聽到這聲動靜,穆家人面色不悅連忙趕過來,站在門前細細聽著,生怕鬧出個好歹。

蘇錦夏宛如一隻受驚的雛鳥,站在趙氏身側,雙手不停撫摸著肚子,那意思不言而喻。

趙氏一心向著自家兒媳,起先根本沒正眼瞧過她,聽她稱喚了兩聲,目光順著纖細柔弱的手看去。

“你這是...懷上了?”

蘇錦夏面露羞色,頭低低的,“大夫說,是男相。”

聞言穆桓和穆蓉蓉回過頭來,前者轉愁為喜,後者一臉鄙夷。

“哪家的庸醫胡說八道,肚子還沒大就知道是兒子?”

趙氏忙堵住女兒的嘴,目不轉睛盯著屋內情況。

茶杯碎落一地,水漬飛濺在蘇尋春的衣衫,她垂眸一看手背,不知何時劃破一道細痕,正淌著血。

她拿出手絹麻利纏好,不卑不亢看向男人,“你不必動怒,我與你既無夫妻之情,更無夫妻之實,如今我只是求一封和離書,從此我與穆家再無瓜葛。”

“這是兩全之策。”

穆承彥氣緊,劍眉緊蹙,起身居高臨下看著她,“你一個婦道人家,學什麼不好,滿心的算計!”

再一想,這女人如此在意和離,指不定已找到下家,只怕這頂綠帽已經懸在他頭頂之上。

儘管父母、小妹各個對她讚不絕口,但他也非等閒之輩。

回來路上就遣人調查過,蘇尋春這兩年來並非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反倒是經常往鄉下跑,以尋那位不知是否真實存在的師父為由,一住就是半月。

想到這,穆承彥更加惱火,倒想看清這賤婦的模樣。

“砰——”

隨著面具脫落,一道又深又長的疤痕赫然映入眼簾,如同一條扭曲的蜈蚣,爬在女子白皙的臉頰上,觸目驚心。

穆承彥瞳孔猛地收縮,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心中情緒複雜交織。

蘇尋春不急不慢拾起面具,重新戴好,並不想解釋什麼。這道疤的由來,穆蓉蓉一定會添油加醋告訴他,比自己親自說更有說服力。

“你......”

她回府那時,穆承彥正聽趙氏說起,他們兩年前逃亡之際,遇到山匪,蘇尋春為救下她與蓉蓉,被亂刀毀了容貌。

他一心只擔憂錦夏有了孕吐反應,壓根沒細聽...不曾想竟這般恐怖。

如是他,常年在戰場廝殺,都不忍再看第二眼。

蘇尋春從他的眼中捕捉到那一閃而過的愧疚,語氣輕柔些許,“讓你受驚了,和離的事......”

“我不同意!”

回想起他們這場鬧劇似的婚姻,穆承彥還是有一分愧疚。

他與蘇啟宏的女兒指腹為婚,大婚在即,卻聽說涴州首富蘇家看不上他穆家只是地方鄉紳,不知從哪裡找了個鄉下女兒搪塞他。他一怒之下隨軍出征,哪知沒多久涴州與他的家鄉接遭敵軍掃蕩,蘇錦夏與父母走散。

幾個月前,他意外救下差點淪為軍妓的蘇錦夏。

想到數月的朝夕相處,心中更為動容。

他對眼前這女人,除了那不值一提的感激,根本沒有一絲好感,也深知對方目前的處境,離開穆家她沒地方可去。

如今人人都知他穆校尉家有賢妻,侍奉公婆、善待小姑子,這和離書他不能寫,至少在回京加官進爵前,萬萬不能。

穆承彥收斂心神,上前一步想握住她的手,卻被其躲開。

“尋春,你只是為了我的家人損了面容,可錦夏懷了我的骨肉。”

“平妻而已,你不要無理取鬧。”

這算什麼歪理?

蘇尋春算是看清眼前之人,多麼涼薄,正欲說些什麼,臉上一陣疼痛襲來,想是今日不必再談。

最後一次重申自己的要求,她微眯下眼,推門出去。

穆家三位立即迎了上來,趙氏攔住她的去路,想要個準話。

“尋春,這事兒...娘知道很委屈你,可她、到底懷了穆家的骨肉。”

蘇尋春看向蘇錦夏,眼淚不值錢似的一個勁兒往下掉。

在藥廬,她親眼見了多少、被迫失去孩子的母親,倒不如她這般惹人憐。

穆桓看準時機抹了把老淚。

“尋春吶,整個洛縣的人都知道咱穆家有個好兒媳,這時候你可不能走!再說、再說就算和離,又有哪個男人要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