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花樓一案,高主簿提前清理了許多痕跡。

如果陸萬身在觀花樓,便算是定下了此事。

哪怕再有疑點,哪怕事後朝廷要清查,哪怕吃了虧的玄天掌教察覺端倪……那也應該是事後的了!

“最大的差錯,在於陸萬消失了。”

那白衣人感慨著說道:“若不是他消失了,想必今時今日,會有很多人幫你……包括我!”

推波助瀾,火上澆油,會有不少勢力,樂於見到這一幕。

除宣陽高氏以外,再有紫陽域尊、又有大乾南部其他三座煉神境勢力,甚至鎮陽王府,都不吝嗇於落井下石。

過往的玄天觀,號稱紫陽域第一上宗,更被譽為大乾南部最強大的煉神勢力。

誰也不願看見玄天觀得以重建。

近兩三年來,玄天觀破滅得如此乾脆利落,也未必沒有他們的身影。

好不容易推平的山,豈能讓它重新拔地而起,攔在自家的前頭?

一旦涉及朝廷威嚴,縱然身為煉神境,同樣擋不住朝廷滾滾大勢。

“可惜陸萬不在。”

高主簿終於嘆息了聲:“否則,涉及朝廷威嚴今日的開陽山,大約便沒有玄天觀了。”

在神都那邊,對於玄天觀,心懷不滿者,亦是不少。

例如當年曲江羅氏二祖羅塵,得罪的那位神都權貴。

“可陸萬畢竟不在。”

那白衣人淡淡道:“而你篤定陸萬身在其中,有誣陷之嫌!”

原本此事,已全數推在了高老九的身上。

高老九一死,事情便算了結。

再有深究,也不至於對宣陽高氏,帶來滅頂之災。

可惜高主簿太急,當時急於推出“陸萬”的蹤跡。

導致他自己也陷入了其中。

但時至此刻,高主簿也只是笑了聲,又道:“老九一死,萬事皆休,這一切依然無關高家!即便後面再有深究,由我擔下此事,亦是足矣!”

“出身高氏,為了家族,甘願生死置之度外,令人欽佩。”

這白衣人笑著說道:“我家主人,亦是對你頗有讚賞……其實伱臨陣變化,能定下這番謀劃,足以讓人高看一眼。”

高主簿一身陣法造詣,放在當世之中,名聲亦是不小。

這一次在觀花樓中,他其實事先不知,臨到近山鎮,才察覺局勢有變。

但他僅僅念頭一動,便能將整個局面,化作一場針對陸萬的陷阱。

唯一的差錯,就是陸萬憑藉未知的手段,消失在觀花樓外。

不可否認,這位高主簿,確實智計不俗。

“你家主人?”

高主簿平靜說道:“能夠繞過柳策域尊,徑直來此,當面見我……有此權力,想必是鎮陽王府來人?”

他的目光,不由得看向了周金衣,淡淡說道:“司天監的金衣巡察使,何時與鎮陽王府,有了來往?”

周金衣沉默不語。

那白衣人卻笑了聲。

“此事也不稀奇,畢竟今日之後,高主簿自然也與我鎮陽王府有了來往。”

“高某在司天監,當了三十年主簿,忠心耿耿,豈能……”高主簿聲音戛然而至,沉默了下來。

“嗯?”白衣人眉宇一揚,淡淡道:“你是個人才,智計不俗,但終究魯莽行事,才致使棋差一著,落了牢獄!神都距離太過遙遠,司天監做事太過嚴苛,要還你清白,諸般規章,不知多久!”

“何況你當真清白麼?”周金衣又接了一句。

“……”高主簿依然不語。

“縱然清白,司天監經過諸般規章流程,還你真相,至少半年。”白衣人負手而立,說道:“你身陷紫陽域,安個罪名,將你弄死,至多半日。”

“我乃司天監主簿!”高主簿沉聲說道:“鎮陽王府,怎敢構陷於我?”

“我是司天監金衣巡察使。”周金衣平靜說道:“案子是我查的,人頭是我斬的,又跟鎮陽王府,有何干系?”

“……”

氣氛再度沉默了下來。

白衣人又笑了聲,說道:“玄天掌教,目空一切,藐視王府,而且他太過於強大,王爺很是不悅。”

“因此,我們有共同的敵人。”

“王府知曉,你高家所謀。”

“此事一成,可助你高家老祖,重登開陽,如何?”

隨著白衣人的聲音落下。

高主簿頓時沉聲說道:“願為鎮陽王府效力!”

他這般說來,緩緩起身,又道:“但有一事,還請應允。”

“何事?”

“高三十五,交還於我。”

“高主簿怎知,他在王府當中?”

“我這番籌謀,臨時起意,唯獨高三十五知曉內情!”

高主簿淡淡說道:“觀花樓事後,高三十五消失不見。”

他淡淡說道:“若不是他,尊駕未必能將觀花樓一事,我諸般考慮,盡數解析。”

隨後他自嘲了聲,又道:“若不是他,十日之後,司天監自然會有人來迎我出獄,何至於今日,被王府所壓,不得不認?”

他說到這裡,看向遠方,緩緩說道:“我這棋局,錯的不是一步,而是兩步。”

第一步,錯在了高三十五的身上。

此時此刻,他終於也明白了一些事情。

所謂高家內鬥,所謂情報不通,所謂訊息滯後,都是高三十五的手筆!

這小子城府太沉。

——

鎮陽王府。

四公子李墨,被封住了上丹田,渾渾噩噩,多日以來,神志不清。

儘管當代鎮陽王,經過多年閉關,已成陰神,卻也感到頗為棘手。

“王爺當年在鑄鼎之時,憑藉王印,便能鎮壓八方!”

“怎地今日修成煉神,反而解不開這玄天觀的封魂法印?”

只見床頭,一個衣著華貴的女子,正低聲啜泣。

她看似三十來許,容貌美麗,卻略顯憔悴。

細看之下,亦是道基巔峰的修為。

此女便是李墨的生母,鎮陽王妃。

“本王修成煉神,如用王印,於大乾南部八域當中,可戰煉神巔峰的至強者!”

只聽鎮陽王嘆息說道:“但是墨兒的封魂法印,純粹是以‘神魂之力’煉造而成,只能憑著陰神修為,方能解開!”

這位鎮陽王,便是大乾以南,八大域的真正掌權者。

他貌若中年,身材魁梧,有著威嚴之色。

他鬚髮墨黑,眼神凌厲。

但此刻卻略有無奈。

“不過好在一點,對方的封魂法印,在墨兒身上,如無根之水,沒有源泉。”

鎮陽王停頓了下,說道:“快則三月,慢則半年,以本王陰神,日夜消磨,應能解去此印。”

他不由得心中有些沉重。

這位第六代玄天觀掌教,修為深不可測。

這一道封魂法印,其中蘊藏的神魂之力,其實並不雄厚。

但偏偏這道封魂法印,極為複雜,構造精巧。

足見對方在封魂法印上面的造詣,極為精深。

從某一種角度來看,便是對方的陰神,已經強大至極,能細緻入微,絕非尋常。

紫陽域有此等勢力,柳策是完全壓不住的!

現在看來,他這位鎮陽王,縱然憑藉王印,都未必勝過對方,怕也是壓不住的。

加上神都方面,早有不滿,司天監已經藉助“頂替神位”一案,有大批人手,進入南部八域。

所以他思慮再三,藉助承冥天師府的力量,攪混了這大乾南部的水。

“作為鎮陽王,八大域越是安穩,本王便也越是安穩,可惜局勢不同了。”

他感慨了一聲。

但就在此刻,卻有訊息傳來。

他只掃了一眼,頓時有了惱怒之色。

“誰讓你擅自行事的?”

“……”

王妃抬起頭來,滿面倔強,怒道:“你忌憚那玄天觀的掌教,我便也不去理會了!”

“可墨兒終究是傷在那瘋道童的手裡,不對那玄天掌教發難,從這瘋道童身上,討個公道,還礙著你的大局了嗎?”

“不殺了他,我咽不下這口氣!”

王妃這般說來,憤怒地道:“你也不用如此害怕,此次動用的,也不是你鎮陽王府的人!那是我的孃家人,全是死士!”

鎮陽王聞言,不由得目光微凝。

“陸萬此子,能夠屠盡金嶺趙家,本領不弱,欲要殺他,至少要道基境巔峰!”

他沉聲說道:“這般修為,能用以作為死士,還不怕反噬……以你一個嫁出去的女兒,還調動不了罷?”

王妃冷笑了聲,說道:“墨兒的姥姥,她老人家也咽不下這口氣!當姥姥的,可比你這當親爹的,更心疼孩子……”

“……”

鎮陽王聞言,終究只是搖了搖頭。

他臉色依然有些難看,終究嘆了一聲,旋即揮袖而去。

在他心中,暗自念道:“這母女二人,皆是婦人之見,終是短淺,只有喜惡,不識輕重!”

如此想著,更覺煩躁,待走到院中,才見另一人來報。

“高主簿,已答應了。”那人低聲道。

“很好。”鎮陽王神色如常,似乎早有所料。

“但他還要高三十五。”那人又道。

“給他。”鎮陽王應道。

“但高三十五,似乎不願回到宣陽高氏。”那人又遲疑了下:“屬下派人去接,他隱約有些害怕,想要見王爺一面。”

“告訴這小子,高主簿已為我鎮陽王府所用。”只聽得這位王爺,平靜說道:“他不想成為高家的祭品,就要跟高主簿,爭一爭這活路!”

“爭?”那人有些詫異。

“他比高主簿有用,那本王就能保他。”

鎮陽王這般說來,又嘆了聲,吩咐道:“另外,最近盯住開陽山方面,想必那個初具名聲的陸萬,該是要死了。”

陸萬自從金嶺趙家一戰,名傳各方,被譽為曠世之才。

他作為玄天掌教唯一的真傳。

顯然還是被作為下一代掌教來栽培的種子。

這般隕落,那位玄天掌教,怕是不會善罷甘休!

他這樣想來,又是愈發煩躁。

旋即渾身一怔,快步來到池塘邊緣,看了下水中倒映出來的影子。

“本王近日,怎地如此焦躁?”

“不對!”

“玄天掌教的這道封魂法印,竟然藏著陷阱?”

“本王為墨兒解印,隱約還受了影響?”

鎮陽王臉色變幻不定,終於吐出了口氣,意識到了一點。

這位玄天掌教的手段,比自己預料當中,還要更高!

放眼大乾南部,第六代玄天掌教的修為,足可當稱至強!

——

與此同時。

豐禾縣邊緣。

陸萬深吸口氣,摘下虛花。

“神完氣足。”

他緩緩起身來,卻又發現,剛才摘下來的虛花,又漲了回去。

而且,白光閃耀,花朵再度盛開。

以他如今的經驗來看,在不知不覺間,似乎又引動了一位煉神境的心緒,產生了劇烈波盪?

他這樣想著,又起身來,往前走去。

這一戰,談不上陷入絕境,所以他並沒有動用曲江縣的山河大勢。

只是,他耗費了一朵實花,以及一朵虛花。

“能殺六大道基,其中有一尊道基巔峰,也算不錯了。”

陸萬這般想著,又往前行去,心中思索頗多。

金嶺趙家的家主,尚且只是道基境第七層。

但這六位死士,為首之人,已是道基巔峰。

此六人合力,在大乾南部,任何地界,都足以建立一方勢力。

可這六個人,卻只是被派來送死的!

開陽山就在眼前,他們不求活命,只求在玄天掌教出手之前,殺死自己!

“以這樣的陣容,來作為死士,真是好大的手筆!”

“但如此大手筆,卻只為殺死一個初成道臺的小輩?”

“這是什麼深仇大恨?”

陸萬有些不解,但他大約明白,這些人的來歷。

在紫陽域當中,只有玄天觀,才算唯一的煉神勢力。

所以他們是來自於紫陽域之外。

宣陽高氏,具備千年傳承,要動用六位道基境的死士,倒也不難。

但宣陽高氏,不會這般奢侈。

今日之事,若要說得難聽一些,放在外人眼中,就是拿出六塊黃金,去砸碎一個雞蛋!

砸出去了,不見得能砸中雞蛋,但這六塊黃金,必然是沒了的。

宣陽高氏要拿出六塊黃金,綽綽有餘。

但要拿來砸碎一個蛋,卻是不可能的!

“比宣陽高氏,底蘊更深!”

“目前看來,也只有鎮陽王府了。”

“但我既然能夠在這裡,想到是鎮陽王府……”

陸萬心道:“他們憑什麼認為,煉神境的大修行者,就猜不到?”

世人都認為,玄天掌教,一直身在開陽山。

倘如陸使者死了,玄天掌教前來報仇,真就猜不到鎮陽王府?

“他們不是鎮陽王府的人。”

就在這時,前方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

陸萬微微皺眉,往前看去,卻發現還是個熟人。

正是塗易散人。

“見過陸尊者。”

這老人家,渾身白袍,鶴髮童顏,頗有仙風道骨之意。

他行走世間,積德行善,也被凡俗百姓,視作了老神仙。

“塗易散人,怎麼也在此處?”陸萬不由問道。

“聽聞九歡宗的弟子,在這附近出現過。”塗易散人笑呵呵道:“但隨著玄天觀重建之勢,已傳遍各方……豐禾縣內,以及周邊的各方勢力,都開始撤走了!老夫想著,九歡宗一向神秘,好不容易得到訊息,買些丹藥……”

“九歡宗弟子,以媚術惑人,可不是正經宗門……”

陸萬不由得提醒了一聲,旋即面色變得古怪。

如此看來,這位塗易散人,未必也是要買正經丹藥。

看著仙風道骨,原來也不是個正經人!

“……”

塗易散人察覺到了他的眼神變化,不由得嗑了兩聲,說道:“不是給老夫用的,只是經常遊歷人間……又常見世間凡人,其人到中年,心有餘而力不足,所以得些丹藥,偶爾賜福於世人。”

他停頓了下,又強調道:“並非老夫自用。”

陸萬也不拆穿,只是點了點頭,表示理解,又指向地下六具屍體。

“這六具焦軀,你莫非識得?”

“嬌軀?”

塗易散人眼前微亮,但低頭看去,只見六具焦炭。

他收回目光,微微撫須,說道:“都焦成這樣了,估計他們孃親都不認得。”

“那你說他們不是鎮陽王府之人?”

陸萬聲音才落,忽然又怔住,神色微凝,說道:“你怎麼知道,我剛才猜測,他們是來自於鎮陽王府?”

“這六人修為極高,放眼大乾以南,似乎只有鎮陽王府,才有這般底蘊,更有這般魄力。”

塗易散人笑著說道:“陸尊者有此懷疑,自然正常!至於他們……”

停頓了下,塗易散人出聲說道:“他們的合圍陣勢,並非鎮陽王府的手段,應是另有出處,老夫隱約有些熟悉。”

“哦?”

陸萬眉宇一揚。

塗易散人想了想,又道:“老夫可以查探一番,過兩三日,前往開陽山,給尊者一個答覆。”

陸萬看了他一眼,又緩緩說道:“您老人家,對玄天觀,抱有善意,多次仗義執言,而且待我也算不錯,不知……”

“莫要誤會,莫要誤會。”

塗易散人連忙說道:“當年授業解惑之恩,銘記於心,至今不敢忘卻!近來諸事,只是盡些心意……”

他低聲道:“其實當年老夫還曾想過,拜入玄天觀門下的……”

關於此事,陸萬還是有所耳聞的。

當年玄天觀正值鼎盛,雖然善待外界修行者,但卻並不會輕易接納。

何況塗易散人年齡較大,潛力已絕,故而並未拜入玄天觀門下。

“所以,眼下您老人家,依然想入我玄天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