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內亂以來,開陽山勢斷絕,宗門弟子流散。

其中有兩脈完整傳承,連同為首的鑄鼎長老,都已經被澆築在嘯月湖下的祭臺當中。

僅存一脈,亦是由鑄鼎長老率領,帶著麾下執事及弟子,遠走別處,不知去向。

或許也已在不知不覺之間,遭受截殺,從而覆滅。

也或許,因為挑起內亂,而深感罪孽深重,生恐新任掌教降罪,不敢歸來,從而遠遁而去,另尋別處,開宗立派。

但除了這三脈傳承之外,其餘門人,無不落魄。

“這是另一份名單,請尊者過目。”

林執事送上了名單。

剛才給羅圖的名單裡,二十多家勢力,有一半是玄天觀的附庸勢力。

這些勢力,要麼曾經落井下石,要麼曾經推波助瀾,但基本都還有底限,至少不曾殺過玄天觀的門人,因而尚可寬恕。

所以,只須羅圖前往,以玄天之名,加以威壓,他們必將誠惶誠恐,會送上重禮,以此謝罪。

其實近些時日,也有不少勢力,聽聞玄天觀重振之勢,心下畏懼,早有求取寬恕之舉。

只是先前白縣尊,在陸萬的暗示下,在開陽山周邊,以朝廷的權柄,驅散了外人。

所以他們求之無門,沒能前來負荊請罪。

“這些名單則是,與金嶺趙家一樣,殺過我玄天觀的門人。”

林執事沉聲說道:“有人為了奪取功法、有人為了掠奪寶物,有人純粹是要虐殺我玄天觀弟子,以耀武揚威,滿足其扭曲之心志……”

陸萬看了一下名單,共有八家勢力,有三家來自於紫陽域之外。

而餘下近六十人,則都是各方修行者。

其中也有許多是無門無派的散學修士,屬於亡命之徒,鋌而走險。

“自我玄天觀威名重振,已有不少人逃出紫陽域,甚至這五家勢力,也有搬遷的跡象。”

林執事低聲道:“尊者以為如何?”

陸萬神色平淡,說道:“以玄天觀之名,號召各方附屬勢力,圍殺!”

他偏過頭來,看著林執事,再度說道:“身為附屬勢力,膽敢違逆上宗號令,殺無赦!”

金嶺趙家的下場,早已傳遍紫陽域,甚至廣傳大乾南部八域。

如今的玄天威嚴,只一令下,便足以號令各方!

“明白。”

林執事躬身退下,又遞上名單,共計十四家勢力。

這就是剛才他所言的,秘法洩露於外的名單。

玄天觀門人,散落於外,有一部分,或是被迫,或是自願,投靠周邊勢力,以秘法進獻。

而從某一種角度上來說,他們也還算是庇護了這些玄天觀的門人。

所以林執事才會遲疑,問出那一聲:“玄天觀秘法,洩於外界,該當如何?”

“……”

陸萬神色微凝,淡淡說道:“既然洩了本門功法於外,便不再是我玄天觀門人,就此逐出,不得歸返。”

停頓了下,陸萬又緩緩說道:“念在當時局勢有異,本門浩劫之下,他們為求自保,也算情有可原,便留他們性命。”

林執事聽得這話,當即便道:“屬下明白,今日之後,定傳訊各家,讓他們立下血契,從此不得外傳。”

“至於接收了他們的這些勢力……”

陸萬淡淡道:“查!如有逼迫之舉,殺!”

周雲躬身應了一聲,又道:“那些不曾逼迫的呢?”

陸萬沉默了一下。

玄天觀要重振威嚴,所以他近期以來,對外行事風格,可謂霸道。

只是,玄天觀終究不是邪道魔宗,再有朝廷制衡,司天監眾巡察使,以及承冥天師府,各方勢力進入南方。

他總不能殺盡大乾以南的各家勢力。

剛柔並濟,方可長久。

這是三祖定業道君教他的道理。

“教他們立下血契,不得外傳!”

陸萬這般說來,又道:“但准許他們,留作家族傳承。”

周雲以及林執事,都對視一眼,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以他二人的瞭解,如今這位掌教,行事果決,而陸尊者奉命行事,也從未心慈手軟。

即便不殺盡這些宗派,也當肅清修行玄天功法之人,嚴禁繼續傳揚。

也許玄天觀法門奧妙,難免有暗中留存,私下鑽研,偷學的舉動。

但陸尊者主動准許,又另當別論。

“為何?”

林執事終究是開口詢問。

他自幼在玄天觀,雖然根骨不佳,畢生修行,也只在道基境的中游。

時至如今,年過半百,在山下跪拜多日,正是希望,玄天觀能夠恢復鼎盛。

而秘法乃是宗門的根基,怎能允許外傳?

“無妨!”

陸萬淡淡道:“這些門人,多是煉氣境,只有兩名道基境,他們所學之法,只算基礎法門而已!三兩式秘傳在外,更能讓世人知曉,我玄天之術,何等強大……”

停頓了下,才聽陸萬繼續說道:“尤其是功法!”

聽到這裡,周雲與林執事,終於明白過來。

玄天觀過往,等級森嚴。

初步修行,只賜予煉氣功法。

煉氣圓滿,才賜予道基一卷,並授予道臺鑄就之法。

“學得功法,欲得下一卷,便須來拜玄天觀。”

陸萬淡淡開口,這般說來,又笑了聲:“承冥天師府,可以將基礎雷法,流傳於外,用作釣魚……我玄天觀,又何嘗不能?”

他低頭看了一下手裡的紙張。

上面有詳細訊息,那兩名道基境,所鑄就的道臺,只是中品。

因此,真正的核心傳承,談不上外洩。

實際上,真正懷有玄天觀完整道統傳承的那一脈,都已經被澆築在嘯月湖祭臺之下了。

若說外洩,便也應該是落在了冥王宗手中。

這般想著,陸萬抬頭看著開陽山。

山上全是廢墟。

過往的藏書、寶物、諸般物事,皆已流落各方。

重建一座宗門,最重要的,是道統傳承。

若陸萬一人,難以重振,可是四祖陰神尚在,就相當於玄天觀的“藏書庫”,依然還在。

“至於其他寶物之類,遲早追回來!”

陸萬這樣想著,又看向周雲與林執事二人,讚賞道:“兩位做事,乾脆利落,訊息靈通,手段不俗,不愧是我玄天觀出身。”

他丟擲兩瓶丹藥,正是有益於磨練道臺的物事。

這是從金嶺趙家那邊得來的。

“謝尊者賜賞!”

兩人分別接過,躬身施禮。

“玄天觀百廢待興,諸事繁忙,還須兩位費心。”

陸萬正色說道:“掌教准許,恢復二位的身份,待得諸事皆備,重歸正軌,再開山門盛典……再到那時,二位可為長老!”

說到這裡,陸萬心中都不禁感慨。

自己畫餅的能力,確實是越來越熟練了。

無論是對剛才的羅圖,還是對周雲和林執事。

只不過,雖然目前還是畫餅,但將來之事,只要他們能夠做好,陸萬自然也會履行承諾。

他這樣想著,又將手裡的名單,遞給了兩位將來的長老。

此刻兩位將來的長老,都頗為激動,看著手裡的名單,幹勁十足。

周雲和林執事,都對視了一下,堅定了眼神。

其實玄天觀遭遇浩劫以來,諸般事情,實在太多,涉及到的各方勢力,以及各方的散學修士,數不勝數。

這名單只是列出了他們查到的。

後面還有沒能查到的。

聽得這話,二人都心中知曉,陸尊者想要徹查。

即便逃出了紫陽域,已經失去了蹤跡的,至少也須得查清他們的身份來歷,將來進行懸賞通緝。

“去罷。”

陸萬擺了擺手,又往旁邊走去。

山下搭建了臨時的住所。

除了周雲以及林執事以外,還有六人在此。

當頭較為拘謹的一個煉氣境弟子,還有兩名雜役弟子。

當時陸萬前往金嶺,帶走了清穗,而周雲及林執事則外出探查諸般訊息。

這三人,便是留守山下的,連這臨時住所,都是他們搭建的。

恐受不滿,還搭建得稍遠了些,不敢在開陽山的範圍內。

“周園師弟。”

陸萬看向這名煉氣境弟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近些時日,山下多虧你了。”

那弟子誠惶誠恐,頗是受寵若驚。

隨後陸萬鼓勵了兩聲,又親自給那兩名雜役弟子,授予玄天觀的煉氣境功法。

“你們有心歸返山門,跪拜多日,掌教念及心誠,恢復身份了。”

陸萬這般說來,又鼓勵了幾句,才走向內裡。

清穗正在照料靈符堂的兩人。

柳師姐斷了四指,毀了容貌,以薄紗蒙面。

她傷勢基本恢復了過來,只是添多了一些生冷氣息。

“見過陸尊者。”

兩人齊齊起身。

陸萬抬了抬手,將她們扶起,又看向躺在床上沉睡的那位師兄。

這名煉氣境弟子,跟著柳師姐,以身犯險,救了不少嬰孩兒。

被折磨到這般地步,亦不曾求饒,無愧玄天門人之稱。

可惜傷得太重,根基受損,無望道基之境了。

“這瓶丹藥,給他服下,每日一粒。”

陸萬這般說來,又繼續說道:“掌教本領通天,教他醒來之後,好生做事,只要心誠,將來掌教看在眼裡,未必不能替他修補根基,重續前路……道基之境,未必無望。”

——

與此同時。

又在開陽山以南。

“差不多就到這兒啦,再往南去,就進入了南部群山的地界……”

白猿連忙扯住大黑狗,說道:“老爺又沒說讓咱們制霸南部群山,掃平十萬妖邪。”

掌教真人的吩咐,只是讓白猿帶著鎮獄神犬,回到家鄉。

這片山林,曾經是妖虎盤踞。

如今妖虎離山,已去神都,做了國師。

眼下此山無主,所以陸萬想要嘗試,是否能夠壓服此山,懾服所有生靈,從而將這座山脈,列入自家道場之中!

因為陸萬心中還是有些不安。

他總覺得,指不定哪一日,“國師”興起,故地重遊,順帶再往開陽山走一趟!

所以他要早做籌謀!

將開陽山,盡數用法器來建造,將來整體融合,化作一山法寶,也是底氣!

而將這座曾經的妖虎山脈,納入道場,也可以增添自身的大勢!

這次讓白猿,攜帶鎮獄神犬來此,其實也只是嘗試。

因為第一次將金嶺納入道場範圍,第二次將曲江縣納入道場範圍,有著共同點,也有著許多不同點。

這次主動嘗試擴充套件道場,陸萬沒有親自到來,其實還有一層考慮。

是否每一處新的道場,都需要本身親至,才能擴充套件?

“走啦,狗爺,前方還有一頭大妖,它當年跟我二大爺還有那麼一腿。”

白猿大聲說道:“咱們過去,去把它給降服了!”

它牽著大黑狗,耀武揚威。

這一路行來,大大小小,不少山中精怪,偷摸著瞧它。

白猿有一種衣錦還鄉之感,氣度昂然,愈發得意。

“這是俺的坐騎,乃是掌教老爺所賜!”

“今日回鄉,便要告訴鄉親們一個好訊息。”

“從今兒起,咱們這片山脈,就是玄天觀的勢力範圍啦。”

只見白猿又跳到了高處,呼喊著道:“以後玄天掌教,就是咱們山裡的大王!玄天觀的門人,就是咱們的鄉親!”

它揮舞著長臂,大聲說道:“山裡有什麼寶貝,可以上交玄天觀,掌教真人會賜予丹藥,絕不虧待!”

它又講了一大堆的好處,但發現鄉親們無一例外,全都有些茫然。

有的小夥伴,發現沒有吃的,甚至睡著了。

白猿見狀,有些無奈,心想:“果然都是鄉巴佬,沒幾個跟我一樣機靈的……”

“原本還想著,若有機靈的小夥伴,隨我去開陽山,混個身份,將來封侯拜相,也是有望。”

“全是爛泥扶不上牆,教人生氣。”

白猿這般想著。

鎮獄神犬,似乎能夠察覺到它的惱怒。

旋即一聲長嘯!

山林震動!

眾多精怪小妖,哪怕尋常飛禽走獸,都驚醒了一片,驚恐萬分。

白猿見它們都精神了過來,便又是一頓輸出。

說到最後,它又跳到高處,喊道:“現在,我話說完了,這裡是玄天觀的後山……誰贊成,誰反對?”

它的手指,指向了鎮獄神犬。

眾皆沉寂,面面相覷。

終於有些年老的精怪,迫於鎮獄神犬之威,認下了新的山大王。

“這就好,這就好。”

白猿頗是歡喜,而在更遠的地方,卻有妖物氣機爆發。

“那頭妖虎,兇悍莫測,強佔下來,我等不得不服!”

“憑什麼你一個小傢伙,帶來一條狗,就想我等認下大王?”

“老孃不服!”

那聲音傳來,正是跟二大爺有一腿的女妖精。

可下一刻,便聽得鎮獄神犬,怒吼一聲。

那女妖精撲通一聲,跪倒下來,赫然是個蜘蛛精。

只見蜘蛛精忽然口吐人言,哭喊著道:“認服啦,認服啦,今後咱就是玄天觀的妖精啦……”

——

開陽山上。

陸萬正欲閉關修行,卻忽然愣住。

此刻在識海當中,混沌天源木,雷霆閃爍。

又有一條樹根,延伸出去,徑直朝著南邊。

過了一段距離的“虛無”之後,繼續往前,樹根之外,衍生幻景。

山脈大勢,起伏不定,浮現出來。

岩石樹木,溪澗湖泊,皆已展現出來。

而陸萬也看見了山中的許多飛禽走獸,以及精怪妖物。

“山中大妖,要麼被妖虎所食,要麼是遠遁他鄉,留下來的,至多隻在道基境的層次。”

“鎮獄神犬雖然才剛出世,但鑄鼎以下,可以無懼。”

“此番一場,可以斷定,鎮獄神犬亦是能夠聽從吩咐。”

“最大的收穫則是,這一猿一犬,竟然真的可以揚我玄天之名,在山中生靈盡數認可之後,便能使我道場進行擴張?”

“若是如我所想……”

陸萬心道:“遲早吞下紫陽域,哪天一戰,切了那柳策域尊的官印之力!”

紫陽域尊柳策,往往被歸納為世間頂尖強者的行列。

每當提及,他都是與煉神境強者並列。

各方對他的態度,也往往是以對待“煉神境”的規格,予以相待。

只因為柳策身懷官印,可聚紫陽域大勢於身,戰力凌駕於鑄鼎之上,可與初成煉神境的大修行者一戰。

若切斷官印,柳策便只是鑄鼎大成的修為。

儘管今日的陸萬,還不是敵手。

但只要神花充足,想必很快,他便可穩勝域尊柳策。

——

金鱗縣。

這裡也是紫陽域的管轄範圍之內,再往前行,就是近山鎮。

那裡屬於豐禾縣的範圍。

開陽山位於豐禾縣,近來名聲顯赫的玄天觀主,就在那裡。

“得要避過他。”

黑袍青年,如是想來。

他面貌冷峻,氣機收斂,似是有些思考的念頭。

但就在此刻,卻聽得身旁傳來聲音。

“這位道兄,修雷法不?”

“……”

黑袍青年,緩緩轉頭,看向了身後的老者。

這老者穿著青色長袍,平平無奇,有些消瘦,但眼睛極為明亮。

“鎮陽老王爺最倚重的心腹,居然也來了這裡。”黑袍青年,終於開口,說道:“替承冥天師府傳揚雷法,莫非得了什麼好處?”

“瞧伱這話說的。”青袍老者笑呵呵道:“你作為國師高徒,來到南方,鬼鬼祟祟,又是作甚?”

“探一探,老王爺死了沒有。”黑袍青年緩緩說道。

“老王爺自是萬安。”老者語氣平淡,幽幽說道:“但聽說國師,在神都鬧得兇,已是離死不遠了。”

“……”

黑袍青年臉色難看,拂袖而去,轉身便走。

“慢著!”

青袍老者,抬著手掌,淡淡說道:“我剛學的雷法,要試試嗎?”

他隨後露出笑容,說道:“你未經通稟,隱藏身份,潛入紫陽域,即便殺了你,想必國師也無話可說!”

“你想殺我?”

黑袍青年眼神微凝,似是有些不敢置信。

司天監與鎮陽王府之間的衝突,目前只算暗流洶湧,根本不至於,惡劣到這般地步。

他是國師的弟子。

若有朝一日,鎮陽王府對他動了殺心,便只有一個解釋。

鎮陽王府,已經到了跟司天監,水火不容的地步。

眼下顯然沒有到這個地步,所以他眼中仍是有些難以置信。

“不能殺,要活的。”

就在這時,又有一人,現身出來。

承冥天師府,黎景道人。

“是你……”

剎那之間,黑袍青年,面色大變。

他隱約明白了什麼。

此番他是受命,去往虎穴,取走奇石。

但無論是承冥天師府的這個道人,還是鎮陽王府的老奴,都認為自己是來搜尋“雷祖”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