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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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成親
第二天一早起來,羅嬤嬤過來伺候,臉上還是腫的。
顯然寧王府的人也知道她懲戒了羅嬤嬤,對此青葛光明正大並不避諱。
她知道自己如今的行事已經脫離了莫經羲給自己規定的行事範疇,但是她如果一直束手束腳,按照那什麼大小姐的性情行事,那最後倒黴的依然是自己。
就寧王那種性子,如果夏侯小姐遵循著維護家族體面高高階起的性子,早和他鬧翻了。
真到了打起來,誰能過來拉架,他莫經羲還是她羅嬤嬤?
事實上在寧王的專橫霸道之前,他們屁都不敢放一聲。
那憑什麼讓自己上前衝鋒陷陣?
所以青葛想得很明白,就得按照自己的想法來。
如今那羅嬤嬤頂著一張浮腫的臉,恭敬地請青葛上了軟轎,青葛也沒正眼看她,徑自上去。
今日的青葛特意佩戴了薄紗的,她本想佩戴帷笠,不過她的貼身用物都被糟蹋在了那輛馬車裡,隨嫁之物也都在隨行車馬中,她現在只能尋到面紗來遮掩。
乘坐軟轎出來內院,便見禁衛軍林立,都是全裝鐵騎,一眼望過去,足足上千人的樣子——看來朝廷實在是重視這次的聯姻,是萬萬不能讓這夏侯家的小姐有半分差池的。
青葛在女官的引導下,下了軟轎,來到驛站外。
馬車是今日匆忙送來的,雖不如之前的華麗,但好在也是厭翟車,且又匆忙用綵緞裝飾過的,倒是也不丟他們寧王府的臉。
馬車旁有戴了裹綠小帽,並穿了錦絡縫寬衫的兵士,一個個手執銀裹頭黑漆杖子,成兩排雁狀護衛在側。
青葛低首行走間其間,不過視線卻敏銳地捕捉到了一道身影。
葉閔正在不遠處的角落,靜默無聲,卻不容忽視。
他生得劍眉星目,線條清瘦,略顯蒼白的手握著銀拐,身上套了一件寬袖雲錦大袍,越發襯托出略顯削瘦的身形。
比起那大管事溫正卿,他看上去並不夠威武,不過千影閣,寧王府,乃至整個禹寧甚至西淵各部落,都知道這個人很不好惹。
他腿腳不便,走路多少有些瘸,但他能以殘缺之體掌管千影閣十年,他自然有他不容小覷之處。
此時清涼的風吹過,吹起他鬆垮垮束住墨髮的緞帶,他垂著眼睛,看都不曾看青葛這邊的方向。
青葛在羅嬤嬤等的攙扶下,徑自往前走,目不斜視。
她知道,自己如今蒙著面紗,又距離這葉閔遠,他確實是不會多看一眼自己容貌的。
但是一旦看了,自己便是死路一條。
她每一步都走得輕盈柔弱,走出了夏侯家嫡小姐的氣派。
她往日自然不是這樣走路的,從來不是。
現在她把自己所有的氣息掩蓋下來,不能讓葉閔以及周圍的暗衛感覺到一絲的熟悉。
這讓她想起幼時,她才入千影閣受訓時,她要走在那高高懸起的圓木上,那圓木不過一指粗細,纖細溼滑,兩腳一個踩不穩便會跌落,而就在圓木之下,是密密麻麻蠕動的毒蛇。
一個行差踏錯,便是性命不保。
青葛一步步地踏過門檻,走到了馬車前,又在嬤嬤和侍女的攙扶中,柔弱地走上馬車。
馬車帳幔落下的那一刻,青葛的心才徹底放下。
看來葉閔並沒有懷疑自己。
這也讓青葛越發安心,如果葉閔沒辦法憑著背影身姿將自己認出,那說明任何人都不能,甚至連白梔都不能。
馬車上,眾侍女都安置在後面,唯獨羅嬤嬤是陪在青葛身邊的。
青葛蒙著面紗,閉目養神。
羅嬤嬤也蒙了黑色面紗,不過依然能看出眼上浮腫。
她坐在青葛身邊,一直沉著臉不言語。
馬車走出一炷香時間後,在那馬蹄聲中,羅嬤嬤終於側首看了一眼青葛。
之後,她試探著說:“莫先生說,有話要和你提。”
青葛只有一個字:“講。”
衣食父母,可以拿捏可以威脅,但是凡事還是應該商量。
羅嬤嬤:“昨日寧王殿下看到你的容貌,他似乎對你還算滿意。”
青葛:“正常,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羅嬤嬤聽著這話,撇嘴,不太看得慣,不過到底按捺下來,繼續道:“不過昨晚他把你放在驛站後,便直接走了,看上去頗有些冷淡。”
青葛:“不是說寧王殿下不近女色嗎,倒也正常。”
羅嬤嬤蹙眉,很有些不悅地看了青葛一眼,這可真是正話反話都被她說了。
她壓下心中的惱,到底是道:“但小姐你可是夏侯嫡女,是天子賜婚,這自然和尋常女子不同。”
青葛點頭,有些漫不經心的樣子:“對,是和尋常女子不同。”
羅嬤嬤:“也許小姐可以試試,多讓寧王殿下親近你?”
青葛:“哦?”
羅嬤嬤耐心勸道:“這樣對小姐也是有利的——”
然而青葛直接打斷她的話:“羅嬤嬤,你剛才說我是夏侯嫡女,天子賜婚,和尋常女子不同?”
提起“夏侯嫡女”這四個字,羅嬤嬤神情中便有幾分肅穆的驕傲:“是。”
青葛:“所以羅嬤嬤,你又怎麼可以要我這夏侯氏嫡女去行那以色侍人的勾當?”
她涼涼地瞥了羅嬤嬤一眼:“難道夏侯氏的嫡女,這以色侍人價碼就格外高?”
羅嬤嬤:“……”
她臉色鐵青,定定地看著青葛,手指尖都在顫抖。
她實在是無法理解,這莫先生花了十萬兩銀子,竟尋了這麼一個刺頭!
青葛根本懶得多搭理她。
她轉首欣賞著窗外的風景,隔著垂帷,看著不遠處騎馬的葉閔。
他面無表情地望著遠方,目不斜視。
她不免想著,寧王迎娶夏侯家嫡女,自然是要締結良緣,是天子看中了夏侯家族一脈百年世家的清名,要為己所用。
或者說直白點,他們要讓皇室血脈和那夏侯家族的嫡正血脈融在一起,以此越發抬高大晟天下皇室的威望,削弱四大世家高高在上的世代承襲。
想必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也是付出了代價的。
可惜,現在他娶了個假的。
她十四年被教誨和訓練出的忠心告訴她,她應該把這個訊息告訴他,不然皇室或者說寧王的種種盤算都落了空。
不過,現在自己已經身在局中了,她逃不掉,為了自己的小命,只能得過且過。
這麼想來,那夏侯見雪也未必就是懷孕,興許都是障眼法,也許他們的計劃只是用假小姐來敷衍寧王。
先敷衍過去這一步,後面他們可進可退。
若無利可圖,關鍵時候直接說是假的,和他們夏侯家無關,讓寧王和皇室成為天底下的笑柄。
至於自己,是連看都不需要看一眼的小人物,殺她就像宰一隻雞。
若有利可圖,那自然是按原計劃替換了。
青葛想著這些時,看著遠處葉閔的背影,眸底便慢慢涼了。
她也想向他們投誠,但似乎現在已經晚了。
從她答應了莫經羲,她便已經沒有回頭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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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親的車馬先抵達了一處別苑,這應是寧王府的別苑,事先早讓人安置好的。
在這裡,青葛被一群侍女和女官簇擁著,沐浴更衣,裝裹上鳳冠霞帔。
寧王是皇子,夏侯氏和寧王是天子賜婚,夏侯見雪已經是皇子妃的誥命,是以這鳳冠,這穿戴,以及這車馬禮儀自然不同一般。
這時候,克擇官報了吉時已到,茶酒司互唸詩詞,樂官揮動繡錦棋,之後鼓吹之聲便響起,催請新娘閣登車。
羅嬤嬤低聲提醒青葛,要賞利市錢酒,青葛按照規矩賞了,於是起簷奏樂,喜簷前行,身後倒是浩浩蕩蕩的隨嫁之物,一眼望不到邊,可謂是十里紅妝。
這時候路邊擠得水洩不通,這都是禹寧百姓前來觀看王爺娶親的,有禮儀官執了花鬥,拿了五穀豆錢彩果,朝路邊撒去,倒是引得百姓們爭相拾取,那撿到的便歡天喜地,只說討了大彩頭。
喜車抵達寧王府門前,這時候鞭炮齊鳴,宮燈高懸,各樣繁瑣的禮儀後,一女官捧著銅鏡,面朝著喜車倒行,又有數名女官手執蓮炬花燭,這是導引新娘的。
於是兩位侍女扶持著青葛,由羅嬤嬤陪著,青葛腳踏青錦褥,跨過了馬鞍,又從乾草和金秤上跳過,由此進入中門。
踏入中門時,青葛視線略抬,透過那紅紗垂巾,她望向這寧王府。
亭臺樓閣,飛簷青瓦,縱然此時蒙了一層紅紗,但依稀便是她往日熟悉的模樣。
她熟悉這裡的每一道飛簷,每一處隱秘路徑。
有那麼一瞬間,她胸口發悶,甚至有窒息之感。
她是三十七號,是寧王賜名的青葛,她是效力於寧王麾下任憑差遣的暗衛,是永不見天日的一抹影子。
她是吃了什麼熊心豹子膽,就這麼冒充身份貴重的夏侯氏嫡女,自這寧王府大門踏入。
不過在那瞬間的窒息後,她便放鬆了下來。
她確實沒有回頭路,只能往前走。
她緊緊抿著唇,剋制著從四歲一直貫穿到十八歲的本能,對主人的敬重,對規則的敬畏,就這麼緩慢地步入,在那莊重的禮樂中,按照禮儀官的指示,拜了天地,又拜了遠方的父母,更接了天子誥封的聖旨。
一切妥當,她便被送入新房中,坐在喜床上,一旁自有喜嬤嬤在那裡忙碌地在床上灑了金銀錢和彩果,口中念著吉祥詞。
青葛微抿了抿唇,閉上眼睛,吐納呼吸。
她十四歲便開始護衛在寧王身邊,執行各樣任務,也曾數次命懸一線,如今只是要面對昔日的主人,這沒什麼,他一定認不出自己。
縱然這是她真正的那張臉,但這世上並沒有人知道,她身上已經罩上了夏侯嫡女的殼。
確實沒什麼好怕的。
這時候,寧王踏入了洞房。
可以說,自他踏入的那一刻,新房中的氣息便凝滯起來,那搖曳的紅燭,那懸掛的喜帳,都成為迫人的存在,讓青葛胸口發悶。
不過好在寧王確實不曾察覺,他徑自拿了秤來,撩開了她的紅蓋頭。
蓋頭滑落時,她抬眼間,便看到了此時的寧王。
他挺拔若松,一身暗紅窄袖刺繡喜服挺括好看,金冠玉帶,墨髮輕垂,倒是襯得那眉眼更添幾分絕豔的冶色。
他長睫低覆,眸底湛黑,淡漠地垂著眼,氣定神閒地打量著她。
那雙眼睛並沒太多溫情,更多是銳利,就好像一把箭,能射進她的心裡。
青葛迎著那過於鋒利的目光,抿出一個禮貌的笑來,低聲道:“殿下。”
寧王頷首:“現在該做什麼?”
他是在問旁邊的嬤嬤,嬤嬤連忙上前,用紅綠彩結將兩盞喜杯連起來,又在盞內斟滿酒。
於是寧王和青葛各執一杯,喝這交杯酒,青葛自然謹慎配合,一切都戰戰兢兢都進行著。
交杯酒後,嬤嬤將那金盞和花冠都放在喜床下,便低頭告辭出去了。
房間內頓時安靜下來,遠處的喧囂聲變得遙遠,寧王和青葛沉默相對。
青葛自然明白,終於要開始了,她要面對她必須面對的。
這時候,寧王動作了。
他伸出手來,抬起她的臉來,就那麼在很近的距離端詳著她。
青葛垂著眼瞼,無聲地任憑他打量。
就在這樣的接觸中,她清楚地感覺到了寧王的玉韘,那是寧王慣常佩戴的,就在拇指上,此時那堅硬冰冷的玉韘正咯著她下頜處的肌膚,帶給她冰涼的觸感。
這時候,寧王終於開口,聲音低沉:“夏侯見雪。”
他清冽的氣息就這麼輕輕噴灑在青葛面頰上,陌生而熟悉。
她低聲應著:“殿下。”
寧王:“你我已經禮畢,從現在起,你是寧王府的女主人,是大晟的七皇子妃,是我的妻子。”
青葛:“是。”
寧王:“我希望你能牢記這一點。”
青葛一臉溫順,低低地道:“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我既嫁給殿下為妻,生是天家人,死是天家鬼,從此後我一切唯殿下馬首是瞻。”
寧王:“極好,那……我們開始吧。”
青葛:“嗯。”
於是寧王略低下來,他挺拔的鼻樑輕壓下,之後略側首,薄薄的唇便貼上她的。
青葛只覺腦子裡“嗡”的一聲,有一瞬間是完全沒法思考的。
其實她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她知道洞房會做什麼。
但這是寧王殿下,是那個對她擁有生殺予奪大權的寧王,往日的她,在他面前從來都只能匍匐在他的腳下。
現在,這個人抬起她的下巴,輕輕吻上。
這是一個過於涼薄的吻,沒有任何男女之間的溫情,青葛甚至彷彿聽到了賜婚聖旨宣讀時那沒有任何情緒的冰冷聲音。
寧王在這麼一吻後,似乎也感覺到了青葛的僵硬。
他撤回唇,沉默而費解地看著她。
青葛知道自己剛才表現不佳,她只好小聲地道:“對不起,殿下,我,我沒什麼經驗。”
說完這話後,她便覺得這話不太對。
她如果有經驗,那才是哪裡不對。
不過好在寧王並沒覺得奇怪,他抿著唇,嚴肅地看著她,道:“這沒什麼,我也沒什麼經驗。”
青葛:“……”
寧王站起身來。
她是坐在榻前的,而他是站著,這個角度讓青葛瞬間有了以前的感覺,暗衛面對主人時,永遠俯首帖耳的恭敬。
她僵硬地坐在那裡,挺直了背脊,無聲地看著他。
她看到寧王面無表情地下令:“先去沐浴。”
青葛的大腦緩慢地消化著這道命令。
寧王緩緩皺眉,有些嫌棄:“怎麼,你想不沐浴就圓房?”
青葛一時無聲。
片刻後,她找回自己的聲音,道:“是,殿下,我也覺得得沐浴,那我們……先沐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