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放侍衛屍體的帳篷,遠在營地的另一端。

愛麗絲隊長自己找地方換衣服去了——直到剛才,女劍士身上穿的,還是她死時的那身染血戎裝。

顯然,她已經對自己身上那股血腥氣忍了太久。

於是,夏侯炎便和勞瑞大師兩個人並肩穿行在營地中。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涼風習習。

如果還在前世的地球上,夏侯炎會覺得這種帶有浪漫氣息的場景,就應該陪著自己的那些女人來一次月下漫步。

但如今,和他走在一起的居然是一個乾乾癟癟、長袍散發著臭味的糟老頭子。

領主大人感覺鼻子有點發酸。

不過傻頭傻腦的維克多·勞瑞大師,顯然對領主大人的傷感沒有半點察覺——

這老夯貨手裡拎著提燈,一邊哼著帝都流行的提琴小調,一邊四處打量營地裡的大小物件,令夏侯炎懷疑丫是不是還在試圖找回自己那本小黃書。

就在領主大人的沮喪之情幾乎要到達頂點時,勞瑞大師卻突然問道:

“艾略特大人,我之前給您的建議,您考慮好了嗎?”

大師這句話的語調,一反常態地低沉。

夏侯炎知道大師的“建議”指什麼。他搖頭道:

“大師,我知道您希望我能拋下領民、在您和侍衛的保護下獨自逃出感染區,但我必須拒絕這個提議——這裡還有我的五百位領民,什麼樣的領主才會拋棄自己的人民自己逃命?”

勞瑞大師聽了領主大人的回答,並沒有像後者想象的那樣繼續勸說,而是將話題轉向了一個意外的方向:

“艾略特大人,您知道我們腳下這片感染區的歷史嗎?”

“不知道。”夏侯炎如實回答。

小時候上地理課時,家教老師就曾告訴艾略特·伊戈爾,帝國南境有一片殭屍密佈的感染無人區,但關於這片感染區的由來,歷史教材卻一律諱莫如深。

想不到有一天,他竟會帶著領民親自踏入這片感染區。

“那是八百多年前的事情了。”勞瑞大師望著遠處的星空,目光悠然,“有一位才華驚豔絕倫的死靈法師,試圖改進死靈法術中的復活術,來征服人類最大的敵人——死亡。是的,他試圖做到您今晚所做到的事情:復活一個保留生前意識的人類,而非無腦的殭屍。”

夏侯炎抿著嘴唇沒有說話,但他恍惚意識到,自己好像幹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啊……

“毫無疑問,那位死靈法師失敗了。”勞瑞大師苦笑了一聲,“據傳說,他命喪於自己的實驗之中,而死靈實驗導致的幽冥魔力洩露,侵染了他所住的城鎮,並不斷向外擴張——凡是被這股幽冥魔力碰到的生物,都被轉變為了極具攻擊性、永生不死的殭屍,而首當其衝的,便是那座城鎮裡的鎮民們。”

兩人正好走到營地中的一片開闊地帶。勞瑞大師伸手向西邊指了指:

“喏,那座城鎮的遺址就在西邊二十里的地方,現在去的話,說不定還能找到那位死靈法師八百年前居住過的房屋呢——只要您沒先被城鎮遺址裡的殭屍啃成骨架子。”

夏侯炎幻想了一下一群殭屍抱住活人狂啃的場景,不知怎的感覺肚子有點餓了。

他好想念地球上的羊蠍子湯。

勞瑞大師並不知道領主大人的思鄉病,繼續講述道:

“當時,那座城鎮是一位貴族伯爵的領地,一夜之間,那位伯爵的幾乎所有領民都變成了行屍走肉,他則聚集了僅剩的幾百名倖存鎮民,一起躲在城堡裡——但殭屍日夜不停地抓撓著城堡大門,那座城堡被殭屍攻陷,只是時間問題。”

喪屍圍城啊……夏侯炎咂了咂嘴。

“當時,城堡裡的所有人幾乎都陷入了絕望。但,那位伯爵卻比其他人想得更多:他無比清楚地意識到,必須有人趕在幽冥魔力繼續擴散之前,將這裡發生的一切通知魔法協會,否則,遭殃的可就不只是這一座城鎮的人類了。”

勞瑞大師講得有點口乾舌燥,夏侯炎解下腰間別著的水壺遞給了對方。大師道了謝,擰開水壺一通狂灌,然後才喘著氣繼續說道:

“不久,伯爵作出了一個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決定——夜裡,他偷偷開啟了大門,將殭屍放進了城堡中。飢餓的殭屍很快就啃光了在城堡中避難的倖存者,但那位伯爵自己,卻得以趁著殭屍忙於進食的空檔,獨自騎馬逃出了城鎮。”

見夏侯炎目瞪口呆,勞瑞大師幽幽地道:

“就這樣,伯爵用幾百名鎮民作為代價,成為了城鎮裡唯一的倖存者。他騎馬一路趕到學城,將幽冥魔力洩露的事情報告給了魔法協會。協會緊急派出五名大法師,這才合力限制住了感染區的擴張。可以說,如果沒有那位伯爵及時的通風報信,這片感染區的面積,想必會比現在我們看到的大得多。”

“您是在勸我學習那位伯爵的榜樣,”夏侯炎盯著勞瑞大師的眼睛,“也拋下自己的領民獨自逃生?”

“我不勸您做任何事。”勞瑞大師搖頭道,“但我覺得您有必要知道一個歷史事實——那位伯爵由於及時報信的功勞,不僅未受帝國處罰,反而被晉升為公爵。在不久後,他還被皇帝陛下賞賜了另一塊封地——那塊封地的首府,名字叫做鷹息堡。

“艾略特大人,我所說的這位伯爵名叫亨利·伊戈爾,他正是您的伊戈爾家族的祖先,也是伊戈爾家族輝煌歷史的開創者——您的家族八百年來享受的一切財富、榮譽和蔭庇,都要歸功於他。”

夏侯炎徹底愣住了。

“我知道您想利用死靈法術,復活愛麗絲隊長和其他侍衛,從而帶著所有人逃出感染區。”勞瑞大師語重心長地道,“但當年亨利·伊戈爾伯爵手下計程車兵數量,甚至是我們今天的百倍不止!即使是這樣,他們也沒能從殭屍潮中逃出生天!

“艾略特大人,就算您能夠把所有的陣亡者一次又一次地復活,但您的魔力總會有耗竭的一天,而殭屍無窮無盡!您試圖進行的,是一場毫無希望的博弈!”

勞瑞大師拍了拍領主大人的肩膀,輕聲道:

“艾略特大人,營地裡這五百個人,絕大多數都註定要死在這片感染區中,但您自己還有逃生的機會——您和您的祖先一樣,你們面對的選擇只不過是,是讓一個人獨自活下去,還是讓所有人一起犧牲;而這,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選擇題。”

夏侯炎感覺自己胸腔一陣煩悶,眼看一座標有“停屍處”的帳篷出現在轉角,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打斷了勞瑞大師的話:

“勞瑞大師,我們先去試驗復活術再說。至於您讓我丟下領民獨自逃命的建議……請容我再考慮一下。”

勞瑞大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後默默上前兩步,為領主大人揭開了帳篷的門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