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時候,南宮妙妙是一臉清冷神色,特別是瞧見那些個隨意動手打殺「本地人」的遊人時,更是面無表情,若是覺得該殺,就動手打殺了。

唯獨與劉景濁言語之時,會有個笑臉。

這一路走來,其實路上很多事,是有因果可詢的。

但那個拉著小牛的中年人,與被牛拖著的少年人,到底哪個是因?

佈置這燈影洞天的人,是得有多麼高深莫測?

劉景濁轉頭看了看南宮妙妙,沒忍住問道:「什麼時候來的?甘吉呢?」

南宮妙妙笑道:「甘吉跟著我師傅回了樓觀道,我來的很早,大概比你早來一個多月。」

兩人並肩而行,南宮妙妙忽然笑著說道:「本來想去看看姜柚,結果沒來得及。等她什麼時候返回離洲了,我再去找她。」

一說話就攔不住了,南宮妙妙接著說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可能會喜歡你,而你一定不會喜歡我,所以面對我時,不知怎麼辦?」

說的這麼直白,倒是讓劉景濁一時語噎,不知如何作答。

難道自己不光是個不自信的人,還是個靦腆的人?

無話可說,只好喝酒。

哪成想南宮妙妙微微一笑,開口道:「男歡女愛對我來說,只是修道路上的一處風景而已。所以我是不會掩飾自己的內心的,無論是被人算計或是別的什麼緣由的喜歡,喜歡就是喜歡,歡愉就是歡愉,不承認自己內心深處是何想法的人,即否認自我,連面對自己都無勇氣,談什麼修道?」

說的是挺對的,但總覺得有點哪裡不對勁。

抿了一口酒,劉景濁拍了拍腦殼,笑道:「南宮道長的自然,是有些隨心所欲了。」

南宮妙妙轉頭看來,搖了搖頭,輕聲道:「也不是見一個喜歡一個的,那天在山上,我失陪片刻,大致發生了什麼事,你應該知道了吧?」

劉景濁充耳不聞,權當沒聽見。

他孃的,這樣說話,我怎麼答話?

他忽然心頭一沉,轉過頭,沉聲道:「你不要告訴我,你要去拒妖島。」

南宮妙妙一笑,「要去,但在你到之前就會離開。」

頓了頓,南宮妙妙繼續說道:「龍丘棠溪我暫時還打不過,等我什麼時候可以打贏她了,我會跟她聊一聊的。」

看樣子是準備走了。

劉景濁忽然又問了句:「有件事請教南宮道長。一個人的童年、少年、青年,三個時期,能是一個人嗎?又或者說,我們自認為的自己,究竟是他人眼中的自己,還是我自己眼中於鏡中的自己?」

南宮妙妙轉過頭,反問道:「幼時屎拉褲兜,長大了就不會了。少年時憧憬女色,長大了也不會了。年輕時嚮往未知,老了就不會了。什麼道理?」

劉景濁抿了一口酒,答案心知肚明,於是輕聲說了句:「因為學會了剋制。」

南宮妙妙笑問道:「既然答案都知道,為何還要問?」

劉景濁抿了一口酒,笑道:「南宮道長,有些事情,知道歸知道,做到歸做到。」

南宮妙妙笑盈盈點頭,輕聲道:「也許有一天,我也會忽然發現,我所謂的自然,是錯的。但只當下而已,我不覺得我哪裡做的不對。劉景濁,童年時再如何去想少年事,日子總也還是童年日子的。」

劉景濁笑著抱拳:「我儘量。」

儘量去活當下,做當下。

在南宮妙妙臨走之前,劉景濁問了句:「大真人讓道長在此等我?」

女冠點點頭,「他讓我告訴你,咱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龍丘棠溪不是。」

劉景濁淡然一笑,「

他說了不算,誰說了都不算。」

南宮妙妙已然遠去,劉景濁也未曾去看,只是繼續朝前。

哪個我都是我,道理我明白,但這個道理說服不了我自己的。

剩餘幾百裡地,劉景濁瞬身過去,結果在離著燈影城尚有三十里的地方,就被一道禁制阻攔了腳步。

劉景濁這才發現,整座燈影城都被一道屏障圍繞,好傢伙,接近大宗師的大陣,至少是個煉虛境界佈設了。

緩緩落地,又發現前方有一石碑,與先前應該是一人所立,碑文依舊簡潔。

前方燈影城,仙人請落地。

劉景濁嘴角微微一挑,有趣啊!難不成是個煉虛境界的符妖?

就三十里而已,步行前去即可。

倒是有不少修士不理會石碑,御風駕雲去往燈影城。

結果可想而知,除非煉虛,否則只有一個被絞殺的下場。

劉景濁搖了搖頭,找死,沒什麼好說的。

等走到燈影城前,又是一道石碑。

在那石碑周遭,白骨累累。

碑文更是簡潔,上寫著,「不聽勸,下場便是如此。」

繼續往前,進城之時,有人攔在城門口,是個把眼睛都要瞪去天靈蓋的少年人。

少年人說道:「燈影洞天,百無禁忌,燈影城自然一樣,但前提是,殺人得花錢。只要在城中殺人,無論是什麼人,都得花一枚泉兒。只要錢夠多,殺多少都行。」

劉景濁點了點頭,剛要進去,結果身後有一白衣男子走上來,隨意一拳砸爛少年人,隨後丟下一枚泉兒,邁步進城。

劉景濁頭都未轉,繼續進城。

燈影城中,其實並無看得見的燈影。

劉景濁直去梅花園,很快就找到了城池中央的一座佔地極大的院子。院子並無高牆,木製柵欄,透過牆壁,裡邊兒光景一覽無餘。

院中隔幾步就是一處小花苑,花圃之中有被鮮花圍繞的小亭,亭外鞦韆,亭內軟榻。

老遠就能瞧見一株梅,與別處格格不入,就孤零零在一處池塘邊上。

隔著柵欄看了許久許久,劉景濁苦笑著搖頭。那梅樹,並非小菜花啊!

剛要轉頭離去,花圃之中卻有一道身影緩緩起來。

女子一身薄薄衣衫,頭髮披散著,藕荷色褻衣隱約可見。

「公子,咱們這兒要酉時才迎客,您來早了。」中文網

劉景濁笑道:「沒打算進去,找個人而已,這裡應該是沒有的。」

也不曉得為什麼,瞧見這種場面,哪怕是不著寸縷的女子,劉景濁半點兒旁的心思都提不起,就好像眼前女子,不是人。

女子微微一笑,聲音愈加嫵媚,「那公子找什麼人呢?這燈影城中,形形***的人,哪怕沒見過,至少我也聽過。」

劉景濁便如實說道:「我找一株梅花,但你們院中那個並不是。」

女子咯咯一笑,「我們院子裡,梅花、荷花、蘭花,各種花,一大堆呢,今晚上就有一朵新花,怎麼就沒有了?公子不妨先進來?待到酉時,我替你找梅花?」

劉景濁本來只是一笑,扭頭就要離開。

可不知怎麼回事,他忽然轉身,邁步走過柵欄,到了女子面前。

「那我就等一等。」

女子輕輕往前匍匐,就趴在劉景濁腳下,伸出食指撥弄著已經斷了線的草鞋。

「公子,我可好些年沒見過這等草鞋了呢。」

說著,她抬頭看了看天幕,沒來由的面露惆悵。

「倒不如去屋裡等著?眼瞅著就要下雨了。」

劉景濁一笑,搖頭道:「不了,我就這裡等吧。」

女子翻了個白眼,「無趣。」

沒過去多久,每個小亭之中的軟榻之上,都已經多了一位女子。

劉景濁就坐在花圃邊緣的臺階兒上,閉著眼睛,睡著了一般。

直到酉時,梅花園裡門戶大開,步履聲音多了起來,劉景濁這才睜開了眼睛。

那會兒搭話的女子已經穿好了衣裳,瞧模樣已經梳妝打扮了一番。

劉景濁微微一笑,輕聲道:「能大大方方的,何必穿的那般涼快?」

女子撇撇嘴,「你的大方,跟我的大方,那是兩種事兒。」

只見女子緩步走去梅樹之下,落座之後,面前憑空出現一張瑤琴,隨後便有琴音傳來,清心悅耳。

原來所謂梅花,就是她自己啊?

這萬花叢中,唯獨吸引劉景濁的,就是那處坐了兩位女子的小亭。

一位女子男扮女裝,端坐。另一人就依偎在其懷中,自個兒把其手臂拉來,從自個兒脖領子裡伸進去。

劉景濁無奈一笑,緩緩起身,走大門離開了梅花園。

在這偌大洞天之中找尋小菜花,無異於是大海撈針了。

一手拎著酒葫蘆,邊喝邊走。梅花園太大,想要繞過去,得走好半天。

剛走出沒多遠,琴聲戛然而止,有人高聲喊道:「諸位仙君,海棠姑娘已經到了,價高者得。」

劉景濁轉頭看去,只一眼,立刻皺起了眉頭。

他冷笑一聲,瞬間復做原本模樣,緩緩拔出來了獨木舟。

隨心所欲的惡,與花了錢後問心無愧的惡,哪個要重?我不知道。你定了規矩的人說了算。

他隨手掏出一枚泉兒丟在地上,隨手一道劍光打去,斬爛了那所謂海棠姑娘。

在所有人都矚目之下,他再拿出一枚泉兒丟落,手持獨木舟,化作一道劍氣洪流劃破天幕,只一劍便打爛了燈影城上空的穹頂。

我劉景濁有些事能忍,有些事,忍不了。

天幕之上,年輕人一身蒼衣,背一把劍,手持一把劍,低頭眯眼看向梅花園,沉聲道:「錢丟下了,燈影城主的命,我買了。」

梅花園小亭之中一位女扮男裝的年輕人冷笑一聲,隨手推開懷裡女子,一個瞬身落在天幕。

「哦喲喲,開個小小玩笑,這就受不了嗎?」

劉景濁面無表情,可對面女子,此時卻有如被人縛住手腳一般。

符妖,也是妖。

那位立下三道石碑的燈影城主微微一笑,輕聲道:「我道個歉行不行?」

劉景濁眯眼一笑,「自然可以。」

拿命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