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師傅也有點麻爪,聽到蘇清風主動提出,要摻和這一趟的渾水,他詫異地看了一眼蘇清風。

甚至不用齊安國開口,他自己就先回絕,“小同志啊,這就不麻煩你了……”

邵春來話說到一半,卻突然看見蘇清風在那眨眼,他頓時就知道了。

只怕蘇清風沒有表面說起來,只是打下手那麼簡單。

邵春來思來想去,也就一個建設兵團名額的事情,大不了以後再找補回來。

今天是他理虧,任由齊安國這小子胡咧咧,以後……等著瞧吧。

真以為他接待那麼多領導,是白接待的嗎?

想著,邵春來就帶著蘇清風,進入後廚中。

邵春來狀似漫不經心,實則是有意考驗蘇清風對於素食的瞭解:

“該叫你蘇同志吧。你覺得素菜究竟該怎麼樣,才能做出肉的味道來?”

蘇清風想了想,給了一個最肯定的答案,“放豬油。想要菜中有肉味,基本上都得放動物油,不然用植物油炒菜,味道會很清淡。”

“其次,還可以選取茄子,豆腐,蘑菇之類的素菜,加上各種香料,比如大蒜、八角之類的,再添上醬油……”

邵春來起先只是想要考查一下,沒想到聽到後面,他自己都忍不住開始點頭起來。

蘇清風的思路很清晰,邵春來甚至懷疑,即便沒有自己,蘇清風也能完成齊安國的要求。

只是這完美程度……還需要打上一個問號。

他本身就不擅長素食,故而看到蘇清風磨刀霍霍,幹勁滿滿的樣子,忍不住開口:“伱想做啥?要不你試試?”

哈?

蘇清風有點懵。

這麼重要的場合,一個建設兵團名額的賭約,結果他自己還沒證明一下實力,就讓他來主廚了?

蘇清風假惺惺地來了一句,“這樣……好麼?”

邵春來瞧他那樣,尋思著小子也挺會騙人,眉頭都快高興到天上去了,結果還在那裝模作樣。

邵春來故意虎著臉,“不行就算了。”

蘇清風連忙扭頭,菜板子上,剁菜的聲音,規律整齊,彷彿帶著韻律的美感。

雖說豬肉沒了,但是蘇清風還是在廚房找到半隻雞。

半隻雞拿出去做菜,單獨擺盤,肯定不像樣子。

但是對於蘇清風來說,這半隻雞,只是調味品。

他轉過頭,問了一聲,“豆腐腦有嗎?”

豆腐腦在京市,那點滷可是一絕。

幾乎這裡的人們,每天早上都會來根油條和豆腐腦,一口油條就著一口豆腐腦,吹著早春涼涼的風,彷彿能把骨子裡的寒意都逼出去。

邵春來看了一眼,連忙道,“有,早上還剩下些。夠用不?”

蘇清風往裡面瞅了下,這才開口,“夠了。”

邵春來突然有種怪怪的感覺,究竟蘇清風是他的下手,還是他是蘇清風的下手。

不過做菜嘛。

最講究全神貫注。

對於蘇清風的這種狀態,邵春來非但沒有感覺被冒犯,反而有一種遇到同道中人的欣喜感。

就見雞湯在鍋灶裡小火慢燉,蘇清風順便在一旁準備好了紫菜和燙好的蝦仁。

說來也巧,紫菜本是沒有的,但是今天剛好要招待領導,所以飯店裡的東西,多準備了一點。

如今倒是全便宜了蘇清風。

雞湯、紫菜、燙過的蝦仁,一齊淋在豆腐腦上。

這道菜,名叫芙蓉豆腐。

至於另一道菜,蘇清風則是熟悉多了。

原先他去杭市旅遊的時候,經常喜歡吃這些素菜。

比如法喜寺的素齋,淨慈寺的素燒鵝,靈隱寺的素面。

如今回想起來,倒是頗有一種想要故地重遊的感覺。

只不過求姻緣的法喜寺還是別去了……

蘇清風當時還是學生的時候,和初戀求完法喜寺的姻緣,轉頭女友就變成了“前任女友”。

回憶這些往事的時候,蘇清風手下動作輕快,將煮熟的山藥切成段,然後取豆腐皮裹上,加秋油、酒、糖、瓜、姜,煎至色紅皮亮,若烤鵝。

這是《隨園食單》裡的做法,蘇清風又根據自己的口味,添了胡蘿蔔絲、黑木耳、豆芽和泡發的黃花菜。

以此,增加食物的層次感和口味。

蘇清風的這一手素菜,讓邵春來頻頻點頭。

他除了觀察蘇清風做菜的熟稔程度外,還看出了一些不同之處。

那就是在細節的調味、香料上,蘇清風似乎總有自己的見解,這見解在邵春來看來,還有些稚嫩,尤其是在邵春來擅長的雞湯上,但是這已經意味著,蘇清風有了自己的風格,而不是照著食譜,照本宣科地做菜。

這讓他對於這道菜的味道,有了好奇心。

邵春來走在蘇清風后面,看他端著兩個盤子,出現在國營飯店的前廳。

一時間,油亮的素燒鵝,以及看似清淡的芙蓉豆腐,一下子攫住了大部分人的眼球。

齊安國眯著眼睛,打量了蘇清風一眼,總覺得這人好像在哪裡看到過,但偏偏一時半會就是想不起來。

他哼笑了一聲,故意陰陽怪氣道,“邵大師傅,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邵春來手腕一壓,按在桌子上,連帶著桌子都是一震,偏偏那碗芙蓉豆腐還是完好無損。

“吃不吃?不吃就算你輸了。”

齊安國又哼了一聲。

蘇清風聽著有些不舒服,很誠懇地問了一句,“是鼻子不舒服嗎?我還擅長藥膳,在這方面可以幫忙。”

齊安國不哼了,但是氣得滿臉通紅,他瞪了蘇清風一眼,然後夾起一塊素燒鵝,就往嘴中塞去。

酥脆卻不失油韌的外皮,還有各種食材包裹在一起的味道,讓每一口下去,都是一種全新的享受。

齊安國今天之所以折騰出這麼大的動靜,就是為了幫一把自己的兄弟。

自己那兄弟不想要在城裡找工作,所以跑來拜託齊安國,找一個合適的去路。

年輕人嘛。

總是熱血上頭的。

好兄弟找他幫忙,一時之間昏了頭,不顧自己有沒有能力,一下子就大包大攬下來了,等真琢磨該怎麼辦後,反倒有種不知道如何下手的感覺。

好不容易從邵春來這裡打聽到有關係,可偏偏邵春來最瞧不起自己這種大院子弟,於是齊安國就想了這麼一個歪主意。

得罪人就得罪了,只要兄弟的事辦成了就行。

不過話說回來,因為這事,他從早到晚,都沒有停過,唾沫都快說幹了,肚子餓得咕咕響,還不敢讓別人聽到。

吃到素燒鵝的那一瞬間,在“飢餓”的佐料下,他一塊又一塊往嘴裡塞。

還別說,這個小師傅做的素菜確實有一手。

正在這時候,蘇清風笑眯眯地湊過來。

“好吃嗎?”

“唔唔唔……也就那樣……”

話還沒說完,齊安國就一下子愣住了。

因為……他看著眼前的空盤,發現這話沒有什麼可信的力度。

他加速咀嚼口中的素燒鵝,順帶著把旁邊的芙蓉豆腐,吸溜吸溜地喝完了,然後才微微地打了個嗝。

蘇清風繼續微笑,“好吃嗎?齊同志,喜歡就要大聲說出來。”

齊同志的臉綠了。

他只是囂張,又不是傻子。

剛剛那般作態,就算是沒嘗過的人,也知道這兩道菜的滋味差不到哪裡去。

齊安國再怎麼說,上面還有爹,他平時囂張點也就算了,但是在外面要是敢敗壞老爹的名聲,只怕回到家就得在牆角罰跪,或者回味一下……許久沒有品嚐過的竹板炒肉。

他看著蘇清風,想要哼一聲,但是想到蘇清風之前說過的話,一口氣上不來,下不去,直接扭頭就走。

至此,一樁事情才算是落下了帷幕。

邵春來看著看似自覺搭理灶臺,實則磨磨蹭蹭的蘇清風,差點笑出來。

就算做菜水平不錯,但是年輕人嘛,心思還是很淺顯的。

蘇清風明擺著就是為了建設兵團那個名額來的,只不過年輕,臉皮薄,不好意思張口直接要。

這倒讓邵春來對於蘇清風,多了幾絲親近。

要是蘇清風真別無所求,他反倒有些不敢結交了。

他轉過身,從包袱中掏出來一張蓋了章的介紹信,遞給蘇清風,“行了,小子,你要的不就是這個東西嗎?下次要用的時候,拿出來就行。”

邵春來也知道,蘇清風這指定是給別人用的,不過他也不在乎。

都送人了,還想那麼多幹啥?

……

日子一天又一天地過。

蘇清風的藥膳,已經初步起效了,而施振華一開始還半信半疑,直到最後開始帶著衚衕巷子裡的老人,先是去醫院問診,拿著中醫診脈的單子,然後讓蘇清風出藥膳單子。

這藥膳單子,也是經過京市大醫院驗證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經過蘇清風的手調製出的藥膳,不僅在口味上更適合,同時藥效也更好。

醫院的醫生也研究過他的藥膳,最終只能歸結為傳承下來的手法和細節。

畢竟蘇清風的藥膳是好,但還好沒有好到超乎常理的地步。

過兩天就是端午了。

蘇清風尋思著,再過半個月,他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真要靠藥膳全部調理好,有些毛病得花幾個季度甚至一兩年的工夫,蘇清風也得有自己的生活。

因此對於這一次的端午包粽子,幾乎可以算得上是衚衕院子裡的集體活動。

一群老頭老太太還挺期待。

幾個人圍在施振華的院子裡,老太太還好,雖然早年都接觸過這東西,幾個老爺子卻在那裡笨手笨腳的。

一直以來,自問智商笑傲衚衕巷子的江錦,皺著眉頭,看向手中的粽葉,險些把糯米包裹成了木乃伊。

為了避免江錦多次浪費原材料,在他的旁邊,還專門有兩個老太太盯著。

他繞來繞去老半天,也沒把這包粽子的方法整明白,一氣之下,他直接站起身,揹著手在院子裡晃盪起來。

蘇清風沒有做粽子。

他自個琢磨了一下,找邵春來買了幾斤炭,拿著老家黑省那邊寄來的野菜,包了一個薺菜豆腐餡的大餃子,在南方也被稱為米粿。

這玩意在北方新鮮啊。

米粿這玩意,是南方一個地方的特產,南方都很少聽過,更別說是北方了。

嫩嫩的豆腐,再加上六月份新鮮的薺菜,調好醬料,幾者攪拌在一起,再包成餃子的樣子,然後就放在炭火上架起的鐵絲網烤,沒多久,香味就出來了。

正當所有人都沉浸在米粿的香味中,四合院大開的門口,有一截衣角在那飄蕩,不多時,就露出一個老太太的面容。

老太太除了臉上有點髒,另外倒沒什麼疤痕,只是她看向米粿的目光,堪稱垂涎欲滴,好像幾天幾夜,沒吃飽過飯似的。

眾人看著這一幕,紛紛打趣,“小蘇,你這認下的奶奶來找你了。”

蘇清風卻早就習慣了這樣子。

他站起身,把這個老太太拉過來,從水井裡打起一桶水,細細幫她的手搓乾淨,臉上因為不大方便擦,手頭也沒有帕子,也就隨便抹了抹。

就在蘇清風低著頭,替老太太搓洗雙手的時候,老太太突然含糊不清地叫了聲,然後就顫顫巍巍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咬剩半截的雞腿。

說是半截,實際上這雞腿基本上只剩了肉絲,放在寬裕一點的人家,說不定還會做出拿來餵狗,這種“暴殄天物”的操作。

就見老太太舉著雞腿,往前遞了遞,“蘇……吃……吃……”

蘇清風看著那雙油膩膩的雙手,竟然奇蹟般沒有感到噁心嫌棄。

他想要接過來,結果因為動作幅度太大,老太太的袖子突然往肩膀處縮回去了。

說來也奇怪,以前她的衣服,要麼就是短上一截,要麼就是有幾個破洞。

但是今天的衣服,雖然還是灰撲撲的,但衣服似乎寬大了許多,將她裸露在外的四肢,給遮的嚴嚴實實。

結果袖子這麼一縮,她那雙枯瘦的手臂上,赫然出現了青紫的瘀青和紅絲絲的鞭痕。

甚至有些傷口,還有血跡往外滲。

六月的天也不算熱,但也不涼快。

蘇清風簡直不敢想,這一身的傷口再穿上這麼厚實的衣服,究竟會怎麼樣。

二更完畢,還債的字數還在湊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