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良一早就在家中熟睡。

他完全忘記了今天有什麼相親活動。

直到外面傳來動靜,保姆的說話聲將他吵醒,他才不耐煩地睜開眼,房門這時被拍響,秦良沒好氣地大喊了一聲“進”。

伸頭進來的是他家中的保潔阿姨,阿姨半推房門,小聲通知:“先生,傅先生過來了。”

秦良從被子裡抬頭,亂糟糟的頭髮搭在額面,確認道:“琛哥?”

阿姨點頭。

“他怎麼來了。”秦良一邊說一邊從床上爬起,這要是別人來他就不親自出門了,不過這人不一樣,秦良跟他許久沒見,出去見了人,外面的客廳裡是正沒跟他打招呼就坐下的大爺,秦良靠著房門看傅靖琛慢條斯理地靠著沙發,品著茶,他黑著臉道了句:“什麼風把傅總吹到我家來了?”

傅靖琛抬頭輕慢地看他一眼,不搭他的腔,自顧自道:“你院子裡的花都謝成什麼樣了,也不找人處理了?”

他像個長輩教訓人的語氣。

他的確比秦良大了幾歲。

秦良頂著雞窩頭,沒刷牙沒洗臉,走到桌邊就抽出一根菸叼在嘴裡,情緒低落地說:“死就死了,老子的心都死了,還有那閒空管花?”

傅靖琛早有耳聞,昨天晚上在局上就聽到了些風聲,能左右秦良情緒,讓他說出這種低幼的話的,也就那一個角色了,他笑笑:“你被小段甩了?”

“別跟我提他,該死的東西,再叫我看見他非把他皮扒了不可!”秦良怒氣衝衝地吼了一聲,似乎對這個人有什麼天大的意見,而這個小段的身份的確不普通,他是秦良的相好,很是得小秦總的青睞,兩個人在一塊談天說地的,這前些日子突然不知道怎的,這個小段跟人跑了,到現在也沒找回來,秦良這些天正在忙著找人,才沒空去昨天的酒局。

傅靖琛看他氣急敗壞的模樣,這也不像從這件事裡脫身出來的狀態,他忽而問道:“昨天聽他們說,你要去相親?”

秦良嘆了一口氣,掐了煙,在沙發上坐下,悶悶地“嗯”了一聲。

傅靖琛譏諷地笑笑:“又玩什麼招數呢?”

換成別人,傅靖琛才不會這麼問,秦良可不是那麼老實的人,他心裡的算盤,傅靖琛看不明白,固來走這一遭,看他在打什麼壞主意。

以及受人之託,不得不來。

秦良嘖了聲:“這話什麼意思?我在哥眼裡就沒有個正形?”

傅靖琛那雙坦誠的眼睛,告訴秦良,他在他心裡就是這麼一個印象。

秦良作罷道:“我媽的朋友介紹的人,一直都沒當回事,因為和段爻鬧的……你知道我媽一直看他不順眼,想讓我找個人先穩定下來。”

“所以你要去相親?”傅靖琛問。

“說不得是相親,我媽只是讓我找個靠譜點的人,我說現在哪有時間去相處新人,沒那精力,她就把這個相親物件給我拉出來了,非讓我去見,什麼不三不四的人都塞給我。”

“你見過面了?什麼人?”

“沒見過,就說是大學老師,我媽說挺不錯的。”

對秦良身邊跟著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人來說,大學老師的確是很不錯,至少靠譜得多,傅靖琛輕笑:“你媽還是有兩把刷子,能給你介紹個大學老師。”

這話怎麼聽怎麼不對勁,可秦良也不願意計較,實在沒心情,解釋道:“還真不是我媽的功勞,是她那個市井裡的朋友上心,巴結著我媽,恨不得跟我們家搭上什麼關係,能讓她兒子走後門,才平白無故塞給我一個相親物件,聽說長得不錯,我是看著這個才樂意見見的。”

這就理清了,傅靖琛瞭然於心。

“他跟你媽什麼關係?”

“好幾層吧,什麼遠親,反正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也不是什麼深厚交情。”嘴上這樣說,秦良還是得乖乖去相親,給他老媽一點面子,晾著人家這麼多天了,今天去一趟也算是個交代。

他想好了,這次要是沒能讓他滿意,再介紹什麼人給他,他是打死不聽老媽的話了。

要不是這次他被姓段的弄得心煩意亂,才不會搭理這個市井村婦介紹的人。

“光說我去了,你怎麼樣?”秦良疊著腿,沒個正形地望著面前面龐清晰俊朗的男人,“還是對什麼都不感興趣?我性冷淡的傅總。”

在秦良的眼裡,憑傅靖琛的相貌和地位,哪裡至於單身這麼多年?三十歲的人了,身邊一直空著,半點計劃都沒有,不管男女,跟著一個也是好的,可他一點動靜也沒,秦良都為他著急,至於傅靖琛家裡那邊,指不定是要上火到什麼程度。

可人家倒好,整天沉浮在職場,半點沒為自己的終身大事考慮。憑藉傅靖琛的本事,雖然不擔心沒人願意跟著他,可這年紀也不小了,他自己就沒有那什麼時候的慾望?對這一點,秦良是千萬個想不通。

傅靖琛靠著沙發,悠哉悠哉地看遠處的一隻貓。

“昨天晚上,聽說沈訣也去了?”秦良沒去,聽了些風聲,有人跟他通風報信,他坐在家裡也知道酒局上發生的事。

傅靖琛沒回答,對這個話題不是很感興趣。

秦良猜測著說:“不喜歡?”

傅靖琛還是沒搭腔。

秦良嘆口氣:“也是,藉著跟趙望軒認識,找他開後門想巴結上你,這小明星一點都不傻,知道自己在那圈裡混再高都不如進你傅家的門。”

傅靖琛對這事的態度是有夠冷漠,秦良看他的臉色也明白了,估計昨天晚上有人遭了殃,他是不敢想發生了什麼,幸好他不在場,他誰都敢惹,就是不敢招傅靖琛的是非。

但兩人有來往,秦良難免還是要苦口婆心:“不過我說哥,咱眼光能不能放低一些?這姓沈的雖然不簡單,但他對你的心意是真的,明裡暗裡地表示多少回了,何況人長得好,脾氣也挺溫順,對你又死心塌地的,不管他心裡盤算什麼,要我說你養在身邊看看,解解悶又不虧了什麼,說不定日久還能生情。”

反正他是這樣的,長得好就對他的口味,感情什麼的再培養,只不過秦良和傅靖琛對待這回事的態度完全不同。

傅靖琛半點沒聽進去:“解悶?我最討厭粘人的東西,養沈訣,不如養一隻貓。”

他是知道沈訣對他的心思,正是知道,才更是厭煩,他從來都不需要從別人那裡獲取存在感,得到什麼精神食糧,他人不知分寸的喜歡對傅靖琛來說反而是令他厭惡的。

傅靖琛補充道:“我沒那麼多時間跟不熟的人培養感情,何況我的情況你會不知道?”

秦良上下掃視他一眼,笑眯眯地說:“怎麼,還真玩性冷淡那一套?”

傅靖琛向他投去深意的目光,秦良笑笑,兩個人心知肚明,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傅靖琛不願意提沈訣,秦良看出了貓膩,就此住嘴了,二人就著彼此最近發生的事閒聊了一會,又難免談起那個相親物件。

從秦良的嘴裡,傅靖琛得知,對方只是被順道拉出來解決燃眉之急的,秦良並不看重這場約會,只是聽他母親的話,以及最近失戀了,想嚐點新鮮的,又沒空去獵豔,這才想到了好友名單裡還有這麼一個人。

再有就是單純的好色。

秦良的母親是小門戶出身,認識的這些身份不對等的人也很正常,秦良對母親的交友有很大的意見,他不願意母親跟這些人來往,他的父親就因為母親亂糟糟的關係不悅多次,可他的母親不長記性,偏偏喜歡和這些市井的人往來,還給他介紹個什麼物件,要不是這一次他被姓段的給氣到傷到了,隨便拉個人來充數,緩解心情,他是十萬個不願意去見這個相親物件的。

“你有他照片嗎?”傅靖琛問,阿姨在旁邊,兩個人的話題卻並沒有避諱什麼。

“沒有,我跟他不怎麼聊天,只是聽我媽說長得好,工作體面,說我天天跟些不三不四地來往,不如找一個正經人處,只要不跟段爻來往,我媽就准許我把人帶回家去。”

傅靖琛深思,他猶記得秦良的母親發現他是個同性戀時氣進了醫院,這倒好,都退步成這樣了,可見秦良是有多讓他母親失望。

秦良感慨道:“反正我媽為了我不跟段爻來往,是用盡了手段,現在連這麼個不靠譜的人介紹地都塞給我。”

“人家一個大學老師,怎麼著不比你靠譜?”傅靖琛說了句有理的話。

“什麼大學老師啊,就是書呆子唄,我最不來電這種文藝範兒的,假模假樣,還有,他們這些老師拼搏幾輩子都不一定有我家貓兒狗兒的過得舒適,瞧見沒,”秦良指了指門口,“外面那個狗窩,我光置辦就花了六位數下去,這老師的職業吸引不了我什麼,只是為了應付我媽罷了。”

傅靖琛盯著那個狗窩界“富麗堂皇”的建築,神色慵懶,他戴著戒指的手指摩挲著額頭,擲地有聲:“真不錯。”

不知他指的是什麼,而腦回路跟不上的秦良,永遠都聽不明白傅靖琛的潛臺詞。

他依然耀武揚威般地表露道:“我對小段的心思這個教師上不了位,真不錯的話就先處著養在明面上吧,省的聽我媽再叨叨。”

這種事在這個圈層基本上是常態,傅靖琛已經懶得發表意見,他對這些話題有幾分厭倦。

“時間差不多了。”傅靖琛起身,他在這裡坐夠了,半點也不想再逗留。

秦良以為他有事忙,沒阻止,傅靖琛平日裡不來看他,甚至是他秦良上趕著都難見到的角色,能主動來看望他,秦良心中有幾分感激,“謝你來看我了,我真沒事。”

“姑母說你要死了,讓我來開導你,我看不必,”傅靖琛半點沒停留,朝大門口走去,在房門前停住,指著院裡枯敗的花,回聲命令,“把花給我處理了,我看著骯眼。”

秦良朝院子裡看過去,傅靖琛已經消失在他的視線裡,他盯著那枯萎的花,想不明白有什麼髒眼的,他又不來幾次。

但他還是乖乖吩咐阿姨去照做了,完了秦良想起自己接下來的相親,臉上一點期待也沒有,他現在只希望底下的人遞上來一個訊息,那就是小綿羊入了網。

他發誓,他要弄死那個逃跑的心上人。

·

傅靖琛從秦良的家裡離開,外面的豔陽天一片透亮,他的車停在大門口,沒開進屋子裡來,傅靖琛沒鑽進車裡,而是站在車身邊抽菸,他看著秦良家裡的人忙上忙下,半晌,汽車滑行的聲音傳來,秦良甚至沒怎麼收拾,便開著車出門了。

在門口遇見,秦良問他怎麼還沒回去,傅靖琛沒有回答,而是望著車窗裡露出的臉,微微挑起了眉頭。

“你就穿這個去?”

傅靖琛的質疑讓秦良低頭看了看自己,他跟剛才沒有區別,可以說是簡單套了個衣服就出門了,半點打扮也沒有,秦良不以為意,摸了摸額頭說:“懶得收拾了,見個面我就回來。”

這就是再不上心,該有的禮數也還是要有,秦良無疑是隨意的過頭,傅靖琛低頭丟了煙,抬腳碾了上去,低語了一句:“今天你面前坐的如果是我,不把菸頭捅你身上,都算是我脾氣好。”

傅靖琛拉開車門,坐上了車,秦良看著他先走一步,很快,傅靖琛的車影子就消失在他的視野裡。

秦良知道自己今天隨意的過分,也聽見了傅靖琛的責怪,但他又不是傅靖琛,講究這些規矩,他開車上路,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只是這事情來得突然,昨天安排好的事,被一樁意外事件打斷。

傅靖琛剛開車上路沒多會,手機就響了起來,正是秦良的電話,那邊著急地說:“琛哥,幫個忙。”

傅靖琛盯著車窗外,單手扶著方向盤,不大高興的樣子,“說。”

秦良道:“段爻找到了。”

不需要秦良多說什麼,傅靖琛就能明白他的意思,他停下車子,趴在方向盤上,偏不接那層意思:“然後?”

秦良沒空跟他周旋,求爺爺告奶奶道:“幫幫我吧,你也不是沒相過親,我媽說晚上問我話,我不能讓她知道我沒去相親去見了段爻,她能打斷我的腿,你看我這都約好了,你就幫我去看看,聽說長得不賴……”

他怎麼捨得,放著心上人不耍,去面見一個在他心裡一文不值的相親物件。

而且聽他的語氣,為什麼會覺得所謂長得不賴就能說服他傅靖琛接手爛攤子?

傅靖琛半點不給商量的態度,丟下兩個字:“滾蛋。”

如果這種事也能頂包,他那幾次相親哪裡會親自出馬,他知道其中利害,但秦良不知道。

傅靖琛正欲掛電話,那邊聲音激動,秦良攀關係道:“別別別!哥!求你了,就這一次,如果見光死你馬上就走,我不說什麼,我媽這真是看我不順眼了,我沒法再得罪她老人家,我不去肯定得出事,我只有你信得過了……”

秦良聲音有幾分哽咽,著急地說:“你見了人只需要問幾句簡單的話,讓我好交差就好,貨不對板你馬上就把他轟走行不行?”

“求你了,表哥。”

秦良誠摯又悲愴地訴求,彷彿要見的是一個隨時可以丟棄的玩物。

傅靖琛扶著方向盤的手指收緊,秦良在耳邊喋喋不休,他腦海裡想到了那個姓段的小傢伙。

他從未告訴自己這個表弟,姓段的為什麼要逃跑。

此時落進情網裡的秦良,可不敢相信,自己深愛的人,為了爬上他表哥的床,有多麼努力。

不得不說,這是一場操蛋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