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倫·厄特放下手機,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作為海瑟·米歇爾的經紀人,他本以為自己會因為海瑟缺席了今天的拍攝而對她大發雷霆,但接到對方的電話時,他並不怎麼驚訝的發現自己已經對她生氣不起來了。

不是因為原諒了她,而是已經不想再為她操心了。

那天在音樂節上見到這個女孩,貝倫真的以為自己挖到了寶,他深信只要加以培訓,她絕對能成為下一個吉瑪·沃德*。

可是,她擁有如此的條件,卻沒有相應的決心。兩年了,他曾經寄予厚望,把最好的資源投放在她身上,然而——遲到、謊言、失約……這些機會一次又一次的被她放走,這姑娘除了臉還能看之外還真沒有可取之處,態度、臺步和硬照都不行,是個一無是處的花瓶。

臉好看的人,拍出來的照片不會太難看,這倒是真的,但“不難看”在這個圈子裡絕對不過關,能輕鬆拍出神照的大有人在,而海瑟呢,每次上完妝貝倫都會被她驚豔到,結果成片不是表情太生硬就是眼神空洞,完全沒有表現到本人的神韻。

和她同期出道的模特,多多少少都有一些進步,有幾個甚至闖出了名氣,只有海瑟在原地踏步。

在他看來,天賦和努力同樣重要,天賦決定你的起點,努力決定你的高度,他要一個光有天賦但不會進步的女孩來幹嘛?捅出的婁子還不夠他收拾嗎?

──也許該是時候放手了。

……

儘管這場穿越來得很突然,海瑟考慮到自己以後要以“海瑟·米歇爾”的身份活下去,她不能逃避現實。

她對當模特沒有太大的興趣,但這是她目前唯一的生計,原主的學歷只有高中,失去了模特兒工作之後的出路非常有限,在她想到別的辦法之前她得保住這份工作。

於是海瑟做好迎接經紀人大發雷霆的心理準備,隔天早上去公司赴約,卻沒料到她被連發火的機會也沒有──貝倫直接宣判了她的死刑,宣稱他們的合作關係到此為止。

她就知道事情不會這麼順利,壓低聲音道:“對不起,我知道我讓你失——”

“對不起,然後呢?”面對這個讓他頭痛的女孩,貝倫·厄特揉了揉額角,“海瑟,我已經給你足夠多的機會了,但是直接消失沒去拍攝?我做模特經紀人這麼多年從未見過如此離譜的事情,我真的不覺得你對這份工作有多上心,既然合約在年尾就到期了,我就當合約提前到期吧,這樣對大家都好。”

直接中止合作關係是違約,違約可是要賠錢的,但這不代表他不可以冷處理海瑟──在合約到期之前都不給她找工作。

海瑟心有不甘的抿了抿唇,然而她能解釋什麼?因為她昨天才穿越過來,連自己的狀況都沒搞清楚,所以忘記去拍攝了?

何況他說得沒錯,原主也太不上心了,她應該知道昨天有工作的,可仍然跟一個陌生人鬼混到早上?

不過對於被拒絕,海瑟也算身經百戰了,她目光誠懇:“貝倫,拜託了,我真的很需要這份工作,你可以隨意懲罰我,但至少履行合約直到結束?到時候你選擇不續約我也不會有怨言。”

經紀人的態度依然強硬:“你可以另覓高就,我不會阻止你。”

被美人苦苦哀求,要是普通人早就範了,人們對長得好看的人總是特別寬容,可惜貝倫已經對這張臉免疫了,現在他見到海瑟只覺得腦殼疼。

海瑟見他無動於衷,忽然眯了眯眼睛。

那細微的計算表情一瞬而逝,貝倫並沒有捕捉到異樣,只見她拉開椅子緩緩坐下,微微弓著背,雙手抓住手臂,呈一種自我保護的姿態。

當她抬起臉時,對面的人目光一頓。

水晶般的淚痕在那張絕美的臉頰上劃出優美的半月型,沾了水珠的睫毛泛著瑩光,輕輕一扇就會掉落。窗外的光線剛好照到她的半邊臉,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眼裡的惶恐不安頓時無所遁形,像極了一隻受驚的鹿。

這種破碎的美,比她畫著完美妝容時更奪目。

“昨天……出了點意外,我無法跟你解釋原由,因為說了你也不會相信,但是我還沒有蠢到不清楚自己的處境,故意丟失這份工作。”她低著頭,聲音哽咽,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你也知道我的母親有她自己的家庭,父親又遠在法國,我現在能依靠的人只有我自己了,可是拿著那張連社群大學都不會接受的SAT成績單我能去做什麼?接受十幾塊的時薪去當服務生嗎?”

在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之後,她的恐懼終於表露無遺,彷佛是想像到自己在小小的餐館裡當服務生的畫面,為那些穿著廉價服飾的顧客遞水,而她可是為一線品牌走過時裝秀的人,她無法忍受那種恥辱,以往的不屑一顧都顯得殘破不堪。

她的確天真得可笑,失去了才知道要掙扎,但一切在她的美貌之下都顯得不再重要,因為愚蠢的美人兒總是會得到原諒。

第一次看見海瑟露出這種表情的經紀人有幾秒鐘的遲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無法解釋可不是一個合理的解釋。”

海瑟見他的眉頭稍微鬆動了一下,乘勝追擊:“我當然知道,我還知道你是個很好的經紀人,兩年來的栽培很好的說明了這一點,但公司會這麼想嗎?”

海瑟沒有說太多,點到即止,聰明人會知道她想表達什麼。

即使像貝倫·厄特這樣的資深經紀人也得看公司高層的臉色,他的資源即公司的資源,如果這個時候放棄她,過往的投資都是潑出去的水,顯然是一門虧本生意,他肯定會受到來自上面的壓力。當然,他可以解釋為這是一個止蝕的決定,但他們會不會接受就是另一回事了。

先不說海瑟的眼淚有沒有起作用,她倒是說到點上去了。

貝倫沉默了,他在海瑟面前點了一枝煙,雖然是年近四十的人,被醫生告知要少抽點菸,不過要是每個人都這麼聽話醫生就要失業了。

他在心中衡量著利弊──人真的有可能改變本性嗎?這是垂死掙扎,還是真心悔改?出於對海瑟的瞭解,他傾向前者。

但是該死的,他真想用照相機把剛才那一刻捕捉起來,然後發去各大時尚雜誌的郵箱!那種渲染力,如果她能夠鏡頭面前收放自如,早就完爆四大《VOGUE》*的封面了!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遇見海瑟時的感覺,彷佛見到一顆會征服時尚圈、熠熠發光的星星,而現在,他就像挖到一塊價值連城卻無法轉手的寶石的獵人一樣心急如焚,他知道海瑟是有價值的,只是他無法將她的價值變現。如果她本人沒有這個上進的心,那麼他做什麼都是徒勞無功。

貝倫在菸灰缸上把餘燼彈了彈,再抬眼看她,目光中帶著試探:“今天剛好有一場紀梵希的廣告試鏡,我會打個電話過去,這是你的最後機會,拿下這個廣告我們便可以繼續合作。”

老實說,海瑟提到公司使他有些吃驚,公司的確給了他不少壓力,只是沒料到她也考慮到這一點,並利用這點對他施壓。

這不像是她會考慮到的地方,可他沒有深究,只當是對方爆發出來的求生欲。

海瑟如同劫後餘生般鬆了一大口氣:“謝謝,我會盡我所能的。”

她本來拿不準這招有沒有用,在鏡頭面前優雅地哭是她的拿手絕活,唯一的問題是她不知道這張臉哪個角度比較好看,出來的效果可能會大打折扣,不過看來還是起效了。

貝倫對她的“盡我所能”實在有所保留,不過還是給予她一個“去吧”的眼神,以及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畢竟這次的試鏡可沒有那麼簡單,展示你的求生欲吧,海瑟·米歇爾。

……

海瑟今天沒有穿的太隨便,不需要花額外的時候回家換衣服,她抓緊時間在車上補妝,在司機告訴她已經到了目的地的時候剛好刷完眼睫毛。

一般來美國發展的外國時尚品牌都會把重心放在紐約,紐約之於美國就像巴黎之於法國,是個時尚之都,其次側是洛杉磯。

紀梵希的總部在法國巴黎,美國分部在紐約,不過近年來包括紀梵希在內的奢侈品牌都有意將部份重心轉移到洛杉磯——這裡的租金更便宜,但有錢的顧客一樣多,是個比紐約更經濟實惠的選擇。

並不是奢侈品牌就不需要考慮成本,實際上高階時裝是一樣非常燒錢的玩意,別看他們賣得那麼貴,原料、設計、時裝秀、宣傳樣樣都是錢,但是餅就只有那麼大,有能力每季都購入高階時裝的人少之又少,成本控制不好就是隨時超支的狀態,特別是對於把自己賣給了LVMH集團的紀梵希來說,每一季的營利報告都需要遞到大股東們的桌上,自然不敢亂花錢。

說到紀梵希,海瑟有點印象,這是個於1950年代由設計師于貝爾·德·紀梵希用自己的姓氏創立的時裝品牌,專門做女性高階時裝,不過海瑟仍活躍在影壇的那陣時他的名氣還不大,她沒有穿過紀梵希,她都穿皮爾·巴爾曼及克里斯汀·迪奧*。

紀梵希開始走進大眾視野是從跟奧黛麗·赫本合作之後,她在《龍鳳配》中穿的晚禮服就是出自紀梵希之手,其後在《蒂凡尼的早餐》中的小黑裙更成為時裝史上的經典——不過那是1961年的事了,她是憑著原主的記憶才得知紀梵希後來發展成一線的奢侈品牌。

她跟赫本算是同時代的人,在各種頒獎典禮及試鏡會上見過好幾次了,是她演藝生涯中的一大勁敵。

只不過,赫本成了傳奇,而她沒有。

海瑟長長的撥出一口氣,好像要把胸口裡的壓抑都吐出來,才收拾心情,踏入紀梵希工作室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