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澄黃的銀杏展枝,陽光拂過金葉灑進教室,投下斑駁樹影。

明燦坐在第三排居中,一手支著腦袋,另一隻手百無聊賴地轉了兩圈筆。

講臺上,數學老師正在講評機率論期中試卷。大學老師講卷子不像中學老師事無鉅細,更何況是頂級學府的老師,前一句還在說“這次偏難題比較多”,下一句就變成“多看兩眼其實挺簡單,有什麼要我講的嗎?”

臺下同學:……

許嘉筠湊過來問明燦一道老師跳過的題。

明燦為她寫答題步驟,耳邊聽老師講到整張卷子最難的題:“……這次考試三分之二的同學都拿到A,但只有兩個人做出這道題。”

話音落下,大教室裡將近一百號人的目光齊刷刷匯聚到唯二考滿分的兩人身上,夾雜著欽佩、羨慕,還有恥居人下的不甘。

其中一位滿分大神就是明燦,

明燦很喜歡這種感覺,在尖子生中出類拔萃才是真本事。

她彎起唇角,帶著掩飾不盡的驕矜,很快又在注目禮中淡定低下頭,繼續為許嘉筠寫解題步驟。

“燦姐威武。”許嘉筠壓低聲音,視線掠過明燦被日光照亮的側顏,身為同性都被美得晃了一下眼,然後就看到後排幾個男生藉著瞻仰學霸的由頭,眼神黏在明燦身上許久不挪窩。

許嘉筠朝他們吐了吐舌頭,轉回來對明燦說:“燦燦,今天下午難得沒課,要不要一起去逛街?”

明燦想也不想就搖頭:“我有事呢,下次一定。”

“又又又有事?”許嘉筠伏到桌面,沒勁極了,“自從你上個月搬出宿舍,就再也沒和我們一起玩了。老實交代,時間都被誰霸佔了?”

明燦眼角哆嗦了一下:“學生會和團支部最近事兒很多,我還報名參加了數學建模挑戰賽,今天下午要和隊友開會。”

她在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真實情況是,啟明星小學一年級下午三點就放學了,明燦要去學校接小朋友。不僅如此,小朋友的班主任還給她發了資訊,讓她提前半個小時到校,有事需要當面溝通。

許嘉筠還想說點什麼,數學老師恰好掃眼過來,她只得閉嘴,做認真聽課狀。

下課鈴響時,前排的學生半數蜂擁上前,堵著老師答疑。

教室前門擁擠,明燦和許嘉筠往後門走。

走到最後幾排,斜刺裡突兀地冒出招呼聲:“班長好!”

明燦腳步稍頓,瞥了眼和她打招呼的男生。只見他一隻胳膊拐到後面那張桌上,用力捅了捅趴著睡的某人。

那人像具會呼吸的屍體,一隻手蓋著後腦勺,烏黑短髮從指縫間漏出來,襯得手指白淨,也瘦長。

“曜哥!醒醒,班長來了!”前排男生劇烈搖晃他,“你不是有事找班長嗎?”

許久後,“屍體”終於回魂,手掌搓搓半邊白半邊紅的麵皮,茫然四顧:“班長……班長在哪?”

男生恨鐵不成鋼:“早走了!”

“啊?她以前不是都會留下找老師答疑的嗎?”

“我也奇怪,班長最近好像轉性了,放學撤得比誰都快。”

……

和許嘉筠她們一起吃了中飯,下午日頭最烈的時候,明燦獨自離開學校,打了輛車前往啟明星小學。

啟明星小學離明燦的學校B大隻有兩公里,不到十分鐘明燦就下了車,站定在小學校門口。

秋空澄淨,日光透亮,金碧輝煌的校門閃得明燦眯起眼,一時竟有些眩暈,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虛幻——

她才大二。

20歲生日都還沒過。

為什麼會站在這裡……

這一切還要從一個月前說起。

那天是週末,明燦去郊區山莊看望外婆,回程的時候想自己一個人走走,誰知道,走著走著就在路邊的涼亭裡撿到一個小孩。

小孩五六歲大,生得明眸皓齒,俊秀可愛,見到明燦立刻飛撲過來喊媽媽。

明燦懵在原地。

她素來喜歡小孩,尤其是這種長相合她眼緣的孩子,就沒有第一時間把他拎開。

和這個從天而降的“漂亮兒子”認真溝透過之後,明燦更懵了。

第一,這孩子與她同姓,越看長得和她小時候越像;第二,這孩子對她的家族成員瞭如指掌,連她已故母親的生卒年都清楚;第三,這孩子手腕上戴著一隻破碎的電話手錶,明燦在最近通話裡找到他媽媽,回撥過去,然後……

她自己的手機響了。

明燦:?

這科學嗎?

撥出這通電話後,行將就木的電話手錶徹底報廢,再翻不出任何資訊。

而明燦像被下了降頭,在一聲聲甜甜的“媽媽”中逐漸失去唯物主義信仰,不僅沒有聯絡公安把這孩子送走,還帶他回了自己在校外的公寓,取了兩人的細胞樣本送去機構做鑑定。

鑑定結果顯示:99.99%支援親子關係。

厲害了。

19歲讀大二的她擁有了一個五歲半的親生兒子。

鑑定報告剛出來的那幾天,明燦整宿整宿地瞪著天花板,漸漸接受了這個現實。

她是遇強則強的性格,從不會被棘手的境況打垮。既然未來的孩子離奇出現在了現在,那她就當做無痛生子,盡力養育好他。

然而,即便明燦比普通大學生擁有的多得多——她家世顯赫,非常富有——帶孩子這件事,依然不是一個19歲女大學生能獨立搞定的。

小朋友的衣食住行比成年人麻煩得多,而且明淼現在是黑戶,要上戶口,還要上學……明燦琢磨了很久,在撿到孩子一週後,不得已給姑姑明姝打了通電話求助。

明燦早年喪母,因為種種原因她和父親的關係劍拔弩張,明姝在這些年裡填補了明燦缺失的母愛,是她最親近,也最依賴的人。

明姝聽說這件事的震驚自不必說。之後一個月裡,她鼎力支援明燦,不僅幫明淼弄好了戶口,還順利把他安排進B大附近的一所貴族私立小學讀書,也就是啟明星小學。

明淼的身份成為姑侄倆共同的秘密。戶口本上明淼是明姝的養子,32歲單身富有的大學教授收養一個小男孩,合情合理。

可惜,明姝任職的大學在申城,不能長時間留在北城幫侄女的忙。

就在昨天傍晚,明燦送姑姑離開,信誓旦旦說明淼是她的親生孩子,她一定會照顧好他,讓明姝不要擔心。

這才過了不到一天,明燦就有點心虛了。

還沒到正式放學的時間,校門口已經聚集了許多家長。

面容稚嫩的明燦身處其中,顯得格格不入。

手機這時震動了下,明燦拿起一看,是明姝發來的訊息:【燦燦,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你應該找一找淼淼的爸爸】

【畢竟養小孩不是媽媽一個人的責任】

明燦打字回覆:【我會看著辦的】

心裡則直接否定了姑姑的建議。

孩子的爸爸。

從撿到明淼的第一天起,明燦就在考慮這個人的存在。

她從小就是個非常獨立且自我的人,甚至算得上傲慢,喜歡把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裡。她能接受從天而降的小生命,因為小孩就像父母的作品,在她掌舵的範圍內,但是孩子爸爸不同,那是個不受她掌控的、迄今為止和她沒有半毛錢關係的陌生男人,明燦無法接受預支未來的關係而打破現在的生活節奏,光想想一個莫名其妙的男人會介入她和淼淼之間,她就難受得渾身發毛。

而且,受家庭舊事影響,明燦對愛情並沒有多少嚮往。

身為豪門子女,她以後大機率會聯姻,那麼這場婚姻出於愛情的可能性無限趨近於零。

一個現在陌生的,未來她也不喜歡的男人……明燦不僅不想去找他,還希望他永遠不要出現。

當然,明燦既然決心做個好媽媽,就不能不考慮淼淼的想法。

她不需要丈夫,但孩子會需要父親。

明燦只是有點自私地從來沒有在淼淼面前提起過“爸爸”,如果淼淼很想爸爸,很需要爸爸在他身邊,他一定會提,甚至會哭鬧,那樣的話,明燦克服萬難也要把那個爸爸帶到他面前。

神奇的是。

從相遇到今天,明燦不提,明淼竟然也一次都沒有主動提起過爸爸。

就好像。

那個男人在未來。

也是不存在的。

這讓明燦感到無比的輕鬆。

她和姑姑分析過,有兩種情況的可能性比較大:一是淼淼父親真的不存在,淼淼是明燦去國外人工受孕生下的;二是未來的明燦和丈夫已經離婚,淼淼歸屬明燦,習慣了父親不在身邊的生活。

不論哪種情況屬實,明燦都可以心安理得地在淼淼面前當做沒他爸這個人了。

明姝原本也支援明燦這麼幹,許是她離開北城之後太過擔心明燦一個人應付不過來,才會給她發這兩條訊息。明燦可以理解。

手機息屏前,明燦看了眼時間,差不多可以進去找老師了。

她深吸一口氣,從容地踏進校門。

啟明星小學佔地兩百餘畝,比許多中學都大,紅牆白瓦,綠意盎然,無處不透著貴族學院的優雅奢華。

正常轉入這所小學需要推薦信和好幾輪筆試面試,連家長都要背調和麵試,篩選極其嚴格。好在明姝是這所小學的校董之一,一句話就把明淼安排了進來,沒有經過任何考核。

按照明淼的年紀,他本該明年上小學,但他說自己已經一年級了。明燦覺得很合理,她這麼聰明,她的孩子一定也聰穎早慧,提前一年上學不在話下。

校園空曠清靜,時不時傳來朗朗讀書聲。

明淼的班主任林老師已經等候多時,見來人是明燦,她愣了愣:“淼淼媽媽沒來麼?”

明燦心說我就是淼淼媽,嘴上從容回應:“她去外地出差了,老師有事和我說就行。”

林老師點點頭。明家豪門顯赫,淼淼家裡的事情她不好過問太多。

“您跟我來。”林老師引著明燦進入家長招待室,邊走邊微笑說,“我和您聊一下明淼的數學成績。”

數學成績?

幾乎是下意識的,明燦想起自己讀小學的時候,有次參加數學競賽得了金獎,家長也被請到學校參與表彰,不要太榮光。

那時她好像讀五年級,還是六年級?

沒想到她的兒子才一年級,轉進新學校還不到一週,就已經嶄露頭角,讓班主任急哄哄地叫家長來討論教學發展計劃了。

她的兒子,該不會是個天才吧!

明燦抿唇笑,對林老師說:“我在B大讀書,和周彥剛教授認識,以後有機會可以帶淼淼和他見見面。”

周彥剛是享譽全球的著名數學家,拿過菲爾茨獎的那種超級國民大神。

“……”林老師莫名沉默了下,“淼淼姐姐,那個,我們還是得慢慢來。”

說著,她抽了張卷子,輕輕放到明燦面前。

“這是什麼?”明燦視線落下去。

……

假的。

一定是假的。

誰家笨蛋考試把她兒子的名字寫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