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淼瑟瑟發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第一反應是為爸爸澄清,因為他知道爸爸不是智障,相反還是個非常聰明的人。

但是,媽媽似乎已經認定爸爸是個智障?他反駁的話,媽媽會不會不開心?

明淼好糾結。

當個乖巧懂事又有眼色的小朋友實在太難了!

見明淼一臉為難,明燦才意識到自己表情沒繃住,洩露了些激憤。

她的確在心裡認定了淼淼親爸智商低,這似乎是她兒子對數學完全沒天分的唯一解釋。

淼淼是個很敏感的小孩,明燦早就發現這一點。五六歲的小孩正是狗憎人嫌的年紀,淼淼卻絲毫沒有那些熊孩子的淘氣和任性,不僅乖巧聽話,還非常會察言觀色。

明燦時常覺得他太乖了些,也不知是另一時空的她教得好,還是這孩子習慣受委屈了。

茶几上放著一盤洗好的草莓,明燦撿了幾顆,掐掉葉子餵給淼淼,換了個簡單的問題問他:“爸爸名叫什麼呢?”

明淼很喜歡草莓,吃得腮幫子圓嘟嘟地鼓起來,一邊嚼一邊含糊地回答:“爸爸叫池瀟。”

“池什麼?”

“池瀟。”

“池瀟?”明燦還是聽不太清楚,勉強複述一遍,她戳戳淼淼的腮幫子,“先把草莓嚥下去吧。”

明淼耳邊響起媽媽的真心話:「不用說啦。這個池什麼瀟的,希望他能離我遠一點呢。」

明淼輕輕眨了眨眼睛,並沒有意外媽媽會這麼說。

因為原來的媽媽也是這樣的,不喜歡聽到和爸爸有關的事,所以明淼在媽媽身邊的時候,早就習慣了不提爸爸。

絕大部分明淼這個年紀的小孩,都是既要爸爸又要媽媽的,但是明淼從小到大,爸爸媽媽同時陪在他身邊的時間就少之又少,所以在他眼裡,身邊只有爸爸或是隻有媽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草莓酸酸甜甜,明淼還想再吃幾顆。就在這時,他腦袋裡忽然響起系統的聲音:「宿主,檢測到你的體力值即將耗盡。」

「人類的真實語言太過複雜難懂,尤其是明燦女士,嘴上說出來的和真正想表達的簡直沒有任何關係,這樣的物件翻譯一次就會耗費極大的體力,對於你這樣一個五歲半的人類幼崽來說負擔太重了。不過別擔心,只要你勤加練習,效率會慢慢提升的……宿主?」

“呼……困困……”明淼手裡還捏著一個草莓,整個人軟軟地往後一倒,在和地板親密接觸前一秒,被明燦眼疾手快地提溜起來。

明燦忍不住教訓了他一句:“怎麼能往地上躺?晚上睡覺前要幹什麼還記得嗎?”

她彎腰把明淼抱起來。

五歲半的小男孩有四十多斤,明燦抱得有些吃力,心裡也冒出一絲鬱悶。

小朋友這種生物太隨心所欲了,而且因為他來歷特殊,明燦身為富家千金卻不能讓保姆一直留在家裡幫忙,總怕外人看出什麼端倪,很多時候她都只能獨自一人照顧他。

轉頭,明燦看到淼淼兩隻圓白的小手搭在額頭上,手指按著眼皮,不讓它們耷拉下去,嘴裡嘟嘟囔囔回答她剛才的問題:“要洗臉刷牙洗澡換衣服……才可以睡覺……媽媽我都記得,你不要生氣……”

“我才沒那麼容易生氣。”

明燦輕聲辯駁了句,唇角不自覺提起來,忽然又沒那麼鬱悶了。

安排明淼入睡之後,不到晚上九點,明燦也精疲力盡,洗了個澡就往床上倒。

室內寂靜,空氣中漂浮著助眠薰香的清香,明燦卻越躺越清醒,不受控制地回想淼淼他爸的名字。

明明聽得很模糊,她卻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她早就聽說過這個人似的。

仔細想想,又全無頭緒,畢竟她連這人究竟姓“池”還是“陳”都沒聽清楚。

唉,不管他了。

明燦側身撈起手機,找了幾個指導小朋友學數學的育兒影片,投影到幕布上看。

影片裡的老師給出的第一個教學要點是:家長千萬不要心急。

這個論點直接把急性子的明燦擊倒了。

她抱著被子在床上滾了一圈,拳打腳踢發洩心中的急躁。

聽到老師說“數學就是很難,不要把大人的思維強加在小孩身上”,明燦有些被點醒,焦慮感緩解了不少。

她定定神,繼續往後看。

……

次日醒來,明燦看著鏡子裡照出的黑眼圈,默默補上了一層遮瑕。

她今早滿課,把明淼送去學校之後立刻打車前往B大。

以前的明燦無論去哪裡都有司機接送,哪需要打車。現在為了不讓外人對她和淼淼的關係起疑,明燦再也不用固定的司機。

路上,明燦考慮最近要不要去學個車,這樣她上學放學,或者帶淼淼去哪兒玩都會方便很多。可惜她照顧明淼分身乏術,不確定是否抽得出時間學車。

好在她的學校、淼淼學校和家都相距不遠,三點一線,暫時還應付得過來。

來到B大。上午四節課連上,明燦當了這麼多年好學生,頭一次感覺上課真累。

偶爾沒忍住打了個哈欠,坐在旁邊的許嘉筠就會投來非常驚奇的目光,好像她今天變異了似的。

可惡。

高三最緊張的時候她都沒熬過夜,昨天惡補育兒知識卻差點通宵,說出來誰敢信?

明燦揉了揉發僵的頭皮,下課鈴在這時打響,宛若天籟。

明燦和許嘉筠一邊討論午飯去哪個食堂吃什麼,一邊快速收拾書包離開座位。

穿過過道,走到教室最後兩排時,明燦突然被叫住。

“班長,你等等!”

喊她的男生費勁搖晃著趴桌上睡覺的某人,“曜哥,我發誓這是我最後一次幫你……”

這無聊的一幕似曾相識,明燦眼神都懶得停留一下,徑直走開。

被叫做“曜哥”的男生慢吞吞地從桌上爬起來,哈欠連天,好像昨晚通宵做了賊。

他長了張頗為帥氣的皮囊,即便臉上橫了兩道壓痕,也不損人氣,多的是女生刻意從他身旁經過,再裝作不經意與他打招呼。

他懶洋洋應了幾聲,抓抓睡得凌亂的頭髮,低聲和同伴抱怨:“班長為什麼就不能等我一會兒?”

“你當班長是誰?”男生想起在論壇上看到的一段評價明燦的話,直接背了出來,“B大知名學神燦神,人送外號行走的活火山,美麗與酷烈的結合體,外表具有極強迷惑性,一旦靠近立刻贈送焚化爐套餐一份,甭管你是系草還是院草,燦神所過之處寸草不生。”

頓了頓,男生總結道:“曜哥,你這樣的,想追班長,我看懸。”

“系草院草不行,我要是當上校草呢?”

“……清奇的思路。咱們學校今年好像還沒評校草?”

“那就是我了。”他抻開懶腰,望了眼同學們魚貫而出的教室後門,“好幾天沒和她說上話了。怎麼約她吃個飯這麼難?”

男生翻了個白眼:“你說上課要坐她旁邊,結果早上根本起不來搶座位;你說下課要堵她,然後你趴那兒讓我一個人直面火山……再幫你我就是狗。”

“別呀兄弟。”他勾住男生肩膀,腦筋一轉,“我記得今天下午一點有課?中午我就不回宿舍了,我在教學樓蹲她。”

“勇氣可嘉。”男生拍拍他手臂,帶著同情,“祝你成功兄弟。”

-

校道上,懸鈴木金黃的落葉鋪了滿地,踩上去會發出嘎吱脆響,行人多時便如同細密雨聲。

通往食堂的路這會兒尤為擁擠,喧囂灌耳。

明燦昨晚沒睡好,腦袋昏昏沉沉,邊走邊神遊天外,

就在這時,她聽到有人在身後高聲喊:“池瀟!幫我帶份牛肉麵,我開會來不及了!”

明燦混沌的大腦劃過一道閃電。

池瀟?誰是池瀟?

她回過頭,看到一個高挑的男生停在路邊,朝後方某人招了招手道:“你在哪間開會?”

“大活302,就在你辦公室旁邊。謝了昂!”

“OK。”

男生收回手,轉過身來,正對上明燦微怔的視線。

他歪歪頭,揚唇:“明部長?”

見是熟人,明燦憋在胸口的氣一洩,眼皮微微抽動了下。

男生名叫陳奕驍,是B大學生會主席,明燦的領導,法律系大三生。

他的名字……讀起來和淼淼昨晚說的很像。

明燦站定在原地,看著陳奕驍信步走到跟前。她目光不自覺帶了幾分審視,將他從頭到腳、從腳到頭仔細端詳了兩遍。

陳奕驍白淨高瘦,鼻樑上架著副窄金絲邊眼鏡,鏡片後的眉宇清雋溫和,是典型的草食系校園男神長相。

迎著明燦不算友好的視線,他溫聲詢問:“怎麼了嗎?”

明燦:“沒什麼。學長準備去吃飯?”

“嗯。要不要一起?”陳奕驍說道,“南院食堂我熟,我請你們。”

明燦搖頭:“南院太擠了,我們打算去農園吃,不麻煩學長。”

她拒絕得乾脆,陳奕驍點了點頭,不強求。

南院食堂就在斜前方,陳奕驍正欲抬步離開,明燦不知想到什麼,驀地叫住他,沒頭沒尾地問:“學長,你以前高數考得怎麼樣?”

陳奕驍一怔,像聽到好笑的問題:“法律系不考數學。怎麼突然問這個?”

明燦大窘,深恨自己說話不過腦:“我……就是想打聽一下其他學院數學試卷的難度。”

“那你問錯人了。”陳奕驍說道,“很慚愧,我高中數學就是弱項,學法律也算逃出生天。”

就此分別。

走向農園食堂的路上,明燦神遊天外的程度加劇,許嘉筠和她說了好幾句話她都充耳不聞。

會是陳奕驍嗎?

不得不說,陳奕驍是明燦在大學階段遇到的最出色的男生,強幹,斯文,有修養,長得還不賴,學生會因他的存在招到一堆迷妹,而他生活作風乾淨,有帥哥命又沒有帥哥脾氣,無論對誰都溫和有禮、恰如其分。

和他共事的一年多里,明燦一直都很欣賞他。

而且,他剛才承認了自己數學不好……

“燦燦……燦燦!”許嘉筠抬高音量,“你想什麼呢,見了陳學長之後就魂不守舍的?”

明燦醒過神來:“啊,有嗎?”

“還說沒有。”許嘉筠斜睨著她,意有所指地問,“上學期咱們宿舍夜聊評校草,你把票投給誰還記得嗎?”

“陳奕驍。”明燦不以為意,“其他候選人太不像話了。”

“還行吧。不過陳學長確實是綜合實力最強的。“許嘉筠笑容變得揶揄,”和你很般配哦。”

明燦的確欣賞陳奕驍,可她聽到“般配”二字,頭皮像被扯了下,莫名的煩躁湧上心頭:“我對他沒別的意思。”

許嘉筠以為她對人家有意思才敢這麼說,忙不迭立正捱打:“那我收回,對不起啊。”

“多大點事兒。”

明燦嘴上無所謂,心裡著實亂透了。

她對陳奕驍這個人沒意見,可她根本無法想象未來會和他組建家庭,生下孩子。

曾聽學生會的朋友說過,陳奕驍父親是某大廠的法務高管,家庭資產應該在千萬級別,勉強摸到上流社會的門檻,但離和明家這樣的豪門聯姻,還遠遠不夠。

如果不是聯姻,那就是她和陳奕驍為了愛情,衝破家庭的阻隔走到了一起……

這怎麼可能!

明燦被自己推測出來的東西整無語了。

陳奕驍只是名字和淼淼說的有點像,他本人和淼淼長得並不相似,是淼淼親爸的可能性不高。

考慮到這一點,明燦總算冷靜下來,把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思緒打包,丟到九霄雲外。

她現在真有點後悔昨晚一時腦抽,向淼淼打聽了他爸的名字。

雖然她依舊不想和這個男人扯上關係,但她擁有基本的好奇心——孩子的一半基因是父親賦予的,她不可能完全不好奇孩子父親是個怎樣的人。

這份好奇,加上她知道了淼淼爸爸模糊的名字又不確定他是誰,讓她免不了亂想亂猜一些有的沒的。

還是太年輕了。

明燦嘆了口氣,不再想這檔子事。

吃過午飯,明燦和許嘉筠去圖書館找了張沙發靠著眯了會兒。

明燦睡得挺熟,醒來感覺精力恢復了不少。

一點有課,她們頂著正午陽光離開圖書館。

不遠處,教學樓彷彿罩在明晃晃的光簇裡,亮得叫人睜不開眼。

教學樓一樓有咖啡店,許嘉筠停下買咖啡,明燦先上樓佔座。

這棟教學樓是近兩年新蓋的,內透十足,朝南面有一整面玻璃幕牆,裡頭和外頭差不多曬。

明燦從樓梯間轉出來,對面建築反射的光直凜凜刺過來。

她眯了眯眼,往前幾步,猝不及防聽到旁邊一人喊她:“班長。”

那邊是一片自習區,明燦手搭涼棚看過去。

只見一個穿灰色連帽夾克的男生起身走過來,個子很高,書包隨意掛在一邊肩膀上,透著股懶散。

他從陰影處走到明燦跟前,冷不丁也被明光刺了下眼,偏過頭去,側臉隨之展現在明燦眼前,被光線照得清亮,鼻樑高挺峻拔,擁有極好看的輪廓。

剎那間,明燦像透過他看到了什麼人,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

太像了。

他的側臉……和淼淼的側臉。

尤其是鼻樑那塊。

“你……”明燦雙唇翕動,念出這人名字,“池曜?”

靠。

名字讀起來也很像!

明燦不自覺倒退一步,扶住身後的牆,指甲摳著瓷磚縫,一瞬不瞬盯著那人。

池曜漸漸適應這裡的明亮,納悶問她:“你怎麼了?”

一副見鬼的樣子。

他正臉生得也不錯,濃眉深目,稜角分明,帥得很直觀,但是正著看就沒那麼像淼淼了,淼淼的五官比他再精緻一些。

明燦沒答話,兀自繞到側面又打量了他一會兒,

就這個側臉。

真的有些神似。

“幹嘛。”池曜搓了搓耳朵,“再帥也不用這麼旋轉觀摩吧?怪不好意思的。”

明燦:……

真沒看出你哪兒不好意思了。

她閉上眼,一副眼睛受了重傷的模樣,緩了好幾秒才睜開,冷冷道:“你叫我有事?”

“昂。”池曜扯起唇角,“想問你週末有沒有空,我……”

“沒空。”

“……”話還沒說完就被狠拒,池曜有些傷心,好在他的臉皮很頂用,“班長,怎麼說我們也是同班同學,你身為班幹部不能不關照我,我現在從你這兒感受不到友愛……”

“你昨天機率論考了幾分?”明燦懶得聽他廢話,自顧自問。

池曜:“那個啊,考試那天我睡過頭了,沒參加。”

明燦眉頭蹙起來,覺得甚是荒唐。

池曜氣定神閒:“期中考只算在平時分裡,不礙事。再說了,就算我去考也考不上及格線,費力不討好,不如躺著。”

他語氣還挺自得,活脫脫一副不學無術公子哥樣。

明燦視線掃過他身上那件價值不下五位數的奢牌外套。作為班長,她挺清楚池曜這人的底細。

他是妥妥的豪門子弟,中學在海外就讀,以國際生身份考入B大,難度比高考低得多。

入學之後,明燦就沒見他認真學過一門課,成天不是睡覺就是玩,成績差得沒眼看。在這個學霸遍地走的校園裡,他的畫風獨樹一幟,是隻很稀有的學渣。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明燦這會兒忽然覺得陳奕驍學長順眼多了。

“你真好意思。”明燦不留情面地譏諷,“費勁考到B大來,就是為了豐富校園物種?在單一的學術環境中展現基因的多樣性?”

明燦這張嘴是出了名的損,最擅冷譏熱嘲。

池曜大一追她到現在領教了無數次,臉皮磨鍊得越來越厚,漸漸不足為怪。

今天他卻是被罵得懵了下,險些沒跟上她的思路——

怎麼莫名其妙扯到基因上了?

穿透表層直達染色體的深度嘲諷?

這時,池曜的舍友兼好兄弟韓一鴻從旁邊竄出來。他顯然聽到了他們剛才的對話,忍不住想撈兄弟一把。

“班長,其實曜哥的腦子還是好使的。”韓一鴻說著,憐愛地摸了摸池曜的頭,沒話誇硬誇,“瞧他後腦勺這個造型,多好的基因才能生出這麼優秀的後腦勺。”

池曜被他摸得直嘀咕:“我咋覺得你在擼狗?”

明燦冷眼以待:“我沒看出他基因哪裡好了。”

“真的好。班長你不知道,曜哥家是有學神基因傳承的,他有個堂哥在隔壁A大,那可是……”

“得了吧。”池曜打斷韓一鴻,像是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扣著韓一鴻肩膀,帶人往遠處走,“別論證了。等會課上小組發言的稿子趕緊給我瞅瞅。”

對話就這麼生硬結束。

男生勾肩搭背遠去,只留明燦在原地。

她盯著池曜“基因優秀”的後腦勺,有種想把它敲開看看裡面是什麼貨色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