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滄海桑田,浮生一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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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也就幾年前,但姜寒星總覺得,簡直像是上輩子的事。
那時候他還不叫沈環,姜寒星也在承平坊住,做布匹生意的沈員外是姜寒星家鄰居,家裡就沈少爺這麼一個小孩,因為打小便有心疾,那長得,整個一弱柳扶風。沈員外沈夫人從來不敢讓出門,與外界接觸都甚少。但畢竟十二三歲半大孩子,哪兒有不愛出去玩的,何況鄰居還是姜寒星這樣,成日裡一點女孩相都沒有,就知道瘋跑。
故每次姜寒星從門口過,沈少爺在裡頭,都是豔羨眼神。
姜寒星一開始其實不知道他羨慕。她這人是這樣,能玩到一塊當然好,沈少爺這種一看就高嶺之花、拒人千里之外的,她也不勉強。
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這道理她打小就明白。
那時還叫清硯的沈環卻鬱郁。他很小的時候就被買進賈府,在少爺身邊伺候,少爺身體弱,連帶著性格也軟,從來不跟他們這些下人臉紅。他理所應當的跟少爺感情很好,理所應當的,看見少爺每次看見隔壁那個瘋丫頭從門口過完後都不開心,也跟著不開心。
所以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沈環糾集了幾個府上小廝,堵在了姜寒星迴家路上,要狠狠給她點教訓:做人還是不要太招搖的好!
當時姜寒星剛跟在北大營做校尉陳大哥學了幾天拳,早心癢著沒處施展,沈環這一來,那不正是她顯擺時候,於是,當時便給他們幾個小孩,打得親孃都不認識。
沈環衝在最前頭,捱得打最多,嘴卻仍最硬,鼻血流了一地,還在那兒叫囂,得罪了我們少爺,就該捱打!你也就是仗著出其不意才佔來些便宜,你看我明天再叫人來!
到底是誰出其不意啊。
姜寒星就看不慣這種死鴨子嘴硬的人,抬手便要再揍一輪。
少爺睡前想喝水,半天叫不來沈環人,急匆匆出來找,一看見這場面嚇壞了,又是給姜寒星賠禮,又是給姜寒星道歉,說沈環是心疼他一個人落寞,羨慕她每天自由自在的瀟灑,衝動之下所以才有此行徑,不是故意的。
姜寒星那時候也才十三四歲,正意氣風發我行我素還帶點小裝的年紀,人家跟她說話,她不搭腔,就直勾勾地盯著人家一雙秀氣眼睛看,一直看到人家聲音囁嚅,她才開口問:
是他羨慕啊還是你羨慕啊。
沈少爺呆愣愣地說不出話,沈環在旁邊又叫起來:
欺負我們家少爺你死定了!你知道我們家生意做的有多大,我們家老爺認識多少大官嗎……
姜寒星不搭理他,她就只問沈少爺:
我要你來說。你敢說,我就敢帶你出來,我又不是你們家下人,我不怕你爹你娘。
小少爺盯著她看了半晌,重重地點頭:我想跟你玩。
姜寒星那時候還很重情重諾,說要帶著他玩就是帶著他玩。不過沈少爺的病,確實不宜出門,姜寒星只是天性自由自在,又不是心裡一點數都沒有。所以到最後,反倒是她自己出來玩的時間都漸少,全花在偷溜進沈府陪他去了。
一開始沈環還很跟她較勁,見她總要冷哼一聲,翻個白眼,後來慢慢的就好了。畢竟,姜寒星確實是很會玩,別的小孩再心靈手巧,最多隻是能做個飛的風箏,紙的仙鶴。姜寒星把木頭削成小鳥,從房頂放下來,能飛出老遠,哪個小孩看見了心裡會不生崇拜。何況,少爺確實是自從認識了她,一天比一天更開心起來,身體連帶著看著也好多了。
但很多時候,歡樂往往是短的,痛苦卻是長的,姜寒星無憂無慮的少年時代,像後來沈家的變故一樣,是戛然而止的。
因為新皇登基了。
按理說,新皇登基哪裡會關他們家事呢,她父親就是一個觀星的小官,先帝時便在欽天監了,這麼多年,無非品階從從七品升到七品,俸祿從銀四十到四十五,養妻兒都勉強,只能住這魚龍混雜的承平坊,一輩子能不能見皇帝一面都未可說,怎麼會牽扯進什麼黨爭謀反裡!
但變故就是忽然那樣來了。新皇登基,身邊宦官乘風起,漸涉起朝政,以首輔霍亭州為首的文官不滿,三省六部,成百上千人聯合上書,要求嚴懲宦官,新皇置之不理,文官罷朝太和殿,新皇大怒,下令嚴懲,王沛趁機捏造霍亭州逼宮謀反意圖另立新君證據,百官上書求情者不計其數,新皇俱殺之。
然而可笑就可笑在,姜寒星父親雖素剛直,卻並沒在求情之列,是王沛所謂罪證裡,有一條熒惑守心,他想要借天象對新皇施壓,所以來收買欽天監官員。
當天當值的剛好是姜寒星父親。
宮闈秘辛,姜寒星也並不知詳情,總之,皇帝依舊夷了霍家三族,父親並沒有再回來,屍首被掛在城門口三天,王沛猶不解恨,派人來抄家。
王沛手下的人能是什麼好貨色,何況誰知有沒有額外還授意在其中。有人伺機對母親對姐姐對她言語頗輕浮,姜寒星自幼在市井裡混慣,沒太當回事,母親卻本就性烈。
也或許更早之前,她就已因為父親的死心如死灰,於是,等到姜寒星迴過神來,母親已於家裡架起了乾柴,要帶著她與姐姐自焚。
姜寒星不想就這麼不明不白的去死,她逃了出來,到處飄蕩,後來有遇見一個劍用的很好的人,把那點三腳貓功夫變成了殺人術,再後來,遇見了段修己,進了東廠。
她也想過要不要改個名字,叫什麼李寒星,姜明月之類,然後她發現其實沒人在乎。
她這樣小人物是愛還是恨,沒有人會在乎。
沈闕因為錢財的事進詔獄,是她在東廠安定下來之後的事。
事情大概也就如京兆尹府那位師爺說的那樣,禁軍橫行霸道久,京兆尹府辦的糊塗案,王沛起意,其他貪念隨之蜂擁。
詔獄素來不拿人當人的,他被耗死在這裡是必然,真非說怨誰,其實誰也怨不上。
不過是天意如此,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