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安安聽後,只覺得好笑又諷刺。

“那是因為你曾經對我說過,最厭惡新式女子留過洋喝了點洋墨水,就把老祖宗的三從四德丟了,穿洋裝跳洋舞,摟摟抱抱丟人現眼,騎馬開車打槍,更是粗魯不堪,沒有半點大家閨秀的樣子。”

“你還說,以後我做了你的妻子,要聽從你順你,要孝順姆媽伺候姆媽,家和才能萬事興。進門三年,你說的,我都做到了。”

傅安安眨了下眼睛,眸裡似有水光,“三年後,你卻跟我說,你愛上了會騎馬打槍的喬曼,要休妻另娶,逼我讓出少夫人之位。”

真是諷刺。

她偏不如他們的願,寧願和離名聲差了,也不苟且。

只要離開這裡,反正不管做什麼,都比受辱強。

傅安安不再理會神情複雜的男人,轉過身站在朱老夫人面前,一字一句,緩緩說道,“姆媽,假孕這件事,真正的內情,你知我知,徐老那裡,我也獲有他的一紙供詞。

進門三年,我花費重金為你治癒陳年舊痾,白天我處理府內大小事務,晚上伴在你身邊端茶倒水喂藥,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既然少帥找到相守一生的女郎,那就好聚好散,嫁妝我帶走,三年開銷一併算給我,我馬上登報和離。”

她走後,少帥府不僅窮得哐當響,還有難伺候的朱母,養不熟的刁奴。

以後這些,都該是喬曼承受的了。

還怪不得誰。

是她自己選的。

屋內沉寂片刻。

朱母陰著臉,“我不同意。”

她拿捏了傅安安三年,以為還能拿捏住人,盛氣凌人道,“別忘了,你父兄揹負漢奸罵名,出了少帥府,無人庇佑你,別說嫁妝,你的命都保不住。”

“生死有命,就不勞姆媽費心。”

傅安安淡淡說完,看了眼春雀。

春雀懂了,立即把賬本單子遞過去,“老夫人,我家小姐的嫁妝賣的賣當的當,還送了很多給喬小姐作為聘禮,一共是兩萬五千一百零二塊大洋,少一塊都不行。”

“這麼多,你們搶錢嗎?”

朱母氣急了,喉嚨裡堵著痰,捂住胸口拼命咳嗽起來。

按照往日,傅安安早就過去給她輕輕拍背了。

這會兒她卻冷眼旁觀。

白皙的小臉神色不變,和平常一樣嬌美可人。

但氣勢卻強硬。

朱母氣惱傅安安沒有往日的乖巧聽話,但對上她那雙淬冰的眸,又忍不住吸了口涼氣,頹然地往後倒坐在金絲楠木椅上。

事情似乎在逐漸脫離她的掌控。

這麼多年來,她心裡還是頭一次生出了無力感。

只娶個喬曼進門,手裡沒有大把錢財,少帥府遲早沒落,乾川在軍政府也將寸步難行。

朱母迅速權衡完利弊,咬牙道,“賬目一筆勾銷,你的嫁妝再留七成下來,我做主,你和乾川明天就登報和離。”

“姆媽,你貪得無厭的樣子,真難看。”傅安安眸色微冷。

朱母半輩子的臉面都沒了,索性撕破臉,氣急敗壞道,“不同意?也行,你傅家滿門漢奸,馬上傳遍整個海城,我要你,揹負不孝女的罵名,永遠恥辱。”

“大不了,魚死網破。”傅安安揚了揚眉,絲毫不懼,“我一個人,拉整個朱府陪葬,我也狠狠賺了。”

這就是談不攏了。

朱母沒想到傅安安完全變了個人似的,骨頭比石頭還硬。

一條賤命,傅安安捨得豁出去,她卻不能,也不敢。

偌大的朱府,煊赫了上百年,不能斷送在她手裡,成為千古罪人。

“安安啊,這三年你為我們少帥府付出許多,姆媽都記得,我這心裡,也早就把你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眼下,傅家只剩下你了,和離之事,你再考慮考慮,以免日後後悔。”

朱母臉色幾番變來變去,最後換了張笑臉,緩了口氣。

從前,做小伏低的是兒媳。

如今卻是她。

她氣紅了眼,卻不敢發作。

想起傅安安那些豐厚的嫁妝,以及要歸還給她的兩萬多塊大洋,心痛到滴血。

沒有錢的日子,比黃蓮還苦。

哪怕是盛名累累的少帥府,活得也跟拉黃包車的窮酸伙伕沒什麼兩樣。

“不和離,我才會後悔。”

“就這樣,話盡於此。”

傅安安決然離開。

朱乾川神色複雜,回過神時,卻見傅安安已經走遠。

他即刻出門,在院子外追上,一把拽住她馨軟的手臂,英俊臉廓籠在樹枝的暗影中,影影綽綽。

傅安安目光微閃,就想起結婚前,那個在傅家後花園裡陪伴她的少年朱乾川。

幾乎一模一樣的姿勢。

只是當初的少年,長衫單薄,眼神溫柔。

傅安安僵了僵,站著沒動。

朱乾川盯著她,冷臉質問,“就算是姆媽不對,讓你吃了假孕的藥,那天晚上睡了你的野男人呢?他是誰?”

他還有臉提野男人?!

傅安安氣笑了,“剛才你不是看了場好戲嗎?還有什麼可問的?自然也是你姆媽乾的好事,讓我吃了致幻藥,再把這塊玉佩放在床頭,讓我以為你回來了,還留了信物給我。”

說完,示意春雀把那塊翡綠色方形玉佩遞給他看。

朱乾川看了眼,有點眼熟,好像在軍政府的高官辦公室裡見過類似的玉佩。

玉質難得,絕非凡品。

他矢口否認,“府裡缺錢,姆媽沒有這麼貴重的玉佩,也不會把它送給你。”

“那就是從我嫁妝裡拿的。”傅安安不置可否。

春雀猶疑了幾秒,“小姐,你的嫁妝沒登記到這塊玉佩。”

“可能漏登了。”

傅安安淡淡說,轉而看著朱乾川,手指用力,把他拽著她胳膊的大手撥開,“少帥請自重,我明天一大早就去報社登報跟你和離。”

她就這般急著跟他一刀兩斷?

朱乾川的臉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臉皮劇烈顫抖了起來。

如今少帥府權勢滔天,這城裡,誰家女郎不是搶破了腦袋也要嫁給他?

她卻想走?

她有沒有想過,是她配不上他。

是他委屈了三年。

傅安安眉眼冷淡,看得他心頭生出了說不出的煩躁。

掃視過她旗袍下的曼妙身段,白皙膩嫩的小臉,嫣然脂麗的紅唇,眼神一點點陰鬱。

三年過去,她變得更貌美了,奪人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