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至日暮之際,唐府上下都已經打點完畢,大紅色的綢子掛滿了府上府下,看著好不喜慶。

唐府父子與陳先生閒聊許久,說起了往年相遇之事,一樁樁事擺在那裡,讓人覺得感慨。

歲月最是無常,可若是真的一成不變,卻又會讓人覺得煩悶,短也不好,長也不好,總是矛盾。

日暮的紅霞落入院中,陳長生在唐府上用了晚膳,閒暇之餘,陳長生還在想該如何開口。

可隨即卻聽芸香說道:“不妨芸香陪先生去坊外荷塘走走?”

唐府父子對視一眼,隨即唐明鏡開口道:“今年的荷花開的甚是,如今正是好時節,陳先生來了正好也可以多看兩眼。”

陳長生點了點頭,說道:“正有此意。”

唐明鏡以籌備明日迎親為由待在了府上,在走的時候還不忘給芸香遞上一個眼神。

芸香抿了抿唇,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丫鬟沒有跟隨,芸香隨著先生出了唐府,朝著那坊外走去。

藕蓮坊中亦如往日一般寧靜祥和。

在那黃昏落日之下,街上的人緩步走著,享受著一日之中最為舒暢之時。

芸香跟在先生身旁,她時而看向先生,似乎是想說些什麼,但卻又有些缺乏膽量,總是說不出口來。

陳長生的目光看向了那街邊的蜜餞鋪子,說道:“這間鋪子竟然還開著呢。”

芸香說道:“開了好些年了。”

說著,她便邁步朝著那蜜餞鋪子走去。

守著鋪子的是位婦人,身旁還帶著一位七八歲小姑娘。

芸香和煦笑道:“何娘,買些蜜餞。”

“芸姑娘來了。”

蜜餞鋪子的何娘笑面相迎,隨即問道:“芸姑娘今日吃些什麼?”

“瓜條多些,另外的隨意拿些吧。”

芸香說著便拿出了錢袋。

“誒。”

何娘急急忙忙的攔下了芸姑娘,說道:“芸姑娘可不能總這樣,您是東家,哪有在自家買東西還需付錢的道理。”

“免得多算。”芸香和煦一笑,說道:“還是收著吧。”

何娘自知拗不過她,只得長嘆一聲,收下了銀兩。

芸香拿著蜜餞回過身來,來到先生身側。

她將手中油紙包著的蜜餞遞給了先生。

陳長生不禁說道:“先前送的蜜餞陳某都收到了,再多可就吃不完了嗎。”

芸香眨眼道:“可是都這麼久了,都壞了吧。”

陳長生說道:“壞不了。”

芸香反應了過來,她提著那包蜜餞,心裡還是想著送給先生。

陳長生問道:“話說你何時成了這鋪子的東家了?”

芸香抬起頭來,“先生都聽見了啊……”

“只是碰巧聽到了。”

芸香走在先生身旁,說道:“那年先生走了之後,鋪子的何娘擇了個好夫婿,打算跟著夫婿去外地,我就把這鋪子收了下來,後來起了戰事,何孃的夫君也被徵入了軍伍,一去再也沒能回來。”

“等不回夫君,日子也越發清苦,我便將何娘請回來打點蜜餞鋪子,這才得以留存到如今。”

芸香從油紙包裡取出一塊瓜條,遞給先生。

“先生嚐嚐,還是當年那個味道。”

陳長生接過那瓜條,他想了想後放進了嘴裡。

他依稀記得,自己當年並沒有嘗過這瓜條,但卻又總有種熟悉的感覺。

興許是因為故人當面吧。

芸香口中呢喃道:“這一轉眼,何娘都為人妻母了。”

連同著她,也長大了。

陳長生聽後說道:“陳某有時也覺得感慨,但卻又覺得不太真切,這數年歲月你們皆是一步步走過來的。”

“唯獨陳某,像是黃粱一夢,囫圇而過。”

芸香似是聽出了先生的意思,但仍是強笑道:“凡塵世事亂人心緒,若是記得的東西多了,最終都會化作遺憾,先生能夠少記得些,興許也是件好事。”

陳長生看著她,說道:“或許吧……”

兩人走出了藕蓮坊。

所見是那接天荷塘,映日荷花,入目皆是緋紅碧玉之色。

兩人站在那荷塘邊上,望著眼前美景。

芸香說道:“芸香記得先生當年說這裡,當時也沒問先生覺得是荷花,還是這荷塘美景,索性這些年就多種了些。”

陳長生聽後嘴唇微張,他想起了當年那封玉佩中留下的書信。

恍惚間他竟是有些分不清面前的是芸香,還是竹柒。

陳長生開口道:“陳某與世人的緣分觸之即斷,不得長久,有時念念不忘,或許並不見得必有迴響,芸姑娘應當明白這個道理的。”

芸香聽後低下眼眸,她望著面前池中的荷花,她蹲下身來,伸手去觸碰。

“這些話,先生當初就說過了。”

芸香說道:“那時先生說,這世上的人,十之有九都很難與先生走在一路,這是先生的命數。”

陳長生低頭看向她,說道:“或許連那餘下的一分也沒有。”

芸香搖了搖頭,面前的荷花晃動了一下。

“花謝見蓬,枯之見藕,蓮子落水,便又是一個四季,這片荷塘最美之時,卻僅在槐序。”

芸香站起身來,說道:“這世上本就沒有完美無瑕的事物,故而又何須強求呢,芸香心裡其實也很清楚自己追趕不上先生的步子。”

“也僅是盼著先生往後閒暇的時候,能記得這片荷塘,偶爾來瞧瞧這日暮荷塘的美景,就足夠了。”

芸香望著先生,她在等先生的答案。

陳長生收回了目光,隨著一聲輕嘆,問道:“人這一生尤為短暫,有些事本就是不值得的。”

就算是入了長生仙道,也不見得會有一個好的結果。

芸香看著他,說道:“先生覺得不值得,但在芸香看來……”

“是值得的。”

看著她的目光,陳長生也不禁愣神。

在來的時候,他已然想好了說辭,可真到了這個時候,他終究還是動了惻隱之心。

皆說緣分天定,可這緣分,當真就是天註定嗎?

有時候陳長生也覺得,自己與芸香的相遇並非是偶然。

言道緣分二字,妙不可言,陳長生恍惚間卻覺得,這兩個字,當真是害人不淺。

他看著那滿塘荷花,道了一句。

“若遇閒暇,陳某會常來此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