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珣覺得這個李司直可以說得上是腦子有點問題。

……他對聞吟雪有意?

李司直這兩隻眼睛長在臉上難道是當擺設的嗎。

楚珣雙手環胸,稍低著眼瞼問他:“你哪隻眼睛看出來的?”

其實他話裡的譏誚之意很明顯了,只是可惜李司直完全沒有聽出來。

“下官自然是兩隻眼睛都看出來了,簡直就是溢於言表!”李司直語氣激動,但顯然是壓低了聲音,“其實世子也不必過多憂慮,以世子的相貌與家世,想來這位聞大小姐心中也對世子多有仰慕。”

這可別。

他還想多活幾年。

楚珣雙手撐起,語氣懶散地回道:“我對聞大小姐並無想法。”

李司直點頭應和:“嗯嗯。”

楚珣接著道:“我與她不過幾面之緣,仰慕更是無從談起。”

李司直這回沒說話了,只覷著楚珣,一隻眼睛上面寫著‘我懂我懂’,另外一隻眼睛上寫著‘不可說不可說’,臉上盪漾著春意,嘴角含笑地不說話了。

楚珣:……

我他媽。

越描越黑了。

這人到底怎麼當上官的?

楚珣懶得再說話了,反正他日後也不會再遇到聞吟雪,況且給李司直十個膽子也不敢把自己的事情往外說,他愛怎麼想怎麼想吧。

回城的路上倒也沒有再出什麼變故。

只是除了李司直時不時看過來的含笑視線以外。楚珣剛開始還有些不自在,後面已經完全視若無睹了。

楚珣回大理寺後清點了一下流匪的數量和私藏的軍械,處理完這些,又去了一趟東市的布料鋪子,回到府上已經是酉時末。

他本來準備直接回院中休息,走到半路中突然想到什麼,抬步走向主院。

威遠侯府佔地頗大,主院中所居的正是當今天子的胞姐,昭明長公主。

早年天子年紀尚輕的時候,群臣心思各異,是這位長公主殿下扶持著天子坐穩位置,嘔心瀝血輔佐天子,一直到二十多都還未定親,直到後來天子足以獨當一面之時,才逐漸淡出前朝,轉而下嫁成家。

昭明長公主與今上感情甚篤,連帶著楚珣這個長公主獨子,都被今上視為己出。

站在院外的管事隔著老遠就瞧見楚珣了,小跑著走過來,滿臉帶笑地問道:“世子爺今日怎麼到這裡來了?”

楚珣問:“母親歇息了嗎?”

“才這個點,夫人哪能這麼早就歇息了,”管事說,“老奴前去稟告一聲,世子在這裡稍等片刻就是。”

楚珣剛想叫住他,那管事早就一溜煙跑到院中去了。

其實也沒什麼大事。

是因為聞吟雪那件寢衣。

他方才去了一趟東市的布料鋪子,掌櫃的把所有的布料都拿給他看了一遍,他都沒看到像是她之前身上穿的那種料子。

既然說了賠她十件,總不能言而無信。

昭明長公主見多識廣,京中有什麼珍貴非常的布料,多半都會經她的手。

但楚珣之所以猶豫,顯然也有道理。

他現今已過弱冠,這個歲數的,京中大部分世家子弟早就已經成婚,孩子都有了的也是尋常,稍微不濟些的,至少也都議了親。

長公主早就已經有心催促他,現在他問這種事情,難免讓她多想。

楚珣已經在想等會兒怎麼走的時候,剛轉了個身,就聽到步搖晃動的伶仃之聲。

轉身的時候,只見昭明長公主裙裾逶迤在地,額間花鈿越發讓她顯得姿態雍容,旁邊兩位女使扶著她,氣勢凜然地站在廊廡之上。

“來都來了,又準備走,”長公主覷著他,“怎麼,這麼怕我這個當孃的?”

“你居然還知道回來,說著這幾日給你相看京中那幾位貴女,你立馬就請命上驪山剿匪是不是?你這是存心和我過不去是吧?”

還有這事?

楚珣如果記得就更不可能踏入這座主院了。

長公主看他神色,冷笑一聲。

“不記得了是吧?”

她又接著道:“人家尋常像你這個年紀的,多少也該安定下來了,就你,每天忙這個忙那個,就是對自己的親事不上心。你瞧瞧京中還有誰和你一樣的?每次有什麼宮宴的時候,其他人問你都這個年紀了都不成親的事,我的臉上都掛不住。”

一說起這件事就沒完沒了。

楚珣偶爾還會敷衍地點點頭,一直等到長公主說完,旁邊的女使貼心地奉上一杯溫水,長公主才問道:“說吧。你平時怎麼也不會到我的院中來,今日來到底是為了什麼?”

楚珣有點猶豫。

只是被耳提面命了這麼久,若是現在無功而返,實在是很虧。

“有一種布料,在光下會泛出粼粼之光,材質似絹,輕薄非常,穿在身上異常合體貼膚。”楚珣道,“兒子今日前來,是想問問阿孃知不知道這種布料是什麼。”

……布料?

而且聽描述,這顯然是姑娘家才會穿的料子。

長公主有點稀奇,看向楚珣。

這麼個不近女色到全院上下幾乎都找不到個母蚊子的兒子,居然也會有想要討好姑娘家的一天?

她探究道:“哦?你問這個,是不是與哪位姑娘家有關?”

也算吧。

楚珣不置可否,“的確。還望阿孃能不吝告知。”

難道他終於開竅了?

長公主唇邊終於掛上一點兒笑,問道:“難得見你這樣。那姑娘家想來是蕙質蘭心,溫婉淑雅了?”

“……”

楚珣笑笑,沒說話。

長公主只當他覺得害羞,循循善誘道:“討女孩子歡心,一定要出手大方,還要有十分之耐心,要把這個世界上的珍寶都贈與她。你說話一向不太好聽,這個要改,罵罵其他人也就罷了,對上姑娘家斷然不能如此。”

“你說的那種布料,多半是前段時日錦州上貢來的銀月緞,府中還有兩匹,你且去讓管事開了庫房去取就是。”

說了這麼多終於得到了楚珣想要的答案。

只是府中只有兩匹的話,是不是好像不夠裁十件?

宮中應該還有,明日上朝後去宮中再去好好搜刮一下,大概也夠了。

長公主顯然還在興頭上,又道:“你說的是哪家姑娘?府中幾口人,年歲幾何?過幾日要不要我先去替你瞧瞧,那姑娘家住在何處?若是你當真喜歡,要不挑個良辰吉日,找個婆子替你去說親?”

怎麼就扯到說親了?

感覺再等會兒,她就已經在想孩子該叫什麼了。

楚珣當即回道:“讓母親多慮了。雖然的確事關一位姑娘,但只是因為查案的時候,線索恰好與這種布料有關,這才前來詢問。”

長公主抬眼問道:“那你……”

楚珣知道長公主必然要多想,不急不緩地接著道:“兒子對那位姑娘,絕無半點私情。”

·

剛過戌時,聞府的馬車才匆匆停在了府門前。

雖然一路上都有官兵相護,但畢竟是經歷了這麼一通事,實在是讓人心有餘悸。

守在門前的管事自是對著那些官兵千恩萬謝,又忙不迭地奉上了一些碎銀,推辭往來一番以後,那些官兵這才拱手告辭。

一路回到聞府,眾人多少都顯出一點兒疲態。

這一趟前去禮佛,路上發生的事情不少,先是周彥安鼻青臉腫地出現在後山,後面又遇上了流匪。

聞家的女眷大多才來上京,本就對這裡並不熟悉,現在又連番遇上這兩件事,也沒有什麼心思再寒暄,彼此間支會一聲,便回到了房中。

周彥安此事之後,看到聞吟雪自然是避之不及。

此番回府,他看到聞吟雪先下了馬車,忙不迭地裝作很忙地盯著自己的靴子看。

過了會兒他的妹妹下了馬車,周彥安這才躲在他妹妹後面,鬼鬼祟祟地回去了。

好像是對上了什麼洪水猛獸。

他走到半路,偷偷摸摸地回頭看了一眼。

聞吟雪察覺到他的視線,站在原地,抬起唇角對著這位表兄笑了一下。

她不笑還好。

笑比不笑還可怕。

如果早知道她是那種會把人一掄子直接打暈的人,周彥安怎麼也不會去招惹她。

周彥安此時追悔莫及,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他旁邊的妹妹連忙扶住他,關切地問道:“兄長?沒事吧。”

他回頭,擺手道:“……沒、沒沒沒事。”

說完便腳下步伐加快,趕緊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聞吟雪的院落在府中西南角,佔地倒不算是大,勝在精巧,處處成景。

留在府中的丫鬟已經備好了熱水,聞吟雪這幾天確實有點疲憊,躺在浴池內休息了片刻,隨後才起身穿上寢衣。

髮尾還有些溼濡,聞吟雪隨手拿了帕子絞發,剛走出湢室,就看到春桃正在整理她此次帶回來的衣物,她清點了兩遍還是覺得有點不對勁,問道:“小姐,我記得你這次帶過去的還有一件銀月緞的寢衣,怎麼現在沒看到了?”

春桃和春杏都是聞吟雪的貼身婢女,此次前去禮佛只能帶一位婢女,春桃就留在院中打理庶務。

聞吟雪半低著眼,漫不經心回道:“扔了。”

春桃遲疑,“那件寢衣是少見的料子,就算是整個上京也僅有幾匹,我記得小姐很喜歡那件的,怎麼說扔就扔了?”

問到這個,聞吟雪想到當日的場景,她絞著髮尾,手中的帕子被她捏得皺成一團。

她冷笑一聲,回道:“被狗給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