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藏有曰:自天地初開,諸神無我。乃有三境至尊,十方上聖。終至三界官屬,一切威靈。

翌日,整座青城山,一改往日的平靜祥和,到處是旌旗獵獵,鐘鼓聲鳴。山中三百道子操持大會,與應邀而來的全國數十個道團宮觀共參盛舉。

校場內壇,青城山監齋高功執事張明海,一身紫衣道袍,手持大羅劍,腳踏天罡鬥,沉香靜謐,禹步連連。壇下諸多道士持玉牌手鼓,躬身垂首,默誦道藏經文。壇外眾多傳承世家,各界政客名流和普通百姓,則恭默守靜,共同祈願延壽度亡、消災禳禍,天下太平。

人頭攢動,有好事者低聲道:“這麼大的陣仗,是不是真能把老天爺給請來哦!”

“請來又能如何?上樑不正下樑歪,你以為老天爺真有閒功夫管咱們老百姓的事嘛。”

“這可莫要胡言亂語。頭上三尺,可是有神明的。不要管有沒有用,心誠則靈。”

“俺性子直,老天爺估摸也不會怪罪我。實話實說,這麼一群恭腰謙背的人,有幾個誠心誠意替老百姓祈福的?真是可笑。如果真替老百姓著想,那魔頭也能皈依佛門了!”

“哎,這位兄弟,你還別說,我聽老一輩人講啊,四十年前,江湖上有一奇人,號稱打遍天下無敵手,奈何品性太差,做了不少喪盡天良的壞事,得虧最終被道門高人給收服了。”

“我也聽說了,這個魔頭,憑空冒出來似的,沒有人知道他來自何處,僅僅憑一身橫練功夫,就大殺四方。聽說他只要看向誰,伸手一指,那人就如遭雷擊,爆體而亡,恐怖如斯啊!”

眾人聞言,皆是不寒而慄。

“吹你孃的狗屁吧,俺可不信。再厲害,他也是個人,這不也是被伏誅了麼。”

“這哪是被降伏啊,可能他是剛從娘們肚子上下來,腳虛沒站穩,就被悶頭一棍了吧,哈哈!”

聽者皆是大笑,讓原本肅穆枯燥的慶典儀式,平添了幾分生氣。

然而,這荒誕的吵鬧聲,讓不遠處身為世家子弟的趙嵐依,嗔怒不已。她無法容忍這些低賤的人來褻瀆如此神聖的典禮,她就想立刻把這群人驅逐出去。

“世家大族,縱使掌握著絕對的權力和經濟,但依然會秉承古老的誓言,承擔著濟世安民的責任。”旁邊的崔子陵,瞥了一眼趙嵐依,又道:“嘖嘖,千年以降,決策者以五術馭人,以儒家思想教人,逐漸演變成弱等級而強內聚,輕徭稅而重發展。在我看來,最根本的核心依舊不變。不過是新瓶裝舊酒罷了。不怪乎百姓戲稱,一年到頭,徒有三十三兩白銀而不得其樂。”

趙嵐依,不置可否。

當一個人擁有著巨大財富時,不管是怎樣得來的,相比於那些貧窮落後的人來說,終究是處於不公,不平的境地,無法不讓人指摘。世家大族亦是如此。

不同於商人逐利,文人賣名,世家大族往往是經歷過戰火的洗禮和歷史車轍的碾軋,才最終屹立不倒,族群逐漸得以壯大。這其中犧牲了多少族人的血與淚,無人知曉,哪裡是一群枉活窮食的白丁布衣能隨意詆譭的。

趙嵐依想到這,心情不禁舒暢開來。她挑眉環顧四周,光是八大世家,就來了三個,更不用談那些商界名流,政客雅士,芝麻大點的人物,在這裡是掀不起水花的。

眉眼散開,心情愈美了。

神道蒼茫,白雲渺遠。整個大校場,彩旗獵獵,在一片虔誠祈福的儀式下,愈發的莊重。

風吹,將每個人的心聲,送往遠方。雲動,疑似感化蒼天,降下恩澤普惠。

王有仙,隻身倚靠著一棵古柏,並沒有過多地關注眼前的大典,而是看向了一個角落。那裡有一對衣著簡樸的母女,遠遠地站在人群之後。

女人身形瘦弱,一手掩蓋在孩子的腦袋上,將其摟在懷中,一手緊抓著胸前的衣服,嘴唇緊咬,眉眼低垂。

吟唱之聲獵獵。

女人似有所動,但身邊依偎著的孩子,卻拉了拉她的衣角,似乎祈求不要再靠近了。

她害怕。

女人俯下身,撫平孩子額頭的亂髮,臉貼著孩子的耳邊,輕聲訴說著。

眼前溫馨的場景,並沒有喚起王有仙小時候熟悉的記憶,但卻彷彿一隻溫潤的手,勾起了他心中微微漣漪。

小時候,沒見過母親的模樣,沒有感受過母愛的餘溫。

受欺負了,就一個人躲著,總覺得能躲過一切刀槍。哭的時候,悄悄發誓,期望著老天爺能聽到,立刻趕來。可哪有那麼多團團圓圓,心想事成。

天上月,從不由人制定陰晴圓缺。閉上眼,黑暗中盡是時間長河,寒光閃爍。

人間不平之事多如牛毛,不幸之人多如河鯉。而老天爺只有一個,他是如廚子般,化腐朽為神奇麼?他是能瞬悉八方,耳聽天地麼?

王有仙,眉目一掃,整個大校場,氤氳之氣盛盛。恢弘氣勢之下,亦是夾私的苟延殘喘。

呵,鮮果美玉在前,兜中空空在後。一人投壺易,十萬人投壺難。管得了眼前,管不了身後。

素手搭肩,李承影忽然來到其身後,沉吟道:“找到了!”

二人隨即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