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流匪本也只是逃竄出來的烏合之眾,幾乎沒過多久就被盡數制伏。官兵皆是訓練有素,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就已經悄無聲息地將這些人羈押下山。

雖然官兵出現得及時,但聞府的女眷大多都沒見識過這種場面,都被嚇得不輕。

楚珣除了之前順手殺了那個流匪以外,就沒有再出過手了。

長劍在鞘,雙手抱臂,閒散地站在一旁。

旁邊的李司直顯然還是沒有回神,目光有點呆滯,收回去了邁出去的那兩步。

隨後視線在聞吟雪和周彥安之間轉來轉去。

官兵和山匪潮水般退卻,場中瞬間只剩下了大理寺的官吏還有聞府一眾人。

聞老夫人此行被嚇得不輕,不便見客,聞家現在當家的大夫人林氏亦是驚魂未定地下了馬車,步伐虛浮,被旁邊丫鬟攙扶著上前。

林氏初來上京不久,並不是十分熟絡上京官吏,也不知面前這位站著的到底是誰,只覺得這位少年郎君大約年僅弱冠,生得容色非常,光華琅琅。

她自是千恩萬謝,只道若不是他們及時出現,只怕她們這麼一行女眷,都要落入賊寇之手。

楚珣看不出什麼情緒,只應道:“分內之事而已,夫人不必多禮。”

他話音剛落,旁邊走近一位官兵拱手稟告道:“世子,流匪共三十有二,現已全部收押。”

世子?

林氏聽到這個稱呼,心中霎時間頓了下。

她雖然才剛至上京月餘,但是早已瞭解過京中幾位煊赫世家,生怕行差踏錯,得罪權貴。

早年的幾位王爺大多離京就藩,現今在上京的國公侯爺並不多,加之府中已經被封為世子的就更是屈指可數,再算上年歲……

符合的也只有一人。

這麼看來,面前這位,多半就是那位威遠侯府的世子,楚珣。

金尊玉貴的家世,就算是在上京都能說得上是少有人及。

林氏心中思忖,面上不顯,只溫聲招來了站在不遠處的聞薏。

聞薏應聲走來,林氏笑容和煦對著她道:“薏兒快些過來見個禮。”

林氏對聞薏介紹道:“這位正是此次救了我們的大人。”

聞府剛遷來上京,先前還在岷州的時候,原本也為府上姑娘挑了幾位才貌出眾的少年郎君,原準備年後再好好商議商議,但是沒過多久右遷的調令就下來了。

岷州與上京遠隔千里,那些親事自也沒有再提。

如今府中幾位姑娘大多到了年歲,自當是在京中找合適的人家,讓她們在這些世家子面前露露臉也是好的。

聞薏緩步而來,依言對著楚珣行了一禮。

楚珣視線在她身上很快地掠過,隨後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

反應淡淡。

林氏心下有些許失望,倒也沒有表現出來,只含笑讓聞薏退下了。

山中寂靜,除了幾聲暮鴉飛過的淒厲叫聲以外,再無其他冗餘的聲響。

楚珣有點兒興致缺缺,手指壓在劍柄之上,只待清剿完就離開。

他再抬眼的時候,看到聞吟雪已經下了馬車,不知道是不是被嚇到了,難得沒有以往那般飛揚跋扈。

先前佯裝的楚楚之態收斂,只好像有些發怔地看向這邊。

好像很少見她這樣。

難道真的被嚇到了?

不過好像也正常。

之前自己一劍殺了那個流匪,就倒在她馬車旁,就算是聞吟雪再怎麼胡攪蠻纏得理不饒人,畢竟也不過還是個才及笄沒多久的小姑娘。

楚珣本來想點那個李司直過去和她說一下,流匪已經盡數收押,剩下的路程,會有官兵護送她們回去。

剛想開口,卻沒想到,李司直已經不在他身邊了。

楚珣抬眼看去,只見他已經笑容滿面地站在了聞府另外一位姑娘面前。

完全把剛剛的聞吟雪忘在了腦後。

這也太牆頭草了。

算了。

沒必要和一個小姑娘過不去。

既然她是因為自己剛剛在她面前殺了人而被嚇到,那自己過去寬慰一句好像也沒什麼。

楚珣想到這裡,抬步朝著聞吟雪那邊走去。

方才那個流匪倒在聞吟雪面前的時候,她的確是驚慌了片刻,但很快就收斂下心緒。

現在一直還沒有回神的原因,是因為楚珣。

剛剛的那個夢不僅可怕,還很真實。

她甚至現在都能回想起夢中春日融融的氣息,還有他身上的遐草味道。

所以她現在看到楚珣,說不上來的不自在。

雖然那只是個夢,但他這個人實在是很陰魂不散。

陰魂不散到,現在甚至還在朝著她走過來。

天色悽清,天上黑雲蔽月,他身上劍穗被風吹得微微揚起,帶著鮮衣怒馬的少年氣。

“你幹什麼?”聞吟雪警惕地看著他,“站那兒別過來了。”

還挺中氣十足。

楚珣本意確實是想來寬慰她的,但是話到嘴邊,不知道為什麼就變成了:“自然是來看看,聞大小姐有沒有被嚇到。”

“本來沒有。”聞吟雪理直氣壯,“但現在有了。”

尾音稍微上揚,不偏不倚地看著他。

講不講道理啊她。

楚珣簡直被自己剛剛的一時好心氣笑了。

他雙手環胸,再次抬眼看向聞吟雪的時候,卻突然看到她面上沾了一點兒炭灰,就在臉側。

或許是之前情況緊急,她自己毫無所覺。

有點像是隻小花貓。

只可惜另外一側臉上沒有。

楚珣起了點兒壞心,故意說道:“你臉上剛剛沾了點兒炭灰。”

聞吟雪顯然是沒想到他這個人這麼好心,下意識回道:“你別騙我。”

“真的。”楚珣看她,“當然。聞大小姐若是不信我的話,也可以就這麼回去。”

他神色認真,聞吟雪猶豫了一下,感覺他應該還不至於這麼無聊,連這個都要耍她。

勉強信他一次好了。

況且她好像真的回想起那個時候,的確有炭灰落在她臉上了,只是當時情況比較緊急,她也沒在意這種細枝末節的小事。

這麼一張臉頂著見楚珣。

擦。

臉都要丟光了。

聞吟雪其實不太想求助楚珣,但是此時迫於無奈,春杏又不在這邊。

她只能不情不願地問他:“……哪邊?”

楚珣微不可見地挑了下眉,“左邊。”

聞吟雪抬手在左邊抹了抹,指腹沾上了一點兒炭灰。

楚珣片刻後又改口,“是右邊。”

聞吟雪下意識又向右邊擦去,原本白皙無瑕的側臉霎時間就沾上了剛剛手指上的炭灰,這下兩邊都有了。

更像一隻花貓了。

楚珣想。

只是脾氣實在說不上是太好,都沒怎麼招惹她,就張牙舞爪地露出爪子。

但此時烏黑的發柔順地披在身側,眼中還沾著一點剛剛沒有退去的水霧。

就很像是收起了爪子,難得乖順的樣子。

楚珣難掩笑意地低咳了一聲。

這一聲低不可聞的笑聲被聞吟雪聽到,她停下手,意識到不對,突然抬眼看他。

“楚珣。”

她很少連名帶姓地叫他,此時話音中都是壓低的警告意味。

不可戀戰。

楚珣其實覺得她這樣還挺有意思,但這裡顯然不能久留,“聞大小姐,我還有要務在身,先行告辭了。”

說完就走,非常乾脆。

顯然也沒有準備給聞吟雪挽留的機會。

聞吟雪沒想到他到底是動了什麼手腳,等到春杏回來以後,問她:“馬車中有銅鏡嗎?”

“有的。”春杏翻找了一下,“一直放在匣子裡。”

她找到以後順手遞給了聞吟雪。

春杏遞過去銅鏡的時候,恰好看到了聞吟雪轉過來的臉。

原本生得纖塵不染的臉上沾著炭灰,鼻尖也落了一點,顯出幾分少見的傻氣。

聞吟雪拿過鏡子,就看到炭灰沾滿了自己的整張臉,而右臉那邊,一看就是用手抹上去的。

他肯定是故意的。

就知道他剛剛是在笑話她。

不和她過不去是會折壽嗎還是怎樣!

聞吟雪握著手中銅鏡,看著自己鏡子裡面的臉,咬牙切齒道:

“……楚、珣!”

·

大理寺一眾官吏已經羈押流匪下山。

李司直卻沒由來感覺到自己背後有一陣涼風吹過。

他回頭看看,除了看到聞府還在原地修整的馬車以外,只有一些留下來護送她們回府的官兵,再無其他人。

奇了怪了。

怎麼涼嗖嗖的。

李司直納悶地攏了下自己的衣襟,回頭看看自己那位年紀輕輕的上司,居然難得地,感覺這位上司現在心情不錯。

但是具體是個怎麼不錯法,他也不知道。

按照自己這麼多天跟在這位侯府世子身邊的推測,一般來說,他笑的時候未必是真的開心。

有可能他笑得越開心,有人就要倒黴了。

但李司直覺得,這位世子現在好像是真的挺高興。

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李司直思索著,半晌,突然福至心靈。

難道是因為那位聞家大小姐?

可是剛剛看楚珣的樣子,怎麼感覺他好像與那位聞家大小姐關係不睦呢?

不過想想,也有可能只是用冷漠來掩藏自己火熱的內心罷了。

李司直胡思亂想的時候,楚珣卻突然開口問他:“我長得很嚇人?”

“那哪能啊!”李司直根本沒有放過這個拍馬屁的機會,“這整個上京城誰人不知道,那威遠侯府世子,楚珣楚小侯爺那是一個風度翩翩,玉樹臨風,風流倜儻,儀表堂堂……”

楚珣有點懨懨地打斷他,“行了。”

李司直眼睛滴溜溜地一轉,突然靠近楚珣,壓低聲音道:“世子。其實我都知道的,你不必緊張,你今日這一身打扮極其俊俏,想要迷倒哪位姑娘家那都是手到擒來!”

怎麼越說越離譜了。

楚珣問:“你都知道什麼?”

嘿呀。

這還裝傻呢。

這不都被他這個心細如髮的大理寺司直給察覺到了。

李司直聲音更低,神神秘秘道:“我方才仔細想了想,世子不想讓我接近那聞家大小姐,然後沒多久自己又過去了,這滿臉春風地回來,現在又突然有了容貌之憂,患得患失,實在是太明顯了,世子這分明就是……”

李司直篤定地接道:“對那聞家大小姐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