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陣亡通知【郭旭方徐貞小兩口都在東北戰場上犧牲了】

“我的兒啊——”一聲淒厲的哀嚎遠遠地傳了出來,整個永安巷都聽見了。

聽到動靜開門走出來的一群街坊們面面相覷,“誰家的動靜啊?這是怎麼了?”

“是郭家吧,”有看到點情況的街坊說到,“剛剛街道辦的蘇主任領著一群人捧著東西往郭家那邊去了,好些個都是著綠裝的,他家郭旭方小兩口不是都上了東北戰場麼?怕不是有壞訊息啊。”

聽著這動靜也確實不像是有好訊息的樣子,“哎喲,這郭家老的老,小的小,我們得去幫著點啊。”雖然好些街坊住過來這邊還不太久,但鄰里街坊的,又是這麼大的事,也不能聽著信了都不管啊。

一群街坊連忙往郭家趕。

此時郭家一片混亂,郭元乾郭老太太跟郭家小孫女郭無恙全都暈過去了,兩個白大褂正忙忙碌碌地搶救中,郭家大孫子郭泰安一邊流淚一邊哄著哇哇大哭的幼弟郭皆安。

一個街坊是開醫館的老大夫,連忙上去幫手,又有人幫忙照顧小皆安的,還有跟街道辦的蘇主任打聽訊息的,果然,蘇主任領著人還真的是過來送陣亡通知書的,郭旭方徐貞小兩口都在東北戰場上犧牲了。

大家都聽得心裡一咯噔,這麼說來,郭家豈不是隻剩下兩個老人家跟三個未成年的小孩子了?

到底老人家經事多,郭元乾跟老太太醒過來了,只小姑娘卻還是昏迷不醒。老夫妻倆一下子老了有十幾歲,郭元乾跟老妻照顧著另兩個孫輩,讓長孫出面去跟送陣亡通知書的烈士工作小組同志接洽。

十五六歲的少年郎抹掉眼淚,盡力裝出一副沉穩模樣,有板有眼地謝過工作組的同志,雙手接過對方遞過來的父母遺物再轉手遞給了祖父。

犧牲在東北戰場,人是回不來的,連骨灰都沒回來,當時便就地安葬了,郭家只得了幾件簡單的遺物,除了身牌,就是勳功章,裝在一個小小的木盒子裡。

好好兒地出去了兩個人,統共卻只回來這麼小一個的木盒子,郭元乾抱著小木盒老淚縱橫,一旁的老太太抱著昏迷不醒的小孫女,摟著哭得直打顫的小孫子,泣不成聲。

郭泰安忍著眼淚聽工作組的同志交代其他事情,比如撫卹金,比如補貼等等。

街坊們在一旁寬慰郭元乾郭老太太,請他們節哀,可是大家自己都知道這樣的話是如何的空洞無味,這怎麼節哀呢。只勸說他們想一想三個孫輩都還小,最大的郭泰安也才十五六歲,這個家還得要他們兩個撐著。

到底也要感謝人家送兒子兒媳的遺物回來,郭元乾拍拍老妻的肩膀,抹了把臉,抑制著悲痛和長孫一起跟烈士工作小組的同志商量辦後事的事宜,這是大事情,軍地準備統一辦一場先烈追悼大會,到時候他們一起出面參加就行。

這比自家單獨辦後事要光榮得多,郭元乾自無不可,問明白了相關事宜,知道工作組還有下一家要走,他誠摯道謝送工作組出門,街坊們也幫著一起送工作小組出了門。

待得把工作組送走了,幫忙的老大夫替昏迷不醒的小姑娘再做了一次檢查,確定小姑娘只是一時悲痛昏迷,最遲半日就會醒過來,便勸郭家老少放寬心。

街坊們也幫著勸說了幾句,這才一起告辭出來,唉,這麼大的事情,外人的勸慰總歸是無力的,還得他們自己緩過來。

郭泰安將街坊們送到院門口,又託相熟的同學幫忙去學校給自己兄妹兩個請假,看著街坊們都走了,才掩上院門回了屋,把剛剛收到的撫卹金給了祖父,“說是往後每月還有補貼,爹和娘各有一份。”

“先擱著吧。”郭元乾不忍心看這撫卹金,這是拿兒子和兒媳婦的命換來的,“泰安啊,你去庫房裡把我擱在木箱裡檀香木塊拿出來,給你爹孃刻兩塊靈位牌,他們的衣冠冢安在烈士園裡,家裡就放兩個靈位牌吧。”

郭泰安低聲應下,先看了祖母和妹妹弟弟是否安好,才轉身去了庫房。說是庫房,其實不過是家裡放置糧倉以及一些不常用東西的房間,家裡只開了一間小酒坊,並無多少收入,前些年先是支援抗戰,後來又支援東北戰場,家底捐得乾乾淨淨,此時庫房空蕩蕩的。

這庫房郭泰安也是時常打理的,因而很快便找出來幾塊黑檀香木,又去工具箱裡找出刻刀等工具,這才捧著出了庫房。

郭元乾接手看過,選了兩塊小木板,“就這兩塊吧,只做最簡單的刻字那款,不必雕刻花紋。”另選了兩塊小木塊,“這兩塊用來做底座。”

“好。”郭泰安把餘下的送回庫房,出來了就拿起工具忙活。

郭家一片安靜,郭家老爺子跟老太太在榻上坐著發呆,兩個小的都在榻上躺著,一個昏迷不醒,一個哭累了睡著了,除了郭泰安雕刻靈牌的聲音,再沒其他聲音。

直到小皆安餓醒來,家裡才有了些動靜,郭元乾踉蹌著站起來,示意想起身扶他的長孫繼續雕刻,“我沒事。”又招呼老妻,“梅娘,我去街口叫何記送幾碗素面過來,你把旭方和貞孃的東西收拾收拾,那些衣物,看看哪些燒給他們,哪些捐出去。”

郭老太太這才醒過神來,放下一直抱在懷裡的孫女,小心擱在榻上,“貼身的都燒給他們,外衣燒幾身好的,我們挑幾樣留個念想,餘下的都捐了吧。”

“可以。”郭元乾往外走,不多久就回來了,手裡拎著許多東西,“老何那邊先得洗鍋再下素面,說是晚點給我們送過來,我到李記買了些紙錢香燭,等無恙醒過來,三兄妹一起祭一祭他們爹孃。”

郭老太太抹了抹眼睛,“這樣好,祭了之後咱們就燒東西,旭方跟貞娘最是大方,要是有窮鬼搶東西,怕是直接就讓出去了,掛了名的才不會被搶走。”

“奶奶,”小皆安按著咕嚕咕嚕直叫的肚子,趴在榻邊,“姐姐醒了。”

兩個老人家連忙湊了過去,“無恙,你怎麼樣?”連郭泰安都放下了手裡的活,“妹妹!”

郭無恙自一場噩夢中醒來還有些發愣,此時看了看圍在身邊的親人,滿心的不安都壓了下去,“我沒事。”她掙扎著想爬起來,郭泰安連忙扶著妹妹坐起來,“你昏了大半天了,還暈不暈?”

“不暈了。”郭無恙輕輕搖頭,抬眼看到了擱在几上的靈牌,她抖了一下,低聲問到,“那是,給爹孃刻的靈位牌嗎?”

郭泰安點頭,“我在刻,還沒刻好。”畢竟是給父母刻的,他刻得很小心,生怕有一丁點的不好。

郭無恙的眼淚一下子漫了出來,她捂住嘴,沒有哭出來,她不能招爺爺奶奶哭了,他們白髮人送黑髮人,比她還要痛苦。

幸好這時何記送了素面過來,是何老闆親自送過來的,“老郭,你放心,我特意洗了三遍鍋,用的是豆油,除了青菜,沒配別的,絕對不沾一點犖腥。”

“對你,我有什麼不能放心的。”何記也是開了好些年的食鋪了,多少年的鄰居了,郭元乾瞭解得很。

郭泰安上前雙手接過何老闆手裡的托盤放在桌上,“勞何大爺費心了。”把幾碗面端出來,取了紙幣放在托盤上遞給了何老闆。

何老闆順手把紙幣塞進圍裙兜裡,看著郭無恙直點頭,“無恙小姑娘醒過來了?張老大夫果然厲害,之前還說這個時候該醒過來了,一分不差的。”

“多虧了街坊們關照。”郭元乾很是感激,和長孫一起送了何老闆出門才回來吃麵。

也只有小皆安餓得很了,吃得香,其他四個沒什麼胃口,勉勉強強地在吃。

郭無恙想著那場噩夢,要面對的事還很多,極其需要保持體力,她不敢沉溺於悲傷之中,奮力吃了幾大口素面,也勸慰祖父母跟兄長,“我們要做的事情還很多。”

是啊,他們要做的事情還很多,要把東西收拾好,該留的留,該燒的燒,該捐的捐,過些天還要全家一起去參加烈士追悼大會,不能就這樣消沉下去。

吃完麵,把碗送回何記,一家人就忙開了,郭泰安繼續雕刻靈位牌,其他四個整理衣物。

小皆安年紀小,精力不太夠,又才吃飽了,沒一會就趴在榻上睡著了,郭無恙把弟弟安置在靠牆那一端,替他蓋好被子,端詳了好一會才開聲,“爺爺,奶奶,哥哥,剛剛我做了個好長好長的噩夢。”

“做噩夢不要怕,醒過來就好了。”郭老太太連忙抱著孫女兒拍了拍肩背。

郭泰安也空出手來拍了拍妹妹,“妹妹不怕,還有我呢。”

“爺爺,我也不是怕噩夢的人。實在是,”郭無恙輕輕嘆了一口氣,“我做的這個噩夢太真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