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維婭今天出門時,是沒有感覺到任何異常的。

非要說和往常不一樣的地方的話,今天是哥譚著名花花公子開著跑車將她送到了學校門口的。老管家上午要緊急修復被布魯斯不小心打翻了的廚具,沒空送兩個孩子上學,於是他果斷地將試圖溜走的韋恩老爺抓了回來,要求他在苦瓜汁和送孩子上學之間做個選擇。

“注意安全,”她下車時,布魯斯懶洋洋地說,“下午我帶你和迪克去買點衣服?”

勒維婭看了看他。

“好吧。”布魯斯的聲音弱了下去,“是阿福要求的,不去買衣服也可以,他只要我和你們多待上幾個小時……”

“我沒什麼問題,去哪裡都行。”勒維婭點點頭,“那就下午見,韋恩……韋恩先生。”

她還是不太適應叫他布魯斯。

……準確地來說,他們的關係一直處在一個相當微妙的階段。迪克和布魯斯經歷了警惕、探究和交鋒等一系列極限拉扯,最後才過渡到現在的和平相處。

但勒維婭這邊在第一步就卡住了。

她晚上並不會出去毆打罪犯,對布魯斯也沒什麼好奇心,更不知道該和現在這個年紀的青春版蝙蝠俠聊什麼——難道送他非主流語錄大全嗎——她和布魯斯的作息也完全對不上,大概是因為缺覺的原因,布魯斯和迪克一般都比她晚個幾十分鐘才出屋子吃早飯。他們吃飯的時候,勒維婭早就回房間裡收拾東西了。

但最近布魯斯莫名開始和她在同一個時間段吃早飯了(雖然他困得把勺子捅到了臉上,吃著吃著腦袋就開始往下滑,有幾次甚至坐著睡了過去。),通常勒維婭進食完畢後,布魯斯就會像個遊魂一樣站起身,緩緩地走回他的豪華大臥室裡。

她都想勸布魯斯實在不行就別起這麼早了,飯沒吃進去幾口,臉倒是洗了好幾遍。

可蝙蝠俠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所以勒維婭什麼都沒說。

總之,她單方面地認為‘布魯斯’對在飯桌上相顧無言的他們來說還是太超前了,所以一直堅持稱呼對方為‘韋恩先生’。

結束了氣氛略顯僵硬的對話後,勒維婭一邊對著課表一邊往教室裡趕,她今天第一節就是化學課,教室在最頂層。在爬樓的途中,她發現今天校內的清潔工格外的多,每個都人高馬大,肌肉猙獰到離譜。

當她爬到三樓時,她發現有幾個清潔工正在拐角盯著學生們聊天,嘴唇飛速蠕動著,眼神貪婪又興奮。

勒維婭感到了不妙。

她狀似無意地走到窗邊,像是要看看天氣一樣拉開窗戶,將手探了出去。

……校門口正站著幾個揹著包的男人,臉上全都是醜陋的傷疤,他們吸著煙,用不懷好意的眼神打量著門衛。門衛顯然也意識到了不對勁,站在電話旁和男人們僵持著,手裡的警棍偶爾閃過幾絲藍光。

勒維婭像是什麼都沒看見一樣,她把手收了回來,繼續爬樓梯。在確認自己走到了清潔工們的視覺盲區後,她抓緊機會,閃身躲進了女廁所裡。

按這個架勢,今天這學怕是上不了了——虧她還為今天的西班牙語小考背了一晚上單詞——勒維婭走進一個隔間裡,將門鎖好,開始思索起接下來要怎麼做。

每層走廊上都有可以通訊的固定電話(來自韋恩的捐贈),可如果一會兒亂起來了,她不覺得自己能在疑似即將面對槍林彈雨的走廊裡面不改色地打報警電話。再說了,現在這個情況,報警的價效比完全沒有直接給韋恩莊園打電話高。

就在她默默規劃路線時,廁所外突然響起了一串震耳欲聾的爆音,有學生開始尖叫逃跑,混亂的腳步聲響徹在樓層之間,震得天花板直往下抖灰塵。勒維婭立刻開啟隔間門,奔到廁所裡唯一的小窗戶前——如果把頭伸出去,她能勉強看見校門口的一小塊區域。

門衛已經倒在了血泊裡,那幾個臉上帶疤的男人正舉著槍,對著路過的行人和車輛比比劃劃。幾輛改裝過的皮卡急剎在他們旁邊,更多帶著武器的人跳了出來,新來的人和門口那幾個男人短暫地交流了一下,然後他們留下了一部分人在外面,帶著剩下的人往學校裡走。

哈哈,完蛋咯。

勒維婭抽回腦袋,鎖好門——她聽見了外面走廊上有男人的說話聲。

“……最大的肥羊果然還是韋恩家裡的那個,”煙嗓男人吐了口口水,“抓到她,我就不信韋恩不會不給錢。”

“說不好,萬一他不要那女孩了呢。”他的同伴一間間地檢查著教室,把沒藏好的學生們趕了出來。

“那就威脅他,說如果不給錢,下一個就是他了——”

煙嗓男人嘿嘿地笑了起來:“就韋恩那個只會花天酒地的慫包樣,你覺得他多久會哭著給老大打錢?”

“行了,安靜點。我聽理伍他們說,那個女孩往這邊走了……”

他們十分默契地停在了女廁所門前。

煙嗓男人舉著槍推門而入。廁所內空無一人,若有若無的滴水聲迴盪在房間裡,熾白的燈光一閃一閃,晃得人直皺眉頭,兩個男人環顧四周,最後目光鎖定在了那一排隔間上。

“好了,快出來吧——”

第一扇門沒鎖,裡面空蕩蕩的,但這完全沒影響他們的心情。

第二扇門,空的;第三扇門,空的;第四扇門,還是空的……他們一個個推過去,直到推到最後一扇門。

門鎖了。

從下方的門縫裡,他們還能看見被放在地上的揹包,顯然是學生的。

兩個男人興奮地對視了一眼。

“出來吧,我們找到你了。小女孩。”煙嗓男人故意捏著嗓子說話,假模假樣地敲了敲廁所門,“我們不會做什麼的,別害怕。”

無事發生,門裡什麼動靜都沒有。

煙嗓男人有點掛不住面子,又敲了敲門。

可回應他的只有安靜。

“……*的,給我滾出來!”他氣急敗壞地踹開了門,“你這個——嗯?!”

廁所隔間裡連個人影都沒有,兩人不敢置信地拎起那個倒在地上的揹包,翻找了起來。但讓他們失望了,包裡只有課本,筆袋和一盒三明治,沒有他們心心念唸的女孩。

“也許是學生故意鎖的門,”同伴給煙嗓男人找臺階下,“假裝裡面有人什麼的……我兒子說他的同學這麼耍過老師。”

煙嗓男人罵了句髒的:“行吧,那繼續找!她可是這個破學校裡最大的魚了!”

他們丁零咣啷地走出女廁所,沒人注意到那扇虛掩著的窗戶,也沒人聽到從窗縫裡飄出的‘吱呀’聲。

勒維婭深吸了一口氣。

她此時正踩在被固定在牆面旁的鋼管上——感謝懶惰到還沒最佳化教學樓外觀的校方——剛剛在兩人進廁所前,她鎖好門,留下了揹包,接著從上方的空隙中跳了出去。最後再次開窗,爬到外面,掩好窗戶。

……現在的問題是,出於姿勢的限制和鋼管隨時可能會掉落的可能性,她沒辦法再爬回去了。

……這裡是四樓。

……她看了看腳下的風景,然後靠緊了牆壁,釋懷地閉上了眼睛。

行吧,廁所回不去,蝙蝠俠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到,看來她目前得指望自己了。

首先,她得儘快轉移位置,因為剛剛鋼管發出了相當不祥的聲音。接著,她得快點聯絡警方或者韋恩莊園。

二樓的教師休息室!勒維婭睜開眼,休息室裡有固定電話,而且比起往上爬,往下跳對現在的她來說顯然更輕鬆。

說幹就幹,她小心翼翼地握著鋼管蹲了下去,瞄準三樓一個窗戶外的小平臺,跳了下去。

那個平臺實在太小了,她沒對自己能剛好跳到上面抱有什麼期望,所以她轉而選擇用手攀住平臺邊緣——巨大的衝擊力立刻讓她的雙手發麻,連帶著肩膀也疼了起來。勒維婭調整了下呼吸,剛準備翻上平臺休息一下,就和一雙泛著紅血絲的眼睛對視了。

……是那個特別喜歡探查她每天中午吃什麼的棕發女孩。

她正驚恐地擠在窗邊,肩膀處的血漬越暈越開。見勒維婭表現出想翻上來的動作,她立刻小幅度地搖起頭,還能動的那隻手也在拼命地比畫叉號。

轟隆——

幾乎是震耳欲聾的聲音在勒維婭耳邊響起,她猛然回頭,看見四樓那根被她踩過的鋼管掉了下去,一路上砸到了好多東西,噼裡啪啦的金屬撞擊音不絕於耳。而面前的棕發女孩更驚慌了,她向屋內某個人賣力擺手,因失血而發白的嘴唇顫抖著。

……糟了,屋裡也有帶槍的人!

下方離她最近的平臺也需要她仔細瞄準,接著蓄力才能擺過去,現在強行跳的結果大概只有失手墜樓這一個結局。勒維婭想去摸身後的長髮,但她兩隻手都扒在平臺上,如果松了其中一隻,另一隻還在發麻的手是支撐不住她的體重的。

從她這個角度,她能看見玻璃那邊有一團高大的陰影正在飛速靠近,依偎在窗邊的棕發女孩顯得更恐懼了,她討好地向那團陰影微笑,然後主動拉開了窗戶。

她聞到了學校裡女孩們之間流行的草莓味香水的味道。

有柔軟的東西隨即覆蓋在她的雙手上,溼熱的液體浸溼了袖口,帶來難以言喻的不適感。男人咕囔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從聲音來聽,他似乎簡單檢查了下外面的情況,在看到那根死無全屍的鋼管後就喪失了興趣,走開了。

勒維婭愣了一會兒,想明白了現在是什麼情況。

——棕發女孩開窗後裝作體力不支趴在了視窗處,她有意將長長的頭髮甩了出去,剛好蓋住了一小部分的平臺。只要來檢查的人不把整個頭探出去往平臺下看,那勒維婭就絕對不會被發現。

那些溫熱的東西則是她的血,棕發女孩假摔時把肩膀處的槍傷給扯開了,血就這麼順著平臺的弧度淌到了她四散的頭髮裡,順著髮絲滴了下去,染紅了勒維婭的衣服。

“如果,如果我被殺了……”棕發女孩用勒維婭幾乎聽不見的音量說,“你,你記得要告訴我媽媽和爸爸……”

“你嘀咕什麼呢?”

帶著殘忍笑意的聲音響起,女孩尖叫一聲,被拖進了屋內。

勒維婭咬緊牙,不去聽痛苦的哀求和若有若無的哭泣聲,她用力吸氣,對準二樓的平臺蕩了過去——這次沒有那麼幸運了,生理和心理因素疊加在一起,大幅影響了她的發揮。

最先接觸到平臺的是勒維婭的手臂。

她只感到腦子裡嗡的一聲,從手臂處傳來的劇痛似乎被包裹在一團溫水裡,流遍了她的整個身體。緊接著,肌肉和思維因為疼痛而僵硬,勒維婭硬生生在平臺上趴了好幾秒才想起來自己現在在幹什麼。

……不幸中的萬幸,窗戶後面剛好是教師休息室。

……萬幸中的不幸,她目所能及的老師要麼倒在地上,要麼坐在椅子裡一動不動,休息室裡全都是血,乍一看跟加了恐怖遊戲濾鏡一樣驚悚。

勒維婭拖著自己動彈不得的右手臂跳進了屋裡,沒走幾步,她就看見了一臺擺在桌上的電話。發現電話線沒被剪斷,她剛要上前,腳邊的血泊裡就傳出了一聲呻吟。

“勒……維婭……?”她的數學老師捂著溼漉漉的脖子,努力呼吸著,“你怎麼……不……快跑……快跑!”

“蘭卡菲夫人,你先別說話——”勒維婭掙扎著把自己的學生外套扯下來,摁在數學老師脖子的傷口處,“我馬上給警察打電話!”

“走,走——”數學老師還在艱難地說話,“外面那個人——沒走遠——可能會回來——”

她話音剛落,教師休息室的門就被推開了。

勒維婭腎上腺素大爆發,滾進桌下的同時還把電話拽到了手裡,她聽見皮鞋踩在水窪裡時發出的嘰嘰咕咕聲,還有槍械上膛的脆響。

不能出聲。

她咬著衣領,給韋恩莊園撥去了電話。

沒過幾秒,電話就被接了起來,勒維婭將話筒用力地貼在耳邊,盡力不去想會不會有雜音漏出去,又會不會被那個還在休息室裡轉圈的人聽見。

[“您好,這裡是韋恩莊園。我是韋恩老爺的管家,阿爾弗雷德,請問您找誰?”]

勒維婭將話筒壓得更緊,盡力放輕自己的呼吸——她聽見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您好?”]

“……”

一雙沾滿了血液的皮鞋出現在她的視野裡,皮鞋的主人正站在蘭卡菲夫人身前,似乎若有所思。

“有趣……”勒維婭聽到一個男聲,“有人來過了。”

[“……”]

[“勒維婭小姐?是你嗎?”]

勒維婭用指腹輕輕磨蹭了下收音的孔洞。

老管家的聲音令她放鬆了精神,但伴隨而來的是腎上腺素的減退——胳膊越來越疼,她的眼前也開始發黑,逐漸聽不清話筒裡傳來的聲音了。視線中的皮鞋正圍著蘭卡菲夫人轉圈,接著,它們走到了她躲藏的桌子前面。

勒維婭看見黑色的西裝褲,帶著波點的領帶,然後是一張興奮的,男人的臉。

“找到你了。”他舉起了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