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沉悶的七號礦場,因為常酒而變得活躍起來。

原本想要低調裝死的常酒,為了能夠更高效率地吞下喪彪的魂石,也被迫成了這片灰暗土地上的名人。

待喪彪離去後,她蹲在火塘準備吃第三碗肉的功夫,已然有大堆礦工圍了上來。

他們一邊暗自打量著常酒,一邊半是同情半是納悶地議論。

“她怎麼敢的?該不會是受魂獸影響失心瘋了,才要幫那兩個人吧?”

“不像是瘋了,看她吃肉都知道挑大塊的撈呢。”

“真是好笑,自己都半死不活的樣子,竟然還敢跳出來替別人賣命!這丫頭完全不知天高地厚,真是糞坑裡打燈籠,找死的蠢貨!”

這話一出,當即有個看起來稍年長些的礦工神情複雜,開口為常酒辯駁起來。

“豈能如此詆譭這小姑娘?你也知道她分明那麼弱小,卻依然願意為素不相識的其他弱者挺身而出,這等品性和勇氣,在這亂世之中真是罕見啊!”

另一道憨厚的聲音也很快附和。

“沒錯,反正我是做不到這種事,確實不如這個小丫頭。我要是東黎城的煉魂師,頭一個選她當徒弟!”

“嘖,可惜你不是煉魂師,她估計也沒這個命。”有人遺憾地嘖了一聲,看著常酒的模樣,把聲音壓到最低。

“看這丫頭的樣子,已經是快死的人了,再進兩次礦洞絕對保不住小命了。”

這話說完,眾人的目光中都帶上了同情。

確實。

在礦區這種充斥著魂獸的地方呆久了,老道的礦工們一眼就能看出每個人的生機還剩多少。

毫無疑問,眼前的少女雖然不知為何沒被魂獸影響變成瘋子,但是周身早被陰鬱的死氣籠罩,體內生機怕是被吞噬得所剩無幾了。

“好人不長命啊!”有人嘆息。

常酒神色如常,吃完後擦擦嘴,客氣同眾人揮手道別。

“我先走一步,大家吃好喝好啊!”

可能是之前只剩半口氣了,現在好歹還剩一口氣,她倒覺得精神抖擻,半路經過井邊時還拿起自己分到的那個破碗去洗淨了。

簡單地洗漱後,她熟門熟路地又回了先前被關押的那間小黑屋——小是小了點,好歹只有她和小五兩個人,算是個豪華雙人間了。

她剛推開門進去,先一步被丟回這裡關押的小五倏地抬起頭。

火光隨著推開的門隙流淌進屋內,照在他被汙漬染黑的臉上,他漆黑如墨珠子的眸子緩緩上抬,最後定定落在常酒的身上。

“你……為什麼要幫我?”他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遲疑。

常酒正扒拉屋裡的茅草,試圖將它們堆在一起讓自己躺得舒服些,聽到這話後頭都懶得抬,張口就答。

“說了啊,因為行善積德是我的日常,成為一個傳播愛與互助的人是我追求,構建一個充滿和諧的大同世界是我的理想,有問題嗎?”

小五的眼睛瞬間滯住不眨,嘴也微微張開,欲言又止。

“有問題嗎?”常酒手背在腦後往下一倒,以最舒服的姿態躺平,順道抽出一隻手為自己高高豎個大拇指——

“我小酒就是這樣一個品行高尚心地純良的大善人啊!”

小五沉默了片刻,目光變得更復雜了。

常酒這話說得語氣懶散,口吻更像是在胡鬧玩笑。

然而小五心中想得卻不一樣。

他清楚自己的處境,在所有人眼中,他都是個將死的廢物,毫無利用價值。

然而常酒卻站了出來,用孱弱的身軀頂住已知的死亡威脅,義無反顧為他以身犯險!

事實大於一切。

小五知道,有一類人看似諧謔不正經,卻習慣用這種方式將真心話道出。或許常酒就是這樣的人,她的所作所為,確實是這魂界中難得一見的純粹善舉。

所以,她看似吹噓的玩笑話,其實正是她的本心!

此時,小五看待常酒的眼神已然不同了,他用格外鄭重的語氣認可了常酒的說法——

“確實,你是個好人。”

常酒翻了個身,“不是,你就一句確實?”

“啊?”

她提醒:“我只說我品行高尚心地善良,沒說我不求回報啊!”

“可是……”小五明顯還沒反應過來,片刻後在腦中反應過來。

是了,既然常酒是此等心懷大愛之人,定然知道恩重如仇的道理,想要回報之類的話,應該也是為了讓他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負擔。

竟是如此心細如髮,體貼入微的孩子!

小五想明白後,也不再駁常酒的好意。

只是他也忍不住提醒常酒:“回報是當然該給的,只是我現在什麼也幫不了你……”

“給我東西什麼的不急,可以打欠條。至於幫忙,也幫得上。”常酒一聽這人上道,立馬翻身坐了起來。

她語速飛快:“你可能不知道,善良只是我眾多優點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點,其實我還勤奮好學,曾夢想成為一位強大的煉魂師,解救萬千同伴於水深火熱之中!”

小五在心中再次為常酒的偉大覺悟而感嘆。

他肅然起敬,非常配合:“你是想問我怎麼成為煉魂師?”

“沒錯。”常酒點點頭,“但你應該能看出來,我還是一個從不好高騖遠且腳踏實地的人,所以——該怎麼進東黎城?”

小五沉默了一下,如實告知:“東黎城中規矩森嚴,城外的人想要進去確實很難,要麼由五品以上的煉魂師做擔保,要麼就得買臨時身份牌,那牌子能夠進出東黎城一次。”

“怎麼買?”

“用魂石買,但是也只會賣給煉魂師,而且還只能在城內買。”小五停頓片刻才繼續:“喪彪之前曾說會帶人進東黎城參加煉魂師覺醒儀式,沒猜錯的話,他手裡應該是有一塊這樣的牌子。”

常酒緩緩點頭:“原來如此,那煉魂師覺醒儀式又是怎麼回事?”

“東黎城中的人只要年滿十二歲,就能去參加煉魂師覺醒儀式。同時各大宗門都會派出長老從中選擇有天賦的年輕人,將其引入門中,帶領他們修煉神魂,成為強大的煉魂師。”

“那要是沒覺醒成功怎麼辦?”常酒來了興趣。

小五看著她,理所當然回答:“那就去參加第二年的覺醒儀式啊!”

“啊?”

這答案還真是出乎意料。

“十八歲之前神魂沒有定型,都有覺醒的可能,所以每年的覺醒儀式都是人山人海的盛事,除了參加儀式的年輕人之外,還有無數個可惜真正能覺醒為煉魂師的,不過千分之一。”

小五一邊說著一邊暗自觀察著常酒,果不其然在她面上看到了意動。

他猶豫了許久,最後還是壓低聲音,嚴肅同她說道:“小酒,你要是真的想進入東黎城,其實也不急於這一時。喪彪這人並不是善茬,這七號礦場恐怕也是他強佔的,他說要帶人去東黎城參加覺醒儀式的話並不可信,你——”

“咳!”

常酒大聲咳嗽一下打斷小五的話,而後義正詞嚴高聲道:“要是沒有彪哥,我小酒早就被那個瘋子獨眼殺死了!彪哥救了我的命,還給我肉吃,簡直就是和我一樣的丘墟大善人!”

她把眼一閉翻了個身,拿腳把牆踹得砰砰響:“我敢拍著胸脯承諾,從今以後誓必盡心盡力為彪哥做事,拿下去東黎城的名額!”

小五正想繼續勸說常酒,卻敏銳地察覺到一道影子在門邊晃過,屬於煉魂師的威壓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附近。

他心中一驚,因為此時身體太虛弱,竟沒有注意到喪彪就在周圍。

倒是常酒,她的感知力居然敏銳如斯?

這樣的天賦,若是放在東黎城裡,定然會成為各大宗門爭搶的絕佳好苗子!

喪彪在外面,小五也不好再開口說話,只是看著常酒的表情像是發現了一塊難得的璞玉,垂眼似乎思忖起什麼來。

常酒則沒多想什麼,她姿勢懶散地躺在茅草上,拿手蓋了眼睛直接開睡。

明天還得讓貓帶著升級,她得養足精神指揮貓貓氪金。

次日清晨,天才剛矇矇亮,隔壁關押其他流民的屋舍中時不時傳來痛苦的呻吟和哀嚎聲。

今日去礦洞中的流民,只有常酒一人。

經過昨夜的那件事後,常酒儼然成了人群中的焦點。

她也不客氣,跟在礦工們身後排隊去井邊打水洗漱,又端了碗去盛粥。

原以為會有不少人冷嘲熱諷,卻沒想到多收了兩個饅頭,若干鹹菜疙瘩,還有一塊在礦區格外珍貴的糖——

都是礦工們塞給她的。

他們看常酒的眼神都像在看一個死人。

“爭取多活兩天吧。”

“可能是最後一頓了,丫頭你吃飽再上路啊。”

“待會兒你自己爭口氣,想辦法留口氣爬出來,叔好替你收屍。”

常酒:“……”

挺好的,聽得出來都是發自內心的大實話。

走到礦洞附近,正準備選條礦洞進去的時候,卻看到那位老嫗早早守候在洞口。

“小姑娘,我自己可以進去,你……”

“交給我吧。”常酒爽朗一笑打斷她的話,想了想,將剛才收的那兩個饅頭和鹹菜塞到老嫗手中:“這是給您的謝禮,有一半是另外那個斷腿的傢伙的,勞煩您待會兒送給他。”

老嫗迷茫捧著吃食,直到常酒的身影消失在幽暗的礦洞中,也沒想明白這個“謝禮”到底是謝什麼。

直到她將饅頭送到小五手裡,同時轉告了常酒的話。

小五低頭注視著掌心的饅頭,眼神越發複雜。

良久的思索後,他終於想透了常酒話語中的深意。

“難道,她是在謝我們給了她完成善舉的機會?”

他目光變得堅決,在這一瞬間,他心中做了決定:“如今的東黎城,最需要的便是小酒這樣的光,驅散那些罪惡!”

常酒當然不知道自己在小五心中已經成了年輕人中的良心天花板了。

如今的她心已經黑透了,根本不知道良心兩個字怎麼寫!

今天,她準備怒吃喪彪的魂石,也不貪心,保二爭三——

保底吃光兩個礦洞,爭取偷光三個礦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