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習3A的過程很困難。

“你起跳時重心不對。”

“擺動腿要快速上擺,起跳腿要快速地蹬衝。”

“軸歪了,你看看這都扭成麻花了。”

“你再找找感覺。”

老黃每一次出聲之前,都有一陣巨大的“嗙”,那是叢瀾的身體重重地砸在冰面上的聲音。

每一個上冰的人,先學的不是基礎動作,而是如何保護自己摔得安全。

叢瀾揉了揉幾乎快要摔麻了的屁股,臉上的表情不算好。

身體太廢了,她想,還要加大體能訓練。

她起身,在完成了兩組3A後就沒有繼續再跳了。

跳躍對膝蓋和腳踝的壓力太大,三週跳落下後要承受己身體重三到五倍的衝擊,叢瀾確實很想趕緊找回自己曾經學會的技術,但她也深知,必須從現在開始,認真地保護自己。

老黃在一邊埋首苦寫。

於謹帶著沉思,看著不遠處的叢瀾。

她在冰面上靜靜地滑著,腦子裡對自己剛才的一組跳躍進行意象回放,構建一種奇特的第三視角全面解析。

意象訓練,這是體育運動中很多人都會多多少少掌握些的技術,也稱作念動法。

叢瀾腦海中回想的是她看到的影片中別人怎麼跳3A的,賽場上有360°的拍攝,並不會因為運動員哪個角度不好看而避開,只要尋找的電視臺夠多,拼在一起的話,就能有足夠豐富的拍攝視角。

與此同時,她儘量回憶自己曾經跳成功時候的確切感受,再與這段失敗的跳躍進行對比。

不過這方面有點難,畢竟大量的成功3A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久到叢瀾想忘記又無法忘記,所以這輩子有了新生,她還是選擇了花樣滑冰。

在意象構建的過程中,叢瀾出神地在冰場上慢悠悠滑著繞圈,一副發呆的模樣。

老黃教她了倆月,也差不多摸熟了這個小徒弟的性格和偏好,此時沒有去打擾她,而是繼續在自己的那個本子上寫寫畫畫。

於謹討人嫌地湊近,探頭探腦地看:“老師,你怎麼不管她了?”

老黃頭都沒抬:“孩子在反思檢查錯題,一會兒我再給她糾正就行。”

他斜著睨了眼於謹,道:“你想要她?”

於謹老實點頭:“想的。”

太想帶她去國家隊了!

老黃:“她這會兒還不到12,要等過了六月的生日。就算參加青少年組的比賽,也得等明年了。”

於謹驚奇:“她生日在六月?今年12?那豈不是98年出生的?”

老黃得意地笑了起來:“小叢瀾的生日可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花樣滑冰的國際賽事中,有一些大型比賽對於年齡的卡線是很嚴格的。

花滑的比賽分三個年齡組,不論是國際還是國內賽,遵循的都是一套規則。頂多國內賽加上些本國特色,大方向是不變的。

少兒組Novice、青少組Junior、成年組Senior,區分這三個年齡段的最低年齡,看的是每年的7月1日前選手的生日。

比如青少組最低參賽年齡是13歲,選手在賽季開始之前到達了這個歲數,才能參加青少年組的國際賽事。

像是JGP系列、世青賽等。

要是7月1日出生,哪怕是凌晨,也只能再等一年。

青少組升成年組需要15歲,這個是最低年齡線。

當然,技術水平不到,又或者有別的考量,最多可以在青少組待到18歲的這一年,到時候再不升組的話會被國際滑聯強制升組。

叢瀾的生日是6月17日,還是1998年出生的,有多佔便宜呢?

她完美符合各個賽事的卡線條件,並且——

於謹:“她可以趕上索契冬奧!!”

今年是2010年,2月份結束的冬季奧運中,我國雙人滑摘取了金牌,也是花樣滑冰四大項裡,我國曆史上的最優成績。

關於雙人滑的運動推廣方案火速透過,體育總局那邊給了較之以往更大的力度來支援。

目前來說,根據冬季運動中心那裡的資料,全國雙人滑的組合疾速增加。

金牌就是金牌,更何況是跟夏季奧運會一樣四年舉辦一次的冬奧,這是榮譽的象徵,非常有利於在全國進行冬季冰雪運動的宣傳推廣。

女單專案的最好成績是十多年前的世錦賽金牌,和一枚冬奧銀牌。

自那以後,國內女單再沒出現過這般傲人的成績了。

2014年2月份,下一屆冬奧將在隔壁鄰居家舉辦——俄羅斯索契。

參賽時,女單運動員需要在2013年的7月之前滿15歲並升組,叢瀾堪堪符合這個條件。

女單會有發育關,巔峰期大多在未發育之前,14、5歲恰好在這個時間節點上。

因此,能提前一年進入成年組,遠比推遲幾年要好得多。

生日在七月份的女單選手,在等待一年之後,也許可以迎來騰飛機會,也許會折在發育關,哪怕她們之前是如何如何優秀。

所以,對於女單而言,說一句生日決定命運也不為過。

老黃感嘆:“是啊,娃娃生得真好,沒有晚幾天,也沒晚一年。”

如果叢瀾是7月之後的生日,那她會錯過自己15歲半的冬奧,只能等到19歲半的時候再參加。

這個年紀對女單而言,算得上大齡了。

她要是99年出生的,那就比索契冬奧要求的年齡小上一歲了,再等四年參加下一屆冬奧,到時候也不知道她是什麼狀態。

於謹:“15歲,最容易出成績的階段。”

年紀小,體重輕,身材還沒有發育,跳躍方面會穩定許多。一旦開始長胸和屁股,整個人的重心都會偏,想維持住成績就難了。

於謹想哭:“真是天降紫微星啊!”

老黃哼哼:“一個生日和年紀,就夠你說這句話了?”

於謹:“啊?”

老黃點了點他手裡的硬紙殼本子:“小姑娘還差二十來天滿12,姑且算她就是12了。前年,她10歲的時候,才開始學滑冰。”

於謹:“等等你讓我捋一下……”

我突然有點不太明白。

老黃恨鐵不成鋼,用本子砸了他腦袋:“這有什麼好捋的?!啊?時間線這麼清晰有什麼好捋的!”

他近乎咆哮:“你也是當了好幾年教練的人了,連這都算不清楚?你當個p啊你!別誤人子弟了!”

叢瀾從他倆旁邊如幽靈一般滑過,面無表情,連看都沒看這場鬧劇,渾身放空如入無人之境。

老黃抽空瞥了她一眼,看到她狀態時候就知道,小姑娘又進入忘我了,今兒說不定這3A能再往前走一走。

他扭頭,看向於謹的時候又恢復了凶神惡煞,不過這會兒知道降低音量了。

“她前兩年才去的冰場,跟著第一個教練學技術,不到六個月,五種三週跳全會了。穩定率也高,不是一百個裡碰巧撞出來的,是紮紮實實學會的!

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於謹?10歲!

現在國外出成績的女單誰不是打小就練?6歲算是普通,4歲人家就能上冰!

叢瀾10歲才練都能練出現在的成績,如果給她更早的時間,我看現在叢瀾早就出3A了!”

於謹整個人呆住了。

六個月,有一定穩定率的五種三週跳,還是十歲才開始練的?

臥槽這還是人嗎?

“那你……”他結巴著問,“老師你是什麼時候接手的她?”

老黃長嘆一聲:“剛帶她倆月。”

這件事情說來不算長,叢瀾早先在黑龍江那邊上學,後來跳級上了初中。由於她爸媽工作原因,最近來了北京,就給她換了冰場和教練。

黑龍江的冰上中心裡倒是有省隊,也收花滑,他們向國家隊輸送的花滑人才還不少呢!

但北京沒有,這裡的花滑很乾涸。

黑龍江省隊的教練去找叢瀾,想讓她上體校進隊,但被拒絕了。

叢瀾那個時候已經在準備來北京,她不可能單獨留在那裡的。

而且跑到她跟前的教練特別趾高氣揚,執教水平差勁,別說半瓶子水晃盪了,他連這半瓶水都沒有。

叢瀾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她見多識廣,也有過很好很厲害的教練,怎麼會看不出來這種人的打算?

一般來說,運動員很少會換教練,啟蒙教練倒是還好,大多是冰場裡配的,技術水平一般,就帶個小孩子。

進入省隊分配教練,之後如果要再到國家隊的話,基本上就會把省隊教練一起帶去。

至於啟蒙教練,也要看人了,教得不錯也會一直跟著運動員,往後繼續教課。但比較少見。

畢竟,稍微有點技術的,都在省隊和國家隊了。

叢瀾就是在啟蒙教練那裡上冰,說是有老師,實際上全是自己練出來的跳躍,這件事周圍人都知道,啟蒙教練也沒臉拿她給自己糊招牌,因為他其餘的學生就是個鬧著玩兒。

老黃:“深雪俱樂部在這邊也是數一數二的,離她學校和家不遠,最後就選定了這裡。我那時候不在,回老家休息去了。”

3月份的時候,叢瀾轉學到了北京,接著上初二。她開始在深雪這裡繼續自費訓練。

接連換了三個教練,她都不滿意,中間有大部分的時間是斷了教練,她自己練的。

老黃:“回來以後,老荀他們跟我說有個天才,讓我來看看能不能教。”

結果就見到了叢瀾,那麼小的一個姑娘,在冰上跟飛起來似的,摔倒了就爬起來,拍拍冰碴子二話不說繼續跳。

換教練是因為叢瀾太有主見,她清晰地知道自己有哪裡不足,並且不贊同俱樂部某些教練的教育方式與理念。

目前,國內尚未有成熟的女單訓練體系,別看國家隊男單已經出了四周跳,但在如何讓女單有更好的跳躍方面,所有人哪怕是國家隊的教練,都在摸著石頭過河。

更別說這種商業性質的俱樂部了。

老黃:“她有……很多想法,你也知道,我們都是運動員退役下來的,都有自己的執拗。”

既然合不來,那就沒辦法了。

於謹:“那老師你怎麼就能跟她合得來?”

老黃呵呵笑了兩聲:“我收拾了你們那麼多兔崽子,你覺得我怎麼合得來的?”

當然是因為,他尊重並且願意去理解叢瀾。

於謹閉嘴不吭聲了。

那邊,叢瀾似乎想明白了,站在冰場短邊的位置上開始壓步加速,滑了半個冰場,她驀地轉體向前邁出一步,上肢快速收緊,軸心迅速轉移完畢,三週半後,“啪”的一聲,她清脆落冰。

浮腿(左腿)高高抬起向後,叢瀾順勢滑出一個優雅的弧度。

“!!!”

不止是叢瀾自己,在場的幾人全都驚住了。

這是一個穩穩落冰的3A,沒有抖,沒有摔倒,沒有扶冰,旋轉軸還有點問題,高度也不算太高,但她成功了。

不會被扣GOE的跳躍,是一個成功的3A。

這一聲落冰,打斷了所有人的思路。

“啪啪啪!”掌聲響起。

老黃激動地鼓起了掌,被他一帶,冰場內外的幾個教練和來上冰的學員都紛紛跟上。

叢瀾吐了吐舌頭,笑著朝不同的方向簡單翻轉手腕行禮,感謝大家的鼓勵。

她滑到了剛才跳躍的位置,低頭欣賞冰面上那道美好的冰痕。

一切跳躍都會在冰上留下軌跡,起跳之前的助滑,起跳霎那的離地,落冰時的滑出,冰上痕跡會反映出這個跳躍的好壞,也能讓人清晰地看到,這是一個什麼種類的跳躍。

教練帶學生的時候,一定會觀察冰痕的。

老黃欣慰:“看,這才是紫微星。”

天生就吃這碗飯的紫微星。

於謹堅定地道:“我一定要讓她到國家隊來!”

說完這話,他看向老黃:“老師,你也一起來吧?”

老黃愣住:“你還打上我的主意了?不去,滾蛋!”

·

太餓了,訓練格外消耗體力,怕在冰上吐出來,叢瀾學校下課以後也沒敢吃東西,就是喝了點運動飲料稍微補充了一下。

結束課程後,她麻溜去更衣室換下了冰鞋和衣服,用乾毛巾把冰刀擦乾淨,再細緻地套好外面的冰鞋套,從底部兜住冰刀和幾乎整個冰鞋,用以保護皮革表面,也防塵。

然後將這些放到檸檬黃的小行李箱裡,等回家了再細緻地處理一下冰鞋和冰刀。

要等爸媽過來接她,趁著這個功夫,叢瀾去旁邊賣包子的店裡買了個麻婆豆腐包子。

肉類可能會有激素或者其他不合規定的成分,叢瀾想今年參加國內賽,到時候會有尿檢檢查興奮劑,為避免受到影響,她現在開始就已經不怎麼在外面吃肉了。

包子很大,熱乎乎的,叢瀾雙手捧著,坐在理療室等醫生給她按摩。

運動以後的恢復理療也是很重要的,同時也是花錢的大頭。

叢瀾一口咬下去,好傢伙,包子只受了一點輕微的傷害。

她梗住了:“……”

我們東北的包子不是這樣的。

給她按摩的高醫生笑了出來:“不得了,這包子的護盾太強,這麼大口,才受了點皮外傷。”

叢瀾:“……”

太難了,說好的薄皮大餡呢?

一堆豆腐而已,為什麼也要這麼厚的皮?

又不是肉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