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霽定睛一看,還真是戚常在在前頭跪著,估摸著距離,應是御花園門前的四岔口。

說來好笑,從前她就是在這個四岔口欺辱沈霽被陛下他們知道了,如今自己也要跪在這。

御花園門前的四岔口來來往往的宮人是最多的,又在建章殿把守前,簡直丟人丟到了極點。

近日戚常在頗得恩寵,也不知是她得罪了哪位高位妃嬪,竟讓她跪在這樣的地方。

沈霽撐著傘停下腳步:“去打聽打聽。”

霜惢福身應下,將傘遞給沈霽,低著頭往御花園的反向去了。

不出片刻,她回來頷首說著:“小主,奴婢向御花園裡頭修剪花圃的宮女打聽過了,說是戚常在在御花園言辭不當,惹惱了林貴妃,林貴妃讓她在此處罰跪一個時辰。”

這正午時分,日頭正曬的時候,林貴妃讓她在四岔口罰跪一個時辰,迎來過去的宮人不知幾何,可真夠狠的。

林貴妃位高權重,從前又一直得寵,性子極為跋扈嬌橫,戚常在猖狂愚蠢,從前是不得寵,這回一得寵小尾巴恐怕要翹到天上去了。

這樣兩個人碰在一起,自然是勢強者盛,這一個月來戚常在得寵,林貴妃恐怕早就不滿於她,今日說不準便是借題發揮。

長長的宮道上,兩側硃紅宮牆在日光下紅得極豔,沈霽遙遙看著戚常在,溫聲:“走,咱們過去瞧瞧。”

霜惢有些遲疑,低聲問:“小主,戚常正在罰跪心情不佳,咱們這時候過去怕是不好。”

“有何不好,”沈霽抬步過去,“今時不同往日,她跪我站,自然是要去取笑她的。”

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戚常在只覺得自己膝蓋都要碎掉了,大太陽曬得她渾身是汗,半點儀態也無。

可恨林貴妃仗勢欺人,竟讓她跪在這樣多人的地方丟臉。

說什麼以下犯上,言辭不敬,她只是言語間炫耀了番陛下的寵愛,林貴妃便惱羞成怒,硬是找了個藉口讓她跪下,不過就是個年老色衰已經失寵的妃嬪罷了!

不知陛下何時知道她在這罰跪的訊息,若是知道了,能再心疼心疼她也是值得了。

戚常在盯著地板忿忿不平,不知不覺間,身前出現一道陰影。

“陛——!”她仰起頭欣喜地喚

著,誰知剛說出一個字便戛然而止,臉色頓時冷了下去,“你來做什麼?”

沈霽捏著帕子行禮,笑意淡淡的:“妾身給戚常在請安。方才在長壽宮用過膳,出來便瞧見您在這,特意來看看。”

“這麼曬的天兒,戚常在怎麼跪在這,可是又犯什麼錯了?”

什麼叫又?

戚常在冷哼了一聲:“貓哭耗子假慈悲,本主用你在這惺惺作態。別以為如今得了太后歡心就有資格本主面前叫囂,得太后喜歡又如何,還不是失寵了!”

沈霽並不將她的話放在眼裡,反垂眸看著跪地不起的戚常在輕笑了聲:“戚常在這張嘴如此壞事,都跪著了還是不知悔改,可見罰得還是輕了些。”

說罷,她抬手撫上髮簪,雲淡風輕道:“咱們回去吧,午睡片刻,還得去長壽宮陪太后聽曲兒。”

回緲雲塢的路上,霜惢忍不住問:“小主,如今戚常在正得寵,嬈貴嬪又是她的堂姐,林貴妃罰便算了,咱們何苦淌這趟渾水呢,您平時也不是喜歡圖一時口舌之快的人,若是戚常在向陛下告一狀,那咱們……”

“戚常在跋扈愚昧,宮中盡人皆知,”她目不斜視,穩穩當當地走在梨花小徑上,“難道陛下就不知嗎?”

“她若是想告狀儘可能去告,我求之不得。”

入夜後,重華宮醉雲館。

戚常在坐在床上,正皺眉使喚著手下的宮女給她熱敷換藥:“輕點輕點!疼!”

秋斐小心翼翼地將熱巾子揭下來,換一張新的在熱水中浸透擰乾,再次覆了上去:“小主,您忍一忍,一碰上總是會疼的。”

“要不是那個賤人,本主怎麼會受這樣大的罪過!”

“輕點輕點輕點!”

御輦落在重華宮門口,秦淵一擺手示意宮人不必通傳,獨自邁步走了進去。

誰知剛到門口就聽見醉雲館裡嚷嚷,是戚常在在說話。

“說什麼呢,給朕也聽聽?”

秦淵冷不丁地從門口進來,嚇得戚常在猛地一機靈,她下身只穿著褻褲,褲管挽到了膝蓋上頭,儀容不整,實在不好看。

她趕緊扒拉下來,要翻身下床去接駕,秦淵走到床邊坐下,摁住她的身子,嗓音沒什麼情緒:“歇著吧,不必多禮了。”

陛下入夜造訪,戚常在無論如何也不曾想到,一時又是狼狽又是欣喜,低著頭扭捏著:“多謝陛下。”

他垂眸看著戚常在膝蓋上的傷,淡聲道:“朕聽說林貴妃今兒個罰你了,可還疼麼。”

戚常在抬眸看著陛下,頓時委屈起來,可聲音卻嬌滴滴的,裝作一副可憐又懂事的樣子:“林貴妃乃是貴妃,妾身受罰也是應當的。”

秦淵眉頭微蹙:“朕問你疼不疼。”

戚常在怔了一瞬,忙說著:“跪了一個時辰,如今還火辣辣的,疼……”

說罷,她忽然想起正午時沈霽來落井下石的模樣,心內冷笑一聲,故意委屈地說:“今日妾身遇到林貴妃,一時說錯了話被罰跪,妾身反省,也知道哪兒錯了。但妾身實在不明白,妾身有錯已經在受罰了,沈寶林卻還要來落井下石一番……”

戚常在哽咽道:“妾身雖只位份比她高上一級,可宮規分明,也由不得她這樣踐踏。”

被林貴妃罰跪的地方就在建章殿門前,發生什麼,誰來過,秦淵自然清楚。

他已經一個月不曾見過沈寶林了,再聽到這個名字,好似連她的容貌都模糊了兩分。

蘄州水患的事才好轉,林氏一族又出變故,區區一件小事竟牽扯到長安幾家勳貴,有些棘手。若非如此,他也懶得看戚寶林這些浮於表面的小伎倆。

女子之美如百花有千姿百態,本是風情不一,可曲意逢迎,佯作嬌羞實在無趣。

後宮妃嬪諸多,難免爭鬥紛擾,但不是誰裝柔弱吹耳旁風他都樂意聽。

一眼看透的討好,不得精髓。

他隨口應了聲,囑咐身邊的宮女繼續為她處理傷口。

門外的張浦扣響屋門,恭謹道:“陛下,林貴妃那邊派人過來,說林貴妃身子不適,長樂公主啼哭不止,想請您去看看。”

陛下夜間要宿在醉雲館,戚寶林別提多得意,可一聽張浦在外面的話,美滋滋的笑容頓時凝固在了臉上。

她白天才被林貴妃責罰過,晚上陛下又來了她這,林貴妃定是惱怒至極,這才想法子說自己不適要請陛下去看她,明眼人一看就知是爭寵的手段,陛下總不會相信吧?

可戚常在也不能直說不讓陛下去,只能期期艾艾地扮可憐:“陛下……”

秦淵微不可查的蹙眉看她一眼,嗓音淡沉:“林貴妃和長樂身子不適,朕去瞧一眼,若是晚上沒回來,你自己歇下便是。”

戚常在一聽急了,忙喚著:“陛下——”

秦淵不曾心軟,反而起身沉聲道:“身為後宮嬪御,應善解人意,而非只顧小我。”

陛下的身影消失在醉雲館門口,戚常在惱怒地砸了一下床榻。

御駕到林貴妃的永信宮時,林貴妃正候在主殿的門口翹首以盼。

偌大的永信宮燈火通明,見陛下來了,她眼角含淚,咬著唇迎上去行禮,嬌軟的身子似沒有骨頭一般,險些軟在人懷裡:“臣妾給陛下請安。”

秦淵將她扶起來,溫聲道:“不是說身子不適,怎麼這會兒還出來迎朕。”

他看眼身後:“長樂呢?”

陛下能來,林貴妃歡喜極了,起身後順勢挽住他的手臂不肯松,嬌聲道:“長樂哄了好久剛剛才睡下,臣妾身子不適,心口一直疼,這會兒見到陛下就好多了。”

秦淵低眸瞧她,聲音聽不出喜怒:“又使小性子騙朕來的?”

林貴妃心口一凜,將頭靠在陛下肩頭,不依道:“臣妾和長樂想您想出心病了,怎麼算騙呢。”

秦淵周身的氣息頓時冷淡了下來,嗓音帶上幾分涼意:“從前使小性子便罷了,如今竟用長樂作藉口。”

“你身為長樂生母,便是這般拿孩子爭寵嗎。”

見陛下生氣,林貴妃也有些急了,她緊緊抱住陛下的胳膊不丟,話裡帶上哭腔,將憋在心裡許久的話一股腦說了出來:“臣妾從前便是如此,可陛下一貫是縱著寵著。”

“如今生下長樂本該更加親密,可陛下來永信宮的次數來越來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臣妾同陛下自幼相識,青梅竹馬,難不成是新妃比臣妾更合心意,所以陛下的心裡才沒有臣妾的位置了嗎!陛下若真心疼長樂,多來看看她不是更好?”

耳邊的哭啼十分哀怨,秦淵並未聽進去,只覺得心頭越發煩躁。

朝中政務已經足夠讓人心煩,何況這回還是林氏一族的禍患,千頭萬緒,本就難理。

設下後宮意在讓他舒心鬆緩,可一個林貴妃一個戚常在,硬是鬧得雞犬不寧,讓他一晚都不得安生。

秦淵終於失了耐心,抬手將林貴妃拂開,蹙眉道:“璇璣,你僭越了。”

手中頓時空落起來,林貴妃失神地看著陛下,喃喃道:“為什麼?陛下,您以前從來都不會這樣……”

秦淵看著林貴妃失魂落魄的模樣,想起相識多年的情分,終究心軟了幾分,語氣和緩下來:“你莫要胡思亂想,照顧好長樂最要緊。”

“扶林貴妃進去,仔細身子。”

他轉身走出永信宮門,坐上御輦,昏暗的宮道安安靜靜,終於清淨了幾分。

秦淵靠在身後的軟墊上,疲累地摁了摁眉心,一抬眼,夜幕上一輪皎月正圓。

張浦在御輦旁請示著:“陛下,咱們這會兒是回建章殿,還是——?”

銀白月光流瀉了滿地,清冷又溫柔,秦淵搭在扶手上的手輕點幾下,恍然間想起沈霽初得幸那日,也是這樣的月色。

她一截細腰柔弱無骨,眉眼風情如畫,落入掌中的模樣讓他難忍。

“去緲雲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