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鸞拿來一張拜帖,上邊粗曠潦草地兩個大字——許融。

“許將軍就在林府門前候著,說是有要緊事同姑娘講…”雲鸞朝著府門的方向剜了一眼,沒好氣說道,“這個許將軍也是,明明從前在林氏書院的時候還和姑娘相處的好好的,現在卻處處找您不痛快。”

林凝素見這小丫頭比她自己還氣憤,不由笑道:“總角之時,總是沒什麼煩惱和顧慮的。但人哪能一直做孩童呢。”

“不過這姐弟倆還真是同宗同門,知曉我不肯見面,便都連人帶帖一同來。”

雲鸞嘆氣,問道:“姑娘,要見嗎?”

林凝素思忖片刻,緩緩道:“見。”

阮清他們林家是要給些面子的,至於如今的許融,就算她直接拒絕也沒關係。

但她還是讓人進了林府,因為她知道這人要說些什麼。

今日午後,許融便會奉皇命帶冰前去千伍關,孟朝大部分軍馬都在漠北的主戰場,這些天幷州亂民起事,聖上甚至撥了一半的畿輔軍準備著平亂。

所以到了許融這,就只有一萬兵馬,而千伍關外的西羌,卻有十五萬。

縱然自詡用兵如神,也難免得抱著有去無回的念頭。

林凝素立於假山之後,見許融面色深沉,隱憂藏於眼底,並不輕易表露。朝臣們都不看好這場戰役,林凝素上一世也覺得大概再也見不到這瘟神了,心中百感交集,說話也沒有如往日尖刺。

但此世則不同了。

她面帶戲謔,絲毫不客氣地刺道:“怎麼?知道自己再也回不來了,所以特來警告我別害阮姑娘。”

比起這人後來的種種態度,現在她就算落井下石也沒有絲毫的歉疚。

林凝素只覺得痛快,特別是看到許融那黑成鍋底的臉之後。

話都被她說了,許融自然沒話說。

“你心中有數便好。”他冷哼。

“放心,你戰死沙場後,阮姑娘自然有我哥哥照顧。”林凝素這話雖難聽,卻也有幾分實誠,“我和敬安也會待她好的。”

許融聞言,許久都沒接話,仿若突然參悟了一般,平靜的可怕。

久到林凝素都覺著,是不是自己這話太過分了些。

上一世她對許融說的話,好像是…我必會欺負你姐姐的,若是看不慣,便活著從沙場回來。

當時許融也是沉默良久,什麼話也沒留下就離開了。

“也好。”

林凝素打量著這人,心道可別是真刺激出癔症來。

許融難得沒反駁,他只是盯著林凝素的眼睛,道:“辛苦林姑娘費心了。”

她都這樣說了,這人竟不生氣嗎?

許融作揖,便要離開,背影格外孤寞決絕。

不知怎的,林凝素心中忽湧起一種慌亂,連忙補了一句:“你還真信了我的話嗎?我告訴你,你自己的姐姐,便自己照顧去!”

許融腳步一頓,並沒有轉身。

人長眠兮霜草萋萋,明月懸兮羌管幽幽。

他自知此次凶多吉少,大丈夫燃軀報國本無怨無悔,但真到了這一刻,才知竟有這麼多東西割捨不下,有那麼多事情讓人心覺不甘。

七千駐北軍和三千畿輔精兵跟著尚才弱冠的小將軍前往千伍邊關,生死不明,前路未卜。

戰事急,片刻不得緩。伐羌的大軍才一離開上都城,便得準備著幷州平亂。

林凝素百無聊賴地看著雲鸞替她收整行裝,她知道去幷州可不是去遊山玩水,所以並未帶上過多的首飾衣衫,只要能防寒便好。

對於這次幷州的行程,林凝素的心中是有些惴惴的,因為在上一世,她這幾個月一直待在上都,幷州發生過的細枝末節事件,她一概不知。

沒了重生後預知一切的先天優勢,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臨出發前,母親站在車馬前邊哭邊數落著林丞相:“你若是不將女兒平安帶回來,就等著和離書吧。”

林業笙苦惱無比,連忙稱是,跨上馬便去了前方躲著。

“母親,別擔心我,只需一個月,我便能歸來了。”她握著母親的手,心中更加堅定,這次幷州之行,定要說服父親停了那藥。

沈敬安到底沒勸住林凝素,他一想到要近兩月見不到阿素,整個人都蔫了。他拿出一隻護國寺求來的福包放在林凝素掌心,柔聲說道:“阿素,早些回來,我等你。”

“好,你要經常來林家看望我阿母。”林凝素笑道。

“放心吧。”

林凝素的目光在沈敬安和母親之間流連,弟妹年紀尚小,窩在母親身前,一口一個哥哥姐姐早些回來,她心都軟了。

她扒在馬車視窗處,叮囑:“阿孃,快些回去吧。”

她話音剛落,便感覺到一隻柔荑觸上手臂。阮清輕笑道:“凝素,我們該跟上去了。”

林凝素側眸,果然見車馬隊已經落下她們一大截,便安穩地坐回馬車裡。

阮清很識趣,並不與她多說話,只是安靜地拿著一本醫書翻看。原本她們二人是不必共乘一輛馬車的,是林父怕自己這作天作地的閨女亂跑,才以作伴為名邀請這阮家姑娘共乘。

林凝素才因為幷州一事氣了父親一回,她也不想再讓父親煩憂,所以十分聽話地妥協了這次安排。

行軍的進度可比平常車馬的腳程快得多,所幸走的是官道,路途平整,林凝素沒覺得難以忍受。

他們此行的目的乃是幷州的長鄴城,那裡有一些剩餘的臨時兵馬,幷州的州牧也一直在長鄴城處理政事。

根據州牧的奏報,黃眉軍已經佔領了幷州的三座城池了,情況實在不容樂觀。

在林凝素和阮清乘坐的馬車前方,林硯和孟桓正談著幷州的形勢,聲音不大不小,讓她聽了個真切。

這二人倒是能聊在一起去…

上一世也是如此,就算最後揭開一切的陰謀算計,這兩人亦沒有紅過臉。簡直不像是敵人的相處模式。

車馬搖搖晃晃幾天,四周的樹木植被逐漸從茂密蔥鬱變得光禿禿的,這還是林凝素第一次離開上都去那樣遠的幷州。

氣候的驟然變化,她有些不習慣,有時身子略有不適,都是阮清熬了湯汁給她喝才緩解。接近十天相處下來,她心中對阮清也消了從前的諸多看法。

天生的善人,大概就是如此。

這樣的人做她嫂嫂,她還能有什麼不滿意的。想來日後榮登大寶,這人作為皇后也會照顧著林家一二。

“雲鸞,我們現在是在哪裡?”趁著路途間休整的的功夫,林凝素才能下來歇歇。她環視著四周,只見腳下都是土路,並不是官道。

“方才聽車伕說,這裡是滄州西側的一處古道,通往月山城的。”

通往月山城?

林凝素心中一驚,這就是上一世阮清被一支亂軍劫持的地方,不過阮清是歸還上都時被劫的。應當無事…

據她所知,兵馬原本的路線是直接去幷州,並不經過滄州,如此這般安排,肯定是孟桓想將阮清直接送至月山城,免了單獨行走。

還真是個大情種。

林凝素休息過後,轉身上了馬車。她看著坐在對面的阮清,問道:“阮姑娘,可是要在月山城停下。”

阮清對林凝素的主動搭話感到錯愕,答道:“是,我祖母就在那,可能會在那邊待上一月左右。”

這可怎麼辦,得讓阮清跟著去幷州才好。

“阮姑娘,能否請求你一件事。”林凝素決定說真話,“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哥哥他最近身子不大好,可請了太醫令來也沒能瞧出如何。”

“我擔心他在幷州受傷,能不能請你同去。你的醫術最是精妙。”

阮清聞言,猶豫半晌也沒回復:“這….”

若是驟然斷了林硯的毒藥,也得有解藥佐著才行。

見阮清猶豫,林凝素又補充道:“而且,我哥哥最歡喜與你相處。”

而後她又笑著說道:“這次行軍,就只有我一個女眷,多無聊呀。你就當陪陪我這個小姑姑,好不好?”

阮清乍然聽見“小姑姑”這個詞,還有些怔愣,隨後她攥緊了衣角,面色微紅:“…說…說什麼呢?”

這還是阮清第一次以嗔怪的語氣同她說話。

林凝素笑意更甚,看來對比孟桓,阮清還是更喜歡林硯多些。

二人在車馬內打鬧,並不知曉一簾之隔的窗外,林硯負手而立,情緒未明。

雲鸞立在一旁看著大公子,只覺得周身發冷,卻不敢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