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過一種叫“萌系侵略”的心理嗎?

人類看到萌物時大腦會有相應的區域做出反應,反應過於激烈,便會產生興奮的侵略感,就像有些被貓貓可愛到的鏟屎官經常發表“想把它的小腦袋一口吃掉”,又或者吸肚皮時會逐漸用力地揉搓對方的毛毛髮出冷笑……

面對可愛的事物,這是無法自控的人類天性。

所以大帝狠狠地拽住了自家騎士腦袋上的塑膠袋。

她用了很大很大的力氣,神態又異常冷漠無情。

“把這破袋子脫掉,”這話裡涵蓋的殺氣就像是要嚼碎誰的骨頭,“我現在就擼禿你。”

騎士:“……”

騎士:陛下她超級生氣了——!

騎士陷入了空前的恐懼裡。

……龍並沒有“萌系侵略”的人類天性呢,也並不懂得這個心理。

幸虧他沒有,否則千年前大帝就要死在龍口裡了,人類的“一口吃掉”和龍的“一口吃掉”完全不在一個力量量級。

前者再剋制不住也只是啃一下,後者如果張口啃一下下,大帝人就沒了。

更何況是今天,此刻,大帝即便下了狠手揪他、揪到那兩顆塑膠夾子搖搖欲墜整個塑膠袋往下拉長,也沒能抵過騎士倉皇抵擋的臂力,那塑膠袋還是被他牢牢拽著扣在臉上……如果騎士反過來下狠手去揪她,想必就……

“吱——滋——”

就不會出現這一幕了。

沙發上橫眉冷對的兇手,她手下拉麵麵條般拉長的黑色塑膠袋,與已經半跪在地上、一邊瑟瑟發抖拽緊頭套一邊往後挪的受害者。

不知道的還以為大帝是在撕人臉。

……僅僅是撕個塑膠袋頭套也不至於弄出拔河的畫面吧,他到底是從哪買到了質量韌性這麼好的塑膠袋啊?!

這一刻大帝內心充斥著太激烈的情緒,以至於她咬牙切齒道:“信不信我親自出手去毀滅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塑膠袋加工廠啊?!”

相當沒頭沒尾的怒斥。

“不,不要……我可以為陛下毀滅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塑膠袋加工廠……”

沒頭沒尾的怒斥卻得到了順暢同頻的回應,對方一邊瑟瑟發抖往後退一邊道:“陛下不要親自動手……請盡情使用我,不要拋棄我……”

大帝:所以你連臉都不願意露給我看,我應該怎麼使用一個哭唧唧的黑色塑膠袋啊!!

……話說你自己壓根不懂“盡情使用”在人類世界意味著什麼吧?成天亂說什麼話呢呆龍!

她氣狠了,猛地一扯,被拉長的塑膠袋向後一拽,而已經退到客廳邊緣的騎士“哐”一聲倒在了地上。

是很重的一聲“哐”,整個房間都微微震了震,地板甚至出現了細微的裂縫。

這說明他倒下時有點慌張,沒能很好地收住力——畢竟本體是頭巨龍,即便能化作人形在這個世界行走,也只是在視覺上“壓縮”了一下,他巨龍的體量依舊擺在那裡。

可以說,騎士平時的一舉一動,都在極其剋制、小心地“踮著腳尖”,用他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無聲無息”來行走。

而剛才他稍稍失去了幾分平衡,便險些在跌倒時把地板砸出窟窿。

大帝愣了一下。

“……小黑,真摔了?……疼嗎?”

當然不疼,地板與龍的面板撞擊,就像是雞蛋遭遇了一塊合金板。

合金板怎麼會因為被雞蛋磕出疼痛感,如果他真的毫無準備放開剋制地摔下去,疼的是被震碎的整棟水泥公寓樓。

但騎士還是跌在地上,半晌,抖著手摸了摸裂開的地板細縫。

“對……對不起……陛下……”

他說話的聲音總是隔著一層頭套,聽起來一直是低啞、模糊的,其實並不會發顫發抖。

但大帝就是聽出了嗚嗚嚶嚶的小狗味。

“很抱歉……”

被迫跌倒在地,小狗嗚嗚嚶嚶道歉,“弄壞了您的地板……我立刻就……去修好……”

大帝:這是什麼被家暴後反而心疼傢俱和對方拳頭的超可憐棄婦劇本。

太可憐了,她又一次想嘆氣鬆手,把他輕輕放過……

“但是,不對吧。”

大帝拽著塑膠袋的拳頭更緊。

“你當年上戰場時那種極其敏捷的風格,連敵方的魔法攻擊也追不上,我還派你執行了無數次需要瞬時反應的暗殺任務……”

黃金時代的死神,她手下最頂尖、最強大的戰士。

被一條拉長的塑膠袋一拽就反應不過來?彷彿拖著被子往外走時被誰踩住了被子角便直直摔倒?跟電視劇女主角一樣可憐兮兮地平底摔了?

——他耍誰呢?

拽著拉長的袋子,大帝逐漸從沙發上站起,腿一跨一抬,直接坐在了沙發靠背的最頂端。

就像坐在高高的王位上,投下毫不留情的評估目光。

“黑,老實交待。為什麼故意摔倒?”

你是真傻,還是裝的?

被拽長的塑膠袋已經岌岌可危,但架在上面的墨鏡依舊擋住了雙眼。

在她的審視中,騎士再一次低下了頭。

他當然擁有逃開一隻拉長塑膠袋的反應力。

“可那頭拉拽的人是陛下您,所以,我不可能選擇任何形式上的反擊……”

大帝:“哦,所以你想說自己是奉旨假摔。”

“……”

騎士的肩膀也一點點抖起來:“非常抱歉,那,那陛下再拽我一下,我這次拼命真摔……絕對,絕對不欺瞞您,如果摔得不好您就再把我拖出去砍……不,我自己自動拖出去砍……”

結案了,這貨是真傻。

……也是真可愛。

“萌系侵略”心理再次發作,面無表情的大帝拳頭更硬了,她又拽了拽手裡的袋子。

“不要假摔,不要砍頭。你,現在,露臉給我看。”

被迫拉長的塑膠狗繩般拴在中間,而他似乎是死死地抱緊了自己的項圈。

“陛、陛下……”

被狠狠地逼迫了,好慘。

而且到這個地步還沒順從答應自己,說明他真的很在意“遮住臉”吧。

大帝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強烈地逼迫騎士摘頭套,她這人明明很少欺凌弱小,尤其是欺凌一隻又忠誠又傻的呆子……

說真的,她為什麼偏偏要和他的臉過不去?

屬下露臉不露臉的小問題而已,以前不也一直忽視著過來了嗎。

……不,倒也經歷了一個過程,一開始是他只會在戰場上現身幫她征戰殺敵,一身全副武裝的漆黑鎧甲,那臉上的鐵面具當然不違和……後來慢慢的關係近了他出席重大場合依舊一身鎧甲,全副武裝地表明騎士身份,倒也正常……再後來……

再後來,等到她開始注意、發現、在意起“我家騎士怎麼一直戴著面具他的臉到底長什麼樣”——

已經是很多很多年過去了。

……一開始忽視他就沒有開口問,再後來就找不到時機問了啊!

私底下把他喊到寢宮裡強制下令,對著戴了數年面具的屬下說“只對我脫掉面具只讓我看唄”,這種命令怎麼想都怪怪的!

就像大學時忽視了整整兩年的後排同學突然被你拍了拍肩膀,你對他來了一句“喲,你兩年前染的那縷頭髮到底是什麼原因啊?有什麼小秘密嗎讓我知道知道?”

根·本問不出口。

大帝摳緊了塑膠袋。

……不,死過一次又穿越時間又決定躺平了,如今拋下一切擔子的我還有什麼問不出口!!

“你到底為什麼一直要戴著東西擋臉啊,我煩透這個塑膠袋隔一層的手感了,讓我看看你的臉很難嗎?!”

騎士僵住了。

空氣僵住了。

時間似乎也僵住了個把小時。

所有出於“一時衝動”的心理褪去,大帝開始感覺到極致的尷尬灌進喉嚨,並且發現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靠背上很不舒服。

大帝……大帝默默地滑了回去,眼神也慢慢渙散回去……

“陛下,我不敢。”

騎士摘下墨鏡,然後抬起胳膊抹了抹眼睛。

他低低道:“我臉上有疤。不想讓您看。特別特別醜的疤,所以必須擋起來。”

大帝:“……”

哦。

原來如此。

“因為很醜所以必須把臉擋起來”,一點也不神秘,意外是個常規又樸實的答案。

……但灌進喉嚨的尷尬感哐哐哐變成愧疚感砸到心裡了!彷彿剛才是在逼迫殘疾人“站起來”!下屬剛才拿袖子好像是擦眼淚吧?啊?他是不是被她逼哭了啊?啊?

怎麼辦怎麼辦。

想安慰想摸摸想抱抱。

大帝伸出雙手,然後極混亂地在空中無端揮舞了一陣,又在騎士重新站起時縮回去。

混蛋上司畢竟還是常見的,手足無措的上司就太丟臉了,絕對要收起來。

……騎士並沒有看見這一幕,他站起身,走近了她,又重新跪了下來。

單膝跪地,頭顱低垂。

“但是,您說了,很不喜歡塑膠袋的手感。”

他從後腦勺撕開了一片塑膠,又一點點順著縫,把整個袋子摘了下來。

“我很抱歉。請吧。”

不用再隔著袋子了,他也沒有佩戴什麼遮擋物。

低低行禮的騎士直接把臉埋在沙發和燈的陰影裡,正如他的名諱,黑騎士,藏在永遠不會於黃金大帝面前展露的黑暗裡——

但他低垂的後腦勺暴露在大帝眼前。

——是灰白色的短髮,毛茸茸的又很服帖,彷彿自戰場徐徐降落,覆上鐵器的雪。

灰撲撲的,沒有生機,也沒有聲色。

低著頭的騎士有些沮喪地想。

即使露出的不是臉而是沒有傷疤的頭髮,那也照樣是很醜陋的頭髮。

陛下肯定會討厭……

“噢。”

一隻手覆在頭頂,又輕又緩地揉了揉。

“……噢。喔。這個……好……哦。哦……”

頭髮被唰唰唰地揉搓起來,力道越來越重,就像第一次觸控貓貓肚皮的鏟屎官。

“哦——哇——超級——哦——”

好·軟·啊!

好軟好軟,好蓬鬆好蓬鬆,既有細碎的沙礫摩擦感,還帶了一丟丟的自然捲!!

這是什麼,這是什麼,是可以用手揉碎再用嘴嚼碎的燕麥拿鐵杯子蛋糕嗎,哇哇哇這傢伙為什麼會有這麼軟又這麼好rua的頭髮——哇!!好軟哦手感好棒哦而且竟然不是漆黑是淡淡的灰色好可愛好可愛——

騎士當然聽不到上司此刻井噴般的心理活動。

他只是低著頭,困惑又不解。

……陛下這些不停歇的“哦”究竟是什麼意思?到底是討厭還是不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