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閣老沒說陛下屬意何人入閣嗎?”

魏廣德帶坐在上面的裕王問出口的,此時裕王也是盯著張居正,希望從他這裡得到準確訊息。

張居正搖搖頭,“老師也不知道,陛下並未明示。倒是明日袁閣老出京,殿下應該去送送。”

魏廣德聞言,不由想到一件事兒,一時有些躊躇,不知道該不該說出來。

魏廣德糾結的表現引起殷士譫的注意,當即開口問道:“善貸,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殷士譫說話後,裕王、張居正也都看了過來。

“殿下,前兩日我聽到一件事兒,一時不知道該不該說。”

魏廣德糾結道。

“但說無妨。”

裕王很直率,開口就說道。

“前兩天,袁閣老之侄袁大輪曾到我府上請求購買一株二百年野山參。”

魏廣德開口說道。

“這是何意?”

裕王一臉茫然的問道,和他一樣的還有殷士譫及李芳,只有張居正所有所悟。

“善貸的意思是,袁閣老怕是沒多少日子了。”

片刻後,張居正終於開口說道。

“啊?”

裕王驚訝一聲。

“袁大輪求購二百年野山參,應該是為袁閣老吊命用的,袁閣老求陛下允許袁大輪假,隨侍湯藥,怕也是擔心路上出意外,身邊無親人。”

張居正繼續解釋道,隨即就是搖頭。

其實,對於所有京官而言,最擔心的就是出現這樣的情況。

千里為官,最後卻不能落葉歸根,魂歸故里。

試想這年代的官員,大多二十上下就離開家鄉參加科舉,之後就長期留在京城或是去它地為官。

文官都是流官,和武將不同,無事是沒法回家鄉的。

這也導致許多的官員幾乎整個仕途都無法再回到家鄉,袁煒這樣的遭遇,其實在這時代也是層出不窮。

越是位高權重,越是難以得到假期。

就說袁煒,其實之前已經三次請辭都被嘉靖皇帝拒絕,而這次如此痛快,顯然也是知道了袁煒準確的病情,是真的沒法拖下去了。

“那明日去為袁閣老送行。”

裕王緩緩點頭道。

雖然袁煒上位方式被人詬病,上任後也多多媚上,但在大是大非上還是有原則的。

這次袁煒請求回鄉養病,可聽魏廣德的話,以及近些天袁府的表現看,似乎袁煒的身體是真的不行了,回不來了。

內閣大學士,和皇帝朝夕相處,處理各種事務,把皇帝從繁重的政務中解放出來,就算沒有功勞,苦勞總還是有的。

嚴嵩那麼大的罪,嘉靖皇帝在處置嚴家的時候依舊沒有選擇連累嚴嵩,而只處斬嚴世番,即便是其孫也只是充軍發配。

有的時候,大學士真的是一塊免死金牌。

魏廣德不經意間看了眼張居正,不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徐階和袁煒之間的那些私密。

其實說起來,張居正和袁煒一樣,都是出自徐階門下的,只不過袁煒自恃過高,發跡後有些得意忘形,特別是當初被引入西苑,進獻青詞,其實就是徐階舉薦。

可袁煒才思敏捷,書寫青詞往往一氣呵成,甚至隱隱有超越嚴嵩、徐階等人的才華,引起了嘉靖皇帝的注意。

之後更是在翰林院裡,因為袁煒和徐階一起編撰《承天大志》而生隙。

他和徐階一同總裁《承天大志》時,學士們交上的稿件,袁煒竄改殆盡,也不推讓給徐階過目,學士們氣忿不平,徐階只是說由他改吧。

出自徐階門下,竟然盛氣凌人地對待徐階。

這些事兒,魏廣德當初在翰林院裡的時候只是冷靜旁觀。

說實話,魏廣德是真佩服徐階的涵養功夫,還有養生的本領,太能熬死同僚了。

“善貸,你那裡還有幾百年的人參嗎?”

出裕王府的時候,張居正忽然小聲問道。

“你要那東西?”

魏廣德好奇問道,他看張居正氣色不錯,按理來說用不上人參補氣血才是。

“家有年邁父親,所以若善貸手上有,請割愛,叔大必銘感五內。”

張居正答道。

今天的事兒,讓張居正一下子想起來,魏廣德手裡貌似就收藏不少有年份的人參,這貌似在京城也不是秘密。

他當然不是像袁煒那樣需要人參吊命,而是想著家鄉日漸蒼老的父親,京城和湖廣荊州千里迢迢,若是人參真有吊命功效.....

魏廣德微微點頭,“回去我看看,應該是有的。”

對於這樣的請求,魏廣德向來不會拒絕。

人情世故,為什麼要往外推。

不過最後,魏廣德還是對張居正解釋了,服用人參有好處,確實可以延年益壽,但沒有民間傳說中起死回生什麼的功效。

“呵呵.....這些我知道,若真如此,不如向陛下討要些靈芝。”

張居正笑道。

“哈哈.....”

魏廣德聽了哈哈大笑。

有時候他也覺得很有趣,嘉靖皇帝壟斷了大明朝的靈芝,而他魏廣德則是控制了人參。

內閣接班人的事兒,暫時被他們放下,畢竟皇帝的心思不好猜。

次日,魏廣德隨裕王出城為袁煒送行,果然看見車轎裡的袁煒已經一副面色蠟黃,病入膏肓的模樣。

西苑,永壽宮。

嘉靖皇帝最近的日子過得舒心,雖然不是修煉有了精進,而是司禮監最近倆月送來的,需要他處理的奏疏少了許多。

不過,他很清楚,這不是這個國家的事情少了,而是內閣理事的只有徐階一人,就算他再怎麼勤奮,可終究無法處理完全國各地送來的各種公文。

不管大事還是小事,票擬前,徐階都要把公文完整看一遍,即便其中大半是花團錦簇的文字,背不住就隱藏著玄機,之後才能知道自己該如何票擬。

雖然內閣大權由徐階獨攬,可是明顯他也覺得無法勝任這樣的角色,今日又送進宮裡一份請求增補閣臣的陳情,嘉靖皇帝心裡明白,自己要是不處理,明日就該是一封請求致仕的奏陳了。

這些日子,這樣的奏陳輪流出現,已成慣例。

“懋中今日離京嗎?”

嘉靖皇帝問道。

“是,皇爺,昨日我已經派張宏去看過,賞賜也都送去了。”

黃錦答道。

“見到懋中了嗎?”

嘉靖皇帝繼續又問道,“情況如何?聽說他侄子去魏廣德那裡求了一株二百年野山參。”

“見到了,狀態很不好,袁大輪去魏廣德那裡是拿到一株野山參,不過,怕也是為了續命用的。”

黃錦答道,隨後稍微停頓片刻才又繼續說道:“裕王今日帶王府屬官出城為袁閣老送行,昨日王府已經派人向內廷報備過了。”

輕嘆一聲,嘉靖皇帝放下徐階的奏疏,又開口繼續問道:“近些天,徐階都在內閣嗎?”

“是的,皇爺,這段時間徐閣老都整日呆在內閣處理公務,不過就算這樣,也擠壓下不少未及時處理。”

黃錦上前半步答道。

“除了處理政務,就沒做其他的?”

嘉靖皇帝又問道。

“這......”

黃錦似是猶豫,似是在回想,並沒有馬上給出答桉。

嘉靖皇帝卻是一笑,隨口道:“看看,你也老了,這麼點事兒都要想。”

“哦,對了。”

聽到皇帝調笑,黃錦只是憨憨一笑,應付過去,不過滿臉的褶子也表現出他年歲是真的大了。

“昨日,翰林院中人曾被叫到內閣,還帶上了《承天大志》的手稿。”

黃錦說道。

“哦,可有做什麼?”

嘉靖皇帝看似隨意的問道。

“據說是對其中多處進行修改。”

黃錦低聲說道。

“呵呵,就是懋中改動的那些吧。”

嘉靖皇帝雖常年居住在西苑,可要說對朝臣的瞭解,對各衙門裡的事兒,那是相當清楚。

前幾年袁煒入閣後,接手了和徐階一起編撰《承天大志》的工作,當時袁煒對其中多處進行修改,改動幅度好不小,這些都是徐階之前已經點頭的。

對此,徐階如同對付嚴嵩一般,絲毫沒有作為,不過嘉靖皇帝卻為此上了心。

身邊的這些老臣,他們非常瞭解皇帝,可相應的,皇帝也非常瞭解他們。

“傳旨,嚴訥、李春芳入閣,董份任禮部尚書,郭樸任吏部尚書。”

嘉靖皇帝說完,並沒有立刻讓黃錦下去傳旨,而是低頭思索片刻,才又說道:“嚴訥、李春芳充重錄大典纂修承天大志總裁官,下去傳旨吧”

說到這裡,嘉靖皇帝才讓黃錦去傳旨。

對應先前嘉靖皇帝的問話,黃錦那裡還不知道這是皇帝在敲打徐階。

別的不說,嚴世番的事兒,徐階的動作就不小,自以為隱蔽,可在京城這一畝三分地,有什麼能逃脫東廠和錦衣衛的監視。

黃錦邁步往殿外走去,安排人傳旨意去,不過他總感覺到自己似乎遺漏了什麼,皇爺似乎不僅僅是要敲打徐階。

陪著裕王回到王府,魏廣德和張居正互相對視一眼,就打算告辭返回校錄館繼續校錄大典。

就在這時,有內侍拿著一張紙條快步走來,到了李芳身邊,將手裡紙條遞給了李芳。

李芳接過來看了眼,隨即就皺緊眉頭,顯然不是什麼好事兒,否則也不至於皺眉。

“何事?”

這會兒裕王心情正不好,看到李芳的樣子就問道。

“陛下剛剛下旨,命嚴訥、李春芳入閣,郭樸、董份出任禮部和吏部尚書。”

李芳知道這個訊息肯定會讓裕王不喜,可有什麼辦法,只能是硬著頭皮答道。

“郭樸和董份出任禮部、吏部尚書?”

裕王睜大眼睛看著李芳,隨即伸手過去。

李芳巴不得把手裡這個燙手山芋交出去,慌不迭把字條交到裕王手中。

他們對話之時,聽清楚內容的魏廣德、張居正也互相對視一眼,眼底都透露出一絲苦澀。

這就是入裕王潛袛的代價,在現任皇帝沒有要放權前,他們無論如何都很難得到機會。

不過魏廣德還是很羨慕張居正的,雖然自己先一步升到從五品洗馬,可張居正有老師支援,去年已經拿下國子監祭酒一職,再次超越魏廣德整整一個品級。

可以想見,自此國子監出來的監生,見到張居正都要尊稱一聲“老師”。

不過接下來,裕王一句話又讓魏廣德心中一凜。

“嚴訥、李春芳充重錄大典,纂修承天大志總裁官?這,不是徐階和高拱現在的職務嗎?這是何意?”

聽到裕王這麼說,魏廣德和張居正又對視一眼,不過這時候他們眼中已經沒有了苦澀,而是震驚和擔憂。

這次扳倒嚴世番替裕王出氣,也是在為徐階出一口惡氣,誰能想到宮裡那位動作如此之快。

雖然這個旨意沒有實質上對他們構成威脅,可敲打的意味卻是很濃。

魏廣德能夠想到,這是嘉靖皇帝藉此讓他們知道,他清楚你們背後幹了什麼。

分走一點權力,這就是警告,繼續如此下去,下一份旨意怕就不是這麼簡單了。

本來,按照之前嘉靖皇帝升遷翰林的做法,董份的職位應該是高拱,但這次卻是讓董份越過高拱,先一步成為六部尚書,也不知道高拱在知道此事後會如何。

“殿下,重錄大典總校官瞿景淳正在養病,而高大人因部務繁忙,也是無暇顧及大典校錄之事吧,至於承天大志,此書之前是徐閣老和袁閣老負責修撰,現在袁閣老病歸,徐閣老處理內閣公務尚欠不及。

陛下應該是為此,才做出這個安排的。”

殷士譫這時候開口說道,不過明顯說話底氣不足,只不過是找個藉口而已,為的是安裕王的心。

自從景王死亡的訊息傳到京城後,裕王皇儲的地位更加穩固,難免有時候言談出格。

這次,裕王似乎又有些忍不住了,張口就道:“董用均為人慣會見風使舵,巴結逢迎,他如何能為一部尚.....”

“殿下慎言。”

在裕王剛說出這話時,張居正和魏廣德就已經大聲出言打斷。

裕王被兩人嚴厲話語所懾,也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殿下,此事不管如何,陛下已經下旨,就不要再說了。”

張居正開口勸道。

裕王對董份印象不好,他們自是知道原因,不過魏廣德倒是能理解董份的做法。

董份是三十一歲才成為進士步入仕途,這個起步其實比較晚。

沒有家庭背景,在正常情況下,在仕途很難上有發展。

不過董份聰明,在官場上長袖善舞,左右逢源,特別是主動逢迎如日中天的嚴家父子,受益匪淺,屢獲升遷,巴結景王也就不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