損失四個千戶,人馬折損還是其次,主要是對軍心的打擊。

那四個千戶的人馬,短期內是指望不上了,不能有一場勝利的話,很難恢復他們的戰鬥意志。

蒙古千戶也為難。

繼續進攻的話,派誰上?

四千人分批次進攻都失敗了,手下完整的千戶還有六個,再一次壓上,要是明軍兩翼騎兵衝上來怎麼辦?

第一次,他感覺到明軍步卒也這麼難啃,也感受到手下兵力不足。

這戰力,有點邪門了,以前攻打那些軍堡,也沒見到這麼勐烈的槍炮,上面可是有威力更大的火器。

昨天的時候,他已經確認明軍只有馬步軍八千人的時候,他還信心滿滿,只是到了現在,心情已經完全變了。

現在他有點舉棋不定,不知道該採取什麼措施。

對面的猶豫,俞大猷已經感受到了,只要心中微微盤算就理解到對方的難處。

在他身後的劉漢此時也想到了,不經意間他催動了戰馬,只是跨出幾步就被他勒住。

“前進。”

俞大猷沒有多做思考,就下達了他早就準備好的命令。

隨著戰鼓聲響起,明軍的軍陣不再繼續蟄伏,而是緩緩動了起來,向著對面敵陣靠近。

不多長的時間,明軍軍陣就已經行進到了剛才還在交戰的區域,這裡躺滿了韃子和戰馬的屍體,而獨輪戰車這個時候顯露出它的優異性,明軍用力抬起就能讓獨輪車軋過路上的阻擋。

之前還在開槍開炮的明軍軍陣中,不時有士卒看到四周的屍體出現了不適的表現,好在這樣計程車兵比較少。

畢竟,巡撫標營雖然不是成建制的衛所兵,可也是在邊境和軍戶餘丁中選撥出來的,這樣的年月裡,這裡的人見慣了生死。

不過有士卒出現這樣的反應,還是讓身後的俞大猷眉頭微皺。

心裡打定主意,戰後讓這些人去打掃戰場,練練膽。

明軍中軍持續推進,兩翼的騎兵也開始緩緩跟上,護持在側,大軍的威勢在這一刻終於完全爆發出來。

對於明軍士兵來說,他們戰前想的最多的還是今早吃的羊肉會不會是最後的早餐,沒人想到過能這麼輕易的獲勝。

可是現在,所有士卒都明白,這一仗他們怕是要打一個漂亮的大勝仗,他們有機會活著回去了。

這一刻,士兵們對勝利的渴望在爆發,軍容面貌和以前大不相同,不經意間軍威大漲,完全壓過了對面俺答部軍隊。

而在明軍這邊士氣軍威快速攀升的時候,俺答部士兵心中的懼意卻在悄然滋生。

第一陣輸了,雖然很多人都震驚於明軍強大的火器之威,可那些畢竟是漢人組成的軍隊,可長期的勝利讓他們依舊懷疑對面明軍的戰力。

直到同為蒙古人的四個千戶的敗退才讓他們正視起來,對面明軍戰力真的很強悍。

都沒能近身,甚至他們縱橫四海所依仗的騎射本領根本就用不上,恐懼的心理產生了,沒人願意自己的隊伍被萬戶大人派上陣去。

現在明軍在緩緩推進,距離他們越來越近,壓力就更大了。

蒙古萬戶此時為難了,繼續進攻,可是卻找不到獲勝的方法,後退嗎?

蒙古人並不是一個死戰的民族,仰仗著戰馬,他們知道能打則打,不能打就退的道理。

“將軍,請儘快決斷吧,快沒有加速的距離了。”

隨著明軍持續推進,兩軍之間的距離不斷縮短。

騎兵跑起來加速,是需要一段距離的,明軍顯然就是仗著車陣要壓縮這段距離。

看著如牆的盾車,萬戶緊皺眉頭,他算是明白那車為什麼只有一個輪子了,轉向方便。

就算他這個時候集合隊伍從一側斜插明軍軍陣,明軍的中軍也能很輕易的轉向,讓整個陣線始終正對他們衝鋒的方向。

棘手。

時間就在他猶豫之中流失,當兩軍之間的距離已經相距不過四、五里,不過這依舊不能把實心彈送進韃子軍陣中,還要繼續往前推進。

“還需要再靠近一、二里,就可以用實心彈轟他孃的了。”

俞大猷在明軍軍陣之後,心裡不由得想到。

不過兩軍距離越近,越要謹慎小心,要是對方瘋了,不顧傷亡撲上來,就算這仗能打贏,要是標營損失大了,自己也不好向李文進李大人交代。

想到這裡,俞大猷擺擺手,示意傳令讓軍陣暫停一下。

暫停的目的當然不是要在這裡和韃子再開戰,而是要重新排好陣型。

前進這麼長距離,明軍的軍陣不可避免的出現了一些問題,顯得不再那麼嚴密整齊。

明軍停止前進,可是對面的俺答部卻沒有感覺到壓力減輕。

思慮良久之後,蒙古萬戶還是沒有想到解決這支明軍的辦法,既然想不到又好像打不過,那就只能走那一步了。

退去,也不是那麼簡單的。

他當然不會心甘情願的認輸,要是露出敗像,不知道會不會吸引明軍兩翼騎兵跟上來,只要明軍騎兵和步卒脫離,先吃掉騎兵,回手再來打這支步卒就好打多了。

雖然明軍的正面顯示出強大的戰力,可是萬戶依舊相信,如果不是有兩翼強大騎兵集團的牽制,他只需要出動三個千戶,從中路和兩翼三個方向一起進攻,就會讓這個看似嚴密的明軍軍陣分崩離析。

看到明軍停止前進,蒙古萬戶心裡就是一驚,不知明軍將領在打什麼主意,直到看到對面開始整隊,他就知道現在是沒有希望擊敗這支軍隊了。

快速對身後傳令兵下達了命令,之前撤到軍營裡整隊的千戶快速收拾起紮營的裝備,不管是真撤還是假撤,該帶上的東西都不能留下來。

當明軍完成整隊後繼續前進後,蒙古萬戶搖搖頭,貌似不甘的下達了撤退命令。

他麾下的三個千戶為一隊,王庭衛隊的三個千戶為另一隊,左右繞過身後的大營開始向後退去。

剛剛前進幾步的明軍軍陣看到對面韃子軍隊的撤退,許多人都還在發愣,不知道對面為什麼就敗退了。

要知道,先前他們經過的戰場上,打死的韃子還不到三千人,這可是有兩萬人的大戰,難道就死這麼些人就結束了嗎?

前面的變化,都被總兵官劉漢看在眼裡。

劉漢先是一愣,很快就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韃子不知道怎麼破明軍軍陣,再則有自己的騎兵護持左右,他們找不到獲勝的機會,所以才敗退。

想到這點,劉漢幾乎不假思索的向前揮舞手中的馬鞭,嘴裡狠狠道:“進攻。”

劉漢話音落下,身後的戰鼓聲就想起,側後方指揮的軍旗開始舞動。

他太需要一場酣暢淋漓的勝利了,如果燒燬板升城的功勞還不夠自己加官進爵的話,那麼這場勝利,正面迎戰俺答部主力的勝利,應該足夠了吧。

隨著進攻軍令的下達,明軍兩翼的騎兵開始緩緩前進,並且開始不斷加速,他們也是打算從左右繞過明軍中軍軍陣開始對俺答部開始追擊。

聽到身後轟鳴的馬蹄聲,還算冷靜的俞大猷就心道不好。

韃子敗退可是保持著隊形,這樣的軍隊後撤,隨時都可以反撲上來反咬一口。

而和他相同想法的還有劉漢,在短暫激動過後,當無數明軍騎兵從他身旁經過,不斷催馬往前的時候,他也反應過來,對面的韃子只是後退,可不是敗退。

此時,明軍騎兵的先頭部隊已經追上了中軍軍陣,馬上就要越過那些步卒衝上去了,幾乎在同時,後方傳來兩道刺耳的鳴金之聲。

“鐺鐺鐺”

聽到身後的鳴金聲,俞大猷在心裡鬆了口氣,看來劉漢還沒有被勝利衝昏頭腦。

雖然俞大猷最開始就發現了不妥,可是在他下達鳴金收兵命令的時候,首先考慮的還是劉漢。

這特麼有點得罪人啊!

所以就是多猶豫了這麼一會兒,雖然最後他還是下達了鳴金的命令,可好歹幾乎同時他也聽到了身後的鳴金聲。

正在前進的,不斷加速的明軍騎兵佇列在聽到身後的鳴金之聲後開始緩緩減速,雖然明軍騎兵們臉上滿是不甘之色。

韃子敗了,正該是追殺的時候,總兵大人居然不讓他們追殺,去搶首級之功。

而對面跑在對軍最後的蒙古萬戶在看到明軍騎兵追擊的時候先是心裡一喜,但是高興沒多久就聽見了鳴金之聲,心情瞬間跌入谷底。

反敗為勝的機會沒有了,對面的將領很強。

這是此刻蒙古萬戶心裡的想法。

京城,魏宅。

魏廣德從西苑出來直接回到家裡,第二天就給院裡寫了封假條,稱病在家。

這倒不是魏廣德矯情,而是他越推算越感覺自己當初如果不給出建議的話,現在的局面應該就正好,延綏、寧夏支援宣府的大軍剛好趕到大同,這足以抵抗住俺答部對大同軍的攻勢。

俺答部不就不多的兵力被分散到大同戰區和宣府戰區,對於明軍來說當然是天大的好事兒。

大同戰區有大同、延綏和寧夏三鎮人馬,而宣府雖然只有山西兵馬入援,可別忘記薊鎮的大軍還在一旁虎視眈眈。

俺答部的底牌全部都亮出來了,薊鎮也就不需要做什麼留手,全力支援宣府就好了。

兩個戰場上,明軍都有絕對的優勢。

可惜,現在被分散的反而是明軍,形勢完全逆轉。

魏廣德這兩天就呆在書房裡,書桉上擺著一副他默畫的邊鎮輿圖,雖然和宮裡、兵部的沒法比,可也算比較詳盡。

只是琢磨了兩天,魏廣德依舊沒有什麼好辦法。

算算時間,大同那邊應該已經打完了吧,也不知道韃子是選擇直接攻破大同還是先去河套消滅那兩鎮兵馬。

“老爺,夫人請你去用午膳了。”

書房門外,小丫鬟俏生生說道。

“知道了。”

魏廣德回了一句,起身走了幾步,不經意回頭看了眼書桉上的輿圖,眼神落在中央的大同。

“只希望俞大猷這個時候能夠在大同發揮出戰神的實力,如果能夠保住大同不失,自己將來承擔的責任才會小許多。”

魏廣德在心裡想著,收回視線,眼角餘光不經意瞟到地上一團黑乎乎的印記。

那是前日出西苑後高拱派人送來的條子,魏廣德看過就直接燒掉了扔在那裡。

這次的事兒,高拱也是有責任的,他倒也不甩鍋,只是寫條子詢問魏廣德打算繼續留在京城還是外放。

這,也是在為戰後可能的清算打主意。

魏廣德定下來,他會利用裕王府的關係幫忙打點。

這次的事兒,在高拱等一干裕王府人看來,就是魏廣德運氣不好,攤上大同兩個不靠譜的主官。

不過這也怪不得誰,本來這樣的事兒也是不會發生的,如果宣大總督沒有移駐宣府的話。

下午的時候,老鄉勞堪居然跑到了魏廣德這裡,說是打秋風。

勞堪還是沒有在京城安家,還是住在衙門提供的房子裡,所以魏廣德這裡就成了他的食堂,有事兒沒事兒就往這裡跑。

其實,魏宅已經是九江在京官員經常來的地方。

“對了,這是張科昨天來的信,你看看吧。”

酒席上,勞堪忽然從袖子裡摸出一封信遞給魏廣德。

“他去陝西還好嗎?”

魏廣德笑吟吟伸手接過信,隨口就問道。

“他那個御史能有什麼事兒,還不是四處走走看看,這不他在信裡說居然跑華山去了,我就不明白了,你說華山和他一個御史有什麼關係?

難道山神也歸他管?

呵呵”

說著,勞堪自己就笑了起來。

“那他寫信回來做什麼?”

魏廣德驚訝道。

上個月就接到張科的信,他已經到陝西接任巡按御史,任期一年。

御史嘛,整肅官場,自然要經常四處走走,難得到陝西,肯定對這裡的名山大川都要去看上一看。

“他轉華山,居然碰到朱世隆那幫人了,他說在山上和他們一通神侃,現在朱公子打算回九江府閉門讀書,參加下一次的春闈。”

勞堪笑道。

“這幾年到處遊山玩水,怕是墨都不會磨了。”

魏廣德卻是笑著搖搖頭。

“對了,你那個老鄉求你辦的事兒你有主意了嗎?我聽說刑科那邊年底可能會空出一個位置,給事中。”

勞堪說的是歐陽一敬,這位在嘉靖三十八年中進士,現在已經去了蕭山任知縣,前些時間給魏廣德來信,向請他幫忙在京城活動下。

好吧,他想回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