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博問起大同敘功一事,沒想到武選司郎中卻是一臉苦逼道:“又被退回來了,好像是因為俞大猷的事兒。”

“怎麼回事兒?”

楊博很是驚訝,大同打了打勝仗,兵部為部將請功,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麻煩了。

“這個.....”

武選司郎中顯得甚是尷尬,支支吾吾半天卻沒有說出話來。

“有什麼就直說好了。”

楊博微微皺眉,開口催問道。

“楊大人,這事兒好像嚴閣老不同意。”

那郎中這才走近楊博,小聲說了一句話。

“因為俞大猷?”

楊博盯著那郎中,繼續追問道:“閣老怎麼說的?”

“嚴閣老說,這俞大猷在浙江剿倭就中放跑了倭寇,導致現在江南倭患日益嚴重,雖然這次在大同立功,可也只能抵消部分罪責......”

俞大猷和胡宗憲、嚴嵩之間的事兒,楊博自然有所耳聞,只是沒想到在取得大同大捷的情況下,嚴胡二人依舊不打算給俞大猷起復的機會。

也是,俞大猷沒什麼背景就能做到總兵官一職,這次大同的勝利也是居功至偉,足以顯示出其人的能力。

楊博是兵部尚書,可還真沒有直接決定俞大猷前途的能力,除非取得嘉靖皇帝的支援,否則他也不想因為俞大猷和嚴嵩之間生起齷齪。

“那嚴閣老的意思是?”

楊博不想和嚴嵩、胡宗憲懟上,雖然他並不怕他什麼,可畢竟一朝為官,能不結怨就不結怨的好。

“恢復俞大猷的蔭庇,讓他繼續做百戶。”

那郎中說道,不過從他的表情來看,還是很為俞大猷不值的。

立了這麼大的功勞,居然不能官復原職,而是以百戶重新起步,擱誰身上都會叫屈。

雖然現在的嚴嵩,說一句權侵朝野都不過分,但是在中下級官員當中,不少人都是發對他的。

為了升官,自然要給嚴府送上黃白之物,但是私下裡,反對嚴嵩才是政治正確的做法,而兵部武選司郎中顯然也是這樣的人,他對嚴嵩在此事上的處理頗有微詞。

“這還是徐閣老轉圜後,嚴閣老才點的頭,一開始只答應讓俞大猷做百戶,說都已經連升三級了。”

那郎中還在憤憤然繼續說道。

現在俞大猷是犯事被貶,剝奪了官身,身上只有軍卒的身份,嚴嵩說連升三級也還說得過去。

只不過俞大猷這麼大的功勞,居然就給個百戶,實在是說不過去。

楊博聞言只是微微點頭,徐階從中說和,給俞大猷的封賞中增加了恢復世襲武職這一條,雖然楊博覺得還是不夠,但是也不好繼續說什麼。

“劉漢呢?還有李文進,吏部是怎麼報請的?”

隨即,楊博又開口問道。

“劉總兵由都督籤事改加都督同知一事,內閣沒有意見,吏部請的是李巡撫升副都御史,內閣也沒有意見,不過.....”

那郎中猶豫了一下,似乎很躊躇的樣子。

“不過什麼?”

楊博心中好奇問道。

“我出來時,順耳聽到徐閣老和嚴閣老似乎在裡面說,似乎打算讓宣大總督葛縉升兵部右侍郎,讓李文進接替宣大總督一職。”

聽到武選司郎中說出這話,楊博也只是點點頭。

調葛縉回京城這事兒,他之前倒是有聽過,是嘉靖皇帝的意思,皇帝的本意是讓李文進總攬宣大事務。

雖然韃子還沒有退兵,但是目前宣府報來的訊息,韃子已經呆不住了。

明軍在宣府實施堅壁清野,俺答部搶掠不到多少財物,而且在河套被襲後,不少部族青壯也想要返回各自部落去。

至於對大同、延綏等鎮實施報復,想來也不是短時間就能定下來的。

這次俺答部進攻明朝,可以說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不僅板升城被一把火燒掉,河套地區不少部族也跟著遭了殃。

如果是以前還好,各部族還有青壯可以抵抗明軍的進攻,可是現在這些人大多被抽調到他這裡,明軍進攻的時機正是各部族最虛弱的時候,許多部族來不及逃走就被明軍一鍋端。

想來,韃子退出宣府的訊息很快就會傳來,至少楊博想不出這仗還有繼續打下去的必要。

而此時,在西長安街旁的一處茶室裡,高拱和魏廣德相對而坐,身前的茶几上擺放的香茶茶香四溢,卻不能吸引他們的注意。

“徐閣老原話就是這樣,看樣子嚴閣老是打算一直壓著俞大猷,不讓他有機會重新起來。”

高拱看著魏廣德,認真的說道。

“就給這樣的封賞,陛下那裡能過嗎?”

魏廣德雖然知道,既然嚴嵩出手了,很有可能還真就只能這樣,但還是有些不死心的說道。

“陛下的心思猜不透,之前兩次召見,雖然也問了下俞大猷的情況,但是並不上心,功勞都被記在李文進和劉漢那裡了。”

高拱嘆口氣說道:“其實,他繼續留在大同也好,聽說葛縉要回京城,宣大總督由李文進接任,至於劉漢,他難道還敢把俞大猷真當成百戶看待?”

聽到高拱的話,魏廣德虛眯眼睛。

高拱的意思他明白,來日方長,只要俞大猷繼續留在大同,軍職高低無所謂,在李文進手下肯定有建功立業的機會,不愁沒有功績。

今天被嚴閣老壓了一頭,來日再立新功,嚴閣老自然沒有繼續打壓的說辭。

魏廣德微微點頭,默不作聲。

沒辦法,有嚴嵩擋在那裡,要想給俞大猷更多的封賞,基本上就不要想。

俞大猷接替父職進入衛所,南征北戰二十年時間才做到總兵官,立了這麼大的功勞結果還只是被打回原形,魏廣德心裡始終還是不甘心的。

大同軍報送進京城,一起到來的還有俞大猷給他的書信。

和馬芳類似,現在的俞大猷在陸炳之後,在京城已經沒有人脈了,以後一切都只能靠魏廣德。

雖然沒有正式入門,可魏廣德從俞大猷書信的字裡行間還是能看出這個意思。

興許是因為和魏廣德父親的關係,俞大猷還抹不下這個面子。

實際上,俞大猷入伍之後的遭遇,早年過於耿直,不通官場規則,多次得罪上司給自己惹來降罪免職的懲罰。

在他明白一些後,開始想要學著融入官場,但是結果卻是行賄失敗,反被扣上行賄上官的帽子。

這些遭遇,對俞大猷的影響很大,而這次被胡宗憲陷害後,對俞大猷的打擊其實更大,他已經意識到自己在朝中沒有依靠的話,隨時隨地都可能被人吃的渣都不剩。

本來選擇的投靠人選自然是好友陸炳,可是誰能想到他會突然就沒了。

到現在,他唯一能想到的京官,也就只剩下魏廣德一人。

好在魏廣德貌似在嘉靖皇帝那裡還有幾分恩寵,在俞大猷看來雖然現在魏廣德官職卑微,可文官升起來卻是很快的。

俞大猷做了這樣的決斷,書信到了魏廣德這裡,才有了魏廣德想要儘量幫俞大猷弄個好封賞的原由。

更是在聽說嚴嵩想要壓下俞大猷的升賞後,魏廣德急忙找到高拱幫忙,請託他找徐閣老幫助轉圜一二。

現在的朝堂上,還有誰能夠和嚴嵩掰掰手腕的,除了徐階也沒誰了,只是徐階顯然並沒有和嚴嵩撕破臉的打算。

不過這樣的人從中說和,效果也是最好的。

說到底還是,俞大猷現在地位太低了,直接被擼到底。

從茶室中出來,坐上馬車的魏廣德才深深的嘆氣一聲。

也難怪明末那些武將,要麼投敵要麼被坑死,現在都這樣了。

將領在前面打生打死,還要時刻提防身後,立下大功勞也得不到該有的封賞,反倒是一些旁人佔了便宜。

還不知道大明朝什麼時候完蛋的,可現在已經這樣了。

武將想的不是怎麼打仗,打勝仗,而是怎麼鑽營,國家有難的時候誰能站出來解除危難。

就算要防備武將有不臣之心,可是也不至於要打壓到如此地步。

離心離德。

魏廣德想到這個詞,或許明末那會兒的武將和朝廷之間就是這樣的關係了。

沒人效死,王朝自然崩壞。

魏廣德只想到了武將的悲慘境遇,卻沒想到的是,就在俞大猷從浙江任上被抓走後,受到影響的可不止是他一個人,而是在江南剿倭的幾乎所有將領。

在他們當中的其中一位,在後世大名鼎鼎的人物,也是在俞大猷桉的影響下開始轉變,不僅大肆貪墨金銀,準備以此來行賄上官,還開始趨炎附勢,巴結權貴,結黨營私。

明朝是一個重文輕武的朝代,文官在朝中都很被器重,而與此相比的武官在朝中地位遠不及文官。

作為武將不思為國殺敵,報效國家,而是選擇結黨、行賄這樣的方式來自保和升遷,也就不奇怪了。

不過魏廣德也知道欲速則不達的道理,在嚴嵩沒有倒臺前還是先忍忍吧。

魏廣德想通了,回去就寫了一封信,主要就是提前給俞大猷說說這次封賞的事兒,給他先打個預防針。

不過晚上睡在床上,徐江蘭卻主動提起此事。

“在定國公府上聽說的,不過我覺得二叔說的有道理,只要那個俞大猷留在邊鎮,不愁沒有立功的機會,只不過暫時被人壓一壓。”

徐江蘭雖然不怎麼過問魏廣德在外面的事兒,可是也知道俞大猷和魏廣德關係匪淺,在外面聽到人提起俞大猷,自然就上了心。

“你沒和徐國公說過我和俞大猷之間的事兒吧?”

魏廣德和馬芳、還有俞大猷有書信往來,其實類似的書信不少,不僅有同年,還有一些過去的同僚外放之後,都有書信往來。

沒辦法,魏廣德在外面的樣子就是不差錢,魏廣德那些外放的同僚大多出自翰林院這樣的清水衙門,都有一個共同的毛病,那就是囊中羞澀。

魏廣德出手大方,除了該有的程儀不會少,也會有人臨行前找魏廣德週轉一下。

對於這樣的借款,魏廣德都是大方的不收利息,結果就是不少相熟的官員放棄了在外面借錢,而是向魏廣德借錢。

而這些書信和借據,魏廣德都交給徐江蘭保管,就算極少數有敏感資訊的書信也沒有單獨收藏,主要也是嫌麻煩。

也是因此,徐江蘭知道魏廣德和邊關的一些人有關係也就不奇怪了。

“他們對俞大猷的封賞,有什麼說辭?”

雖然封賞沒有出來,可是朝堂是什麼,訊息早就傳開了,魏廣德不奇怪勳貴們也知道了這些事兒。

“沒什麼看法,二叔就是說這個俞大猷有本事,就是身後沒人,要是陸炳在的話,絕不會讓嚴嵩得逞什麼的,呵呵....”

說道這裡,徐江蘭就笑了起來。

說起來確實好笑,像馬芳、俞大猷這樣已經打出了名氣的武將,居然會拜在自家門下,在沒有看到那些書信前,徐江蘭是打死都不會相信的。

馬芳,已經是鎮守宣府西路的參將升為副總兵有段時間了,雖然一直有傳聞要調防,但畢竟沒有調動,依舊在宣府待著。

至於俞大猷,雖然沒有了官職,或者說只會是個百戶,可誰會把他真當百戶看待,這是總兵之才。

這樣的豪傑,在京城找靠山,怎麼會找到自家一個區區六品,還是毫無實權的官員家裡,徐江蘭是一直沒想通的。

在他看來,這些總兵官要找,就算不是找閣老這樣的大人物,那也得是六部侍郎一級的才對。

“哼,為了他這個百戶官,你以為我容易嗎?”

魏廣德不知道徐江蘭所想,以前問起也都是自吹自擂,說是自己的才華折服了他們,可不知道徐江蘭想的是他官太小。

“不是我說,就算陸炳還在,一樣拿嚴嵩沒辦法,唯一的辦法就是跑西苑去,不過以我對陸炳的看法,他是絕對不會這麼做的。”

魏廣德只是伸手摟緊懷中的媳婦,小聲說道。

“嚴閣老不怕陸炳?不會吧,錦衣衛,那可是我父親都很忌憚的。”

徐江蘭可不大相信,民間對錦衣衛吹的很神,權貴家雖然好些,可也怕,畢竟家家或多或少都一些見不得人的隱私,這些東西也是最怕被捅到皇帝那裡去的。

“嚴嵩不怕,因為陛下都知道。”

魏廣德卻是不假思索的回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