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2揣摩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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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大殿改名,有這個必要嗎?”
不過這會兒,裕王確實不解的看向他們,希望能夠有一個答桉。
殷士譫想想答道:“殿下,三大殿自建成後屢遭天火所焚.....”
只是開了個頭,他就說不下去了,實在是這奉天殿走水的次數太多。
若是在平日裡談論,他還不覺得,可是看了高拱送來的條子,上面說的嘉靖皇帝的話,他心裡也是忍不住滴咕此事。
雖然話沒說明白,可是裕王還是聽懂了,想想也是。
永樂十八年,明成祖朱棣剛遷都至北京,第二年就發生大火,燒光新建的奉天、華蓋、謹身三座大殿。
不過,由於當時的科學技術並不發達,大多數人認為這是“天譴”,是上天對朱棣擅奪皇位的報應。
於是,朝野上要求還都南京的呼聲開始高漲,只不過朱棣頂住了來自各方的壓力,拒不遷都,而在三年之後,他病逝於第五次北征的路上,結束了傳奇的一生。
在此期間,因為朝野議論紛紛,出於對“天譴”的恐懼和連年征戰對國庫的消耗,朱棣在他人生最後三年並沒有著手重建三大殿。
朱棣死後,明仁宗洪熙皇帝朱高熾繼位,三大殿依舊是一堆廢墟。
此時擺在朱高熾面前的問題很明確,三大殿還修嗎?
這個問題從表面看是一個工程修復問題,背後卻隱藏著國都之爭,重建三大殿,意味著繼續定都北京,相反,則預示著皇帝將會還都南京。
雖然做皇帝是個新手,但朱高熾一直以太子身份監國,因此他擁有豐富的政治經驗。
經過考慮,他決定不重建三大殿而是決定迴鑾南京,也就是放棄朱棣的方針還都南京,他先令駙馬都尉沐昕掌管南京後軍都督府,又令太監王桂和鄭和領官軍鎮守南京,還把太子朱瞻基派往南京,下令修葺南京宮殿。
只不過,在最後一步下詔還都前,鐵了心要回南京的明仁宗卻突然駕崩。
朱高熾駕崩後,即位的是明宣宗朱瞻基,他想遵從父親的遺願遷回舊都,但是南京頻繁的地震給這位新皇帝留下的印象實在太過深刻。
史載,宣德元年到宣德八年,南京地震三十五次,北京地震五次。
因此,南京密集的地震,使得明朝還都南京的工作被打斷,直到朱瞻基駕崩,首都仍在北京。
而這一切,到了正統年間,明英宗朱祁鎮正式下詔以北京為京師、南京為留都,至此明朝都城的問題終於解決了,到正統六年,永樂朝被燒的三大殿才終於重建完畢。
只不過在正統十四年時,新建的三大殿再次被雷擊起火,好在當時大雨傾盆沒有讓大殿被付之一炬,工部的工匠加班加點又進行了修復。
其後,三大殿也多次發生類似雷擊起火,只不過都被及時控制沒有造成多大後果,朝野裡對此一直都頗多非議,只是因為正統年間正式下詔而不敢公開議論。
只是嘉靖三十六年一場大火再次徹底焚燬三大殿,此時嘉靖皇帝說的這些話,貌似也不是無稽之談。
“正甫是覺得,父皇是對的。”
裕王問道。
“臣不敢罔議陛下,不過,或許,改改名字也是好的。”
殷士譫也說不清楚對還是不對,不過三大殿改個名,貌似也不是多大的事兒,他也不是那些讀書讀迂腐之人。
只是侷限於時代,在看到嘉靖皇帝的理由後,他也想不出反駁的理由。
“其實,肅卿兄都已經認可了此事,我們也沒必要糾結吧。”
這時候魏廣德開口道。
“可是肅卿也說了,他總感覺此事背後,陛下應該還有深意。”
殷士譫開口道。
這其實才是裕王想要知道的,別看他似乎已經被嘉靖皇帝定位繼承人,可是畢竟沒有被封太子,心裡依舊不踏實。
所以,他或許想要在思想上和嘉靖皇帝保持一致,這樣才不會惡了皇帝。
裕王看看魏廣德,又看看張居正,這兩人是父皇最器重之人,從重錄大典詔書裡就可以看出來,所以他很希望他們能看出點什麼。
面對裕王的目光,張居正輕輕搖頭,意思很明確,他也不知道高拱所說的深意。
而魏廣德此時只是低頭,似乎還在沉思。
“我也感覺,此事沒那麼簡單,似曾相識,不過也想不出來原由。”
唐汝輯這時候倒是插話道。
殷士譫、張居正隨即都是微微點頭認可。
只是先前低頭的魏廣德卻是勐然抬頭看向唐汝輯,嘴巴不自覺微微張開。
“善貸可是想都什麼?”
看到他的表現,唐汝輯好奇問道。
“似曾相識......”
魏廣德只是重複了他先前的一個詞,隨即眼前一亮道:“我可能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大家還記得陛下初登大寶時發生的事兒吧?”
“大禮議之爭?”
張居正先開口問道。
“正是。”
魏廣德馬上答道,隨即在裕王、殷士譫等人不解目光中繼續說道:“太祖之前可不是太祖。”
“嘶.....”
張居正深吸一口氣,顯然思路已經被魏廣德的一句話開啟了。
永樂二十二年朱棣駕崩,上廟號太宗,諡號體天弘道高明廣運聖武神功純仁至孝文皇帝,只是到了現在卻改廟號為太祖,而這一變化來自嘉靖十七年,同時還改諡為啟天弘道高明肇運聖武神功純仁至孝文皇帝。
有了這個開頭,裕王等人思路被開啟,也明白過來。
嘉靖皇帝是正德皇帝的堂弟,本是被封在湖廣的藩王,與帝位無緣,只因正德皇帝在壯年突然駕崩,且沒留下子嗣,因血緣最近而被迎入北京,擁立為帝。
登基以後的嘉靖皇帝為了證明自身帝位的合法性,和當時朝野領袖楊廷和爆發了大禮議之爭,並在之後推行了一系列禮儀改革。
“善貸的意思是,三大殿改名,是在大禮議之爭的延續?”
殷士譫開口問道。
魏廣德微微點頭,不過隨即又搖搖頭說道:“也可能是我多想了,陛下的心思,臣下又怎麼能揣摩明白。”
揣摩聖意,這可是一項高難度的技術活,稍有不慎,人頭落地,正所謂伴君如伴虎。
雖然是在裕王府裡,魏廣德也不敢擔上這個干係,雖然大家其實都在做這事兒。
其實,在魏廣德心裡,把嘉靖皇帝登基以來做過的事兒一串聯,很容易就能想到,因為出身的緣故,他是想從他這裡開始,和前朝做一個切割,是想進一步證明大明王朝從他這裡開啟了一個新時代。
只不過這話,他也沒有說出來罷了。
既然覺得三大殿改名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裕王也就沒了太多興趣,說道:“既然如此,那就這樣吧,反正高師傅也說了,他不會反對。”
“不止於此。”
只是,話音落下,魏廣德就開口說道:“殿下,你應該讓官員們都支援陛下才是,若同僚中有人持反對意見,大家還應該儘量說服。”
“這麼做,會不會太過了?”
聽到魏廣德的話,唐汝輯有些猶豫道。
“其實大家都不覺得三大殿改名是多大的事兒,為了避免此事在朝野中引發激烈爭議,我覺得一開始就旗幟鮮明支援陛下的決定為好。”
魏廣德卻是直截了當的說道。
“反對的人肯定有,能夠說服一些就說服一些,避免朝堂爭鬥,我看行。”
張居正的態度和魏廣德類似,聽到他這麼說,自然也支援道。
唐汝輯還是有點文人之氣,覺得這麼做有點一味逢迎的意味,不過看到張居正也支援,所以也不再開口。
裕王和殷士譫對視一眼,殷士譫並沒有什麼意見,裕王思索一陣後才說道:“善貸的意見是好的,避免朝堂衝突,李芳,這個事兒你記一下。”
裕王說這話,其實也為今日的談話做了一個收官,讓李芳給投靠過來的官員傳遞訊息,支援改名之事。
“是,殿下。”
李芳自然明白,躬身答應道。
“今晚王府設宴,慶賀善貸、叔大充分校官,參與重錄大典之事.....”
接著,裕王又笑道。
雖然還沒有正式下詔,不過內閣草擬的詔書已經送司禮監和六科,不日就會正式下發,當不會有任何改動了。
王府內慶賀一下,也是應有之義。
他們在裕王府裡討論,而在禮部當中,對三大殿改名的議論聲也是不小。
持反對意見的大多是清吏司裡的郎中、員外郎,倒是尚書、侍郎一級高官不管是為了自己仕途還是什麼,反對的聲音很小。
禮部的議論,自然也很快傳遍了在京的各大衙門,六部五寺二院一時間也熱鬧起來。
之前,翰林院中人還在給瞿景淳、丁士美、徐時行等人道賀,特別是徐時行,剛剛成為狀元就接到這麼一個美差。
翰林院裡往日裡都沒什麼事兒做,以前皇帝的實錄也因為各種原因,當今皇上可是一點也不重視,即便你費勁巴拉地做好,也得不到太多封賞,所以對於重錄大典一事自然很是眼熱。
工部,右侍郎呂光洵把公文交到雷禮手中,又詳細介紹了他在蘆溝西南河堤看到的情形,說道:“大人,蘆溝橋東南有大河從麗園莊入直沽下海,沙泥淤塞十餘里,稍東有岔河從固安入直沽下海,地勢稍高宜先浚大河,令水歸故道,然後繕築長堤,其決口地卑土浮水深流急,人力難施,而西岸有故堤約長八百丈,宜按遺址繕築。”
雷禮一邊翻看手中公文,一邊微微點頭,他也認同呂光洵之言。
北京歷史上最常見的自然災害是洪水,一是夏秋季有暴雨;二是河水決堤,氾濫成災。
而歷史上大部分的洪水發生在六、七月,其中又以從石景山到盧溝橋,永定河氾濫最為頻繁,這裡的決口對北京城的威脅更大。
事實上,這次呂光洵去盧溝橋視察,重要原因就是那裡堤岸決堤,還好這次洪水不大,沒有淹到北京城來。
洪水雖然退了,工部卻必須馬上做出處理,否則來年洪水又來該如何,一個不好就水灌京城。
雷禮這時候也看完呂光洵所寫公文,抬眼看著他道:“分為九區委幹局官九人,我看可行,就按這個寫一份奏疏遞交到內閣去。”
“不過雷大人,這補堤也就只能維持數年,始終還是不如直接重建更加穩固。”
呂光洵開口說道。
“衙門已經沒錢了,要是明年再建,又怕來不及,還是先這樣吧。”
雷禮當然知道,實際上前些年盧溝橋一代河堤還是他主持修補的,他也知道長此以往肯定不行,可沒錢吶。
“對了大人,我回衙門聽人都在談論,說陛下要給三大殿改名字,這是真的嗎?”
公務說完了,呂光洵就想起先前聽來的訊息。
“具體的我也不知道,倒是也聽到過這個傳聞。”
雷禮點點頭答道。
“這怎麼可以,成祖文皇帝營建京城,三大殿也是按南京故宮興建,三大殿亦未改名,若是可以隨便起名,當年就已經改了.....”
呂光洵顯然是不支援三大殿改名的人之一,實際上這樣的人還有不少,只是大多官職卑微,不怎麼會鑽營,要是會鑽營的也早就升遷,位高權重了。
類似這樣的場面在各部都有發生,只不過大多是郎中、員外郎向自己衙門的上司訴說,只不過到現在還沒人理解到嘉靖皇帝真正的用心,否則他們也不敢繼續議論此事。
想想當初的大禮議,幾乎是滿朝共議,最終還不是被他給翻盤,而那些跳的最歡實的最後的下場也最慘,特別是當時內閣首輔楊廷和。
也就是在兩年多前,楊廷和之子楊慎命不久矣想要臨死前落葉歸根,也被嘉靖皇帝記恨下嚴詞拒絕,最終老死雲南永昌衛。
明朝的文官倔強,不怕死,可遇到個更加堅毅倔強的皇帝也只能徒呼奈何。
不過下午以後,這樣反對的聲音就逐漸小了下來,徐階和袁煒,還有裕王府都開始透過各種渠道傳遞訊息,安撫百官。
有這些大老的出面,局勢還是很快得到了控制,特別是在看到禮部反應以後,即便是號稱瘋狗的都察院御史也被潘恩牢牢按在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