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7背得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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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前行,在搖晃的車廂裡,魏廣德注意到對面坐著的陳洪眼睛裡充滿血絲,顯然昨夜是沒有睡好。
馬車正座上是裕王,他和陳洪可不敢和裕王並肩而坐,只能是在前面車廂地上相對而坐。
魏廣德在打量陳洪,陳洪也在觀察魏廣德,一時間大眼對小眼,然後兩人臉上浮起尷尬的神色。
魏廣德和陳洪只是見過面,沒打過交道。
實際上,大臣們都不想搭理陳洪,因為他管著東廠,誰願意和特務頭子寒暄。
不過當下的環境,他不說話又不行。
“陳公公,陛下在西苑召殿下,我是不是在外面等著。”
魏廣德先是明知故問道。
陳洪抬眼看了看魏廣德,這才轉向裕王說道:“殿下,皇爺已經回了乾清宮,這是要在乾清宮召見殿下,所以.”
那意思,裕王和魏廣德明白,雖然魏廣德上了馬車,可皇宮大內,無旨他還不能進去,只能是在宮門外下車。
倒是後面車上的李芳、馮保不用,因為他們本來就是宮裡人。
隨後,魏廣德就不斷試探嘉靖皇帝病情和宮裡現在的情況,而陳洪這個時候也是知無不言。
他知道,這是向裕王表達直接善意,這些話雖然是魏廣德問出口,可也是裕王最想知道的。
馬車到了皇城外,自然被巡邏侍衛發現攔了下來,雖然馬車上有司禮監的標誌,依舊還是被攔了下來。
陳洪掀開車簾鑽了出去,亮出隨身攜帶的皇帝金劍。
有司禮監秉筆太監在場,又有皇帝金劍,侍衛們自然不敢攔下他們。
陳洪只是在車外亮出東西后,攔道的侍衛就分開一條道路,等陳洪鑽回馬車上後,馬上就動了起來,繼續緩緩駛進了皇城。
只不過,之前隨侍在馬車前後的二十餘名王府侍衛留了下來。
到了皇城,殿下的安危就是有禁軍負責,不再歸他們管。
從東安門進入,之後又接連過了兩道宮門,每次都要陳洪親自下車亮出金劍,皇城侍衛才會放行,一直到馬車行到宮門外的時候,這次陳洪下車前回頭看了眼魏廣德。
等陳洪下車後,魏廣德對裕王低聲道:“殿下,我應該要在這裡下車。”
剛才掀開車簾的那一瞬,魏廣德已經看到馬車到了什麼地方。
這裡他雖然沒來過,可也聽陳矩提到過,他們應該是走景運門繞到了三大殿的後面,再往裡走就是真正的皇宮,那道朱牆後面就是皇帝的寢宮-乾清宮。
果然,片刻功夫車簾就被從外面掀開,陳洪的頭露了出來。
“殿下,請下車。”
“好。”
裕王當即起身,魏廣德讓到旁邊讓裕王先下,他跟在裕王之後下了馬車。
馬車旁已經放了一張小凳,裕王踩著小凳下車後,就看見已經有內侍搬著另一張馬凳擺到後面馬車旁,李芳率先下車,然後攙扶著朱翊鈞也下了馬車。
小傢伙這會兒還迷糊,不住張頭四顧,因為他發現周圍的環境都非常陌生。
還好,身前身後是李芳和馮保,都是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這才沒有慌亂,心裡更多的還是好奇-這裡是哪裡?
在這裡,沒有看到有皇城侍衛守衛,不過卻有許多身強力壯的內侍。
魏廣德倒是明白,這些人怕就是所謂的內操,負責宮裡安全的授甲操練的太監。
等李芳和馮保帶著朱翊鈞和裕王會和後,陳洪拱手道:“殿下,小哥兒,請先在此等待片刻,我這就進去通稟皇爺。”
“勞累了。”
裕王對他說道。
等陳洪走向宮門後,裕王這才低聲對魏廣德問道:“進去後該做什麼,孤現在有些六神無主。”
雖然是馬上要見到父皇,可這麼多年了,裕王和嘉靖皇帝一次面都沒有見過,雖然相互都心有所繫,但實際上就是陌生人。
甚至,兩人如果走在街上,恐怕都未必認識。
“表達出你對陛下的眷戀就好了,畢竟你是皇子,骨肉相連心脈相通,雖然陛下一直不願見你,但那也是事出有因。”
魏廣德和嘉靖皇帝接觸也不多,但是從陳矩那裡得來的訊息,他還是知道,嘉靖皇帝對兒子還是很在乎的,特別是現在裕王是他唯一的骨血了。
在嘉靖皇帝生命的最後時刻,他或許想要得到的就是他一直未曾得到的父子之情,畢竟做了四十五年的孤家寡人。
“小哥兒。”
對裕王說完話後,魏廣德就到了朱翊鈞跟前蹲下,對他說道:“一會兒你要去見的是你皇爺爺,知道皇爺爺是誰嗎?那是父王的父親。”
“魏師傅,可我沒見過他啊,為什麼以前不帶我過來。”
朱翊鈞還小,並沒有正式開始學習,可是裕王已經讓他拜了魏廣德和張居正做老師,所以現在朱翊鈞看到魏廣德並不陌生,而且這位師傅可比張師傅好,時不時給他帶好吃的,好玩的。
魏廣德聽說過張居正最後的結局,許多人都說是他對小皇帝過於苛刻,所以到他身上,自然不會犯張居正那樣的錯誤。
有錯肯定要教導,可平時嘛,放縱點也不是壞事,只要心性好,明辨是非就好了。
當然,皇帝不需要明辨是非,而是要學會取捨,不過這不是現在的小孩子該學的。
“看看這裡,周圍那麼多人守衛,這裡可比王府要森嚴百倍,而且你皇爺爺平時也很忙的,沒時間看你。”
魏廣德笑著對朱翊鈞解釋,“一會兒進去看到你皇爺爺,不要驚慌,要知道他是天底下除了你父王外,會對你最好的人,用你平時在你父王面前撒嬌那一套就好了。”
裕王畢竟也是死了倆兒子的人,雖然很重視朱翊鈞的教育,早早的就替他找好師傅,可平日裡對朱翊鈞也是很驕縱的,甚至有時候魏廣德都要在背後對他說叨幾句。
還好,朱翊鈞的撒嬌物件只能是針對裕王,對他母親卻是全然無效。
慈父嚴母,這是裕王府內關係的真實寫照。
當然,背後的推手就是魏廣德,由馮保傳的話過去。
許多民間野史流傳著李綵鳳在裕王府做侍女的時候和風流倜儻,前途無限的張居正有一段風流韻事,不過魏廣德可以拍著胸脯說,“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王府後院,可不是他們這些屬官能隨意光顧的。
在他印象裡,他進後面的次數不過一手,張居正有能耐見面兩三次就把妹子撩了?
如果說二人之間真有什麼眉來眼去的機會,那肯定也是在萬曆朝初期,作為萬曆皇帝的老師給小皇帝上課的時候。
畢竟那時候皇帝還小,李太后應該會每日過去看顧,所以見面次數多一些也正常點。
他們在宮門外這一等就是兩炷香的時間,說起來等的時間也不短,朱翊鈞似乎腿都站麻了,乾脆就趴在魏廣德肩上。
好吧,以前在裕王府和自己家中,魏廣德沒少讓兒子魏大成和朱翊鈞坐在自己肩頭玩兒,所以朱翊鈞在他面前一貫很隨意。
這個時候朱翊鈞趴到自己身上,魏廣德習慣性就把他抱起來。
不過在他心裡,魏廣德其實也在犯嘀咕,怎麼等了這麼久?
又是一小會兒,終於看到陳矩從宮門裡匆匆跑出,跪倒在裕王面前,請裕王和小哥兒進宮。
魏廣德把孩子交到離他最近的李芳手裡,這才退到一旁。
裕王走在前面,在他身後是抱著朱翊鈞的李芳和在旁邊護持的馮保,陳矩落在最後面。
魏廣德眼疾手快,沒管周圍內侍的注意,一把拉住陳矩問道:‘陳大哥,裡面怎麼回事,等這麼久?’
“皇爺要梳洗,換上了袞服,本來.我先進去了。”
看似還想多說什麼,可裕王這會兒已經快走到宮門,陳矩馬上改口就快步跟了過去。
看著陳矩快步離開的背影,魏廣德咂咂嘴,這是要在兒子和孫子面前留個好形象。
前幾次魏廣德見嘉靖皇帝,他老人家可都是一身道袍,要不是在皇宮裡,誰會相信那是當今皇帝。
隨著裕王的離開,寬敞的宮門前廣場上就剩下他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那裡,還有身旁兩架馬車。
不知道這次進去,裕王會呆多久,魏廣德干脆又跳上馬車,在御座上坐下。
那兩個小內侍,此時已經站在馬車下去了,看到魏廣德這般動作,也只是張張嘴,最後什麼話也沒有說。
魏廣德坐的御座,當然不是皇帝才可以坐的“御”座,而是御者的“御”。
這個字其實和後來駕馭的“馭”,或許算通假字吧。
早期乘車一般是一車三人,三人的位次是:尊者在左,御者在中,陪乘在右。
也就是說,乘車三人當中,地位最高的人坐在左邊,駕御車馬的人坐中間,而另一位陪同乘坐的角色,坐在右邊的座位上。
馬車經過不斷改良,逐漸成了後世人們看到的樣子,不過稱呼變化不大。
而此時的乾清宮裡,朱翊鈞已經被嘉靖皇帝叫到自己跟前,雙手搭在孩子的肩頭仔細端詳。
這兩年,嘉靖皇帝已經是連城樓都不敢去了,自然是真正的第一次看到朱翊鈞。
雖然身體不好,可經過梳洗打扮,此時的嘉靖皇帝已經沒有了先前灰白的臉色,看上去很慈愛,不斷詢問朱翊鈞在王府的生活和他身邊的人。
裕王站在下面,也在仔細打量這他這位父皇。
和以前模糊的記憶相比,現在的嘉靖皇帝明顯老了。
裕王在很小的時候,也是見過嘉靖皇帝的,那是他二哥還在的時候。
只不過時間太久遠了,記憶裡那個堅毅的身影早就模糊不清。
“好孩子,教育的不錯。”
說了不少話,裕王覺得嘉靖皇帝是把朱翊鈞懂事以來記得的事兒都給他說完了,這才聽到父皇的一句讚語。
或許是感覺自己有些支撐不住了,嘉靖皇帝這才終止了和朱翊鈞的說話,對黃錦吩咐道:“帶世子到御用監去,喜歡什麼就賞他什麼。”
“謝皇爺爺賞。”
此時的朱翊鈞瞪大自己的雙眼,一臉欣喜的看著嘉靖皇帝。
“好好好,喜歡就好,黃錦,帶他去吧。”
“遵旨。”
黃錦恭謹答道,隨即牽著朱翊鈞的小手往外走,而在他們身後,李芳和馮保看了眼御座上的嘉靖皇帝,見他看似隨意的揮揮手,這才跟著離開。
乾清宮正殿裡,只剩下皇帝和裕王父子。
裕王本以為嘉靖皇帝這是要對他說什麼話,還待思索該怎麼按照魏廣德的意思,表達自己對父皇的牽絆,就看見嘉靖皇帝本來一直保持的筆直的身形忽然就軟了下去,靠在御座的扶團上。
“父皇。”
裕王驚叫出聲,急忙快步過去扶住了嘉靖皇帝,這個時候所謂的利益尊卑他已經顧不上了。
“朕的身子是不行了,叫你來這裡,就是要見你最後一面。”
嘉靖皇帝到這個時候,嘴唇已經顯得有些暗淡,伸出顫抖的右手摸向裕王。
裕王急忙湊過去,讓他的手貼到自己臉上,這是多少年在夢中才有的經歷。
只是裕王心裡明白,這怕是最後一次了。
摸著裕王的臉,看著裕王,嘉靖皇帝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眷戀。
這麼多年,別人都是兒孫滿堂,在膝下承歡,而自己卻是連面都不敢見他們。
雖然心有不甘,可是他怕啊。
他怕他和他堂哥一樣的結局,怕見了兒子的面,兒子都先他一步,他承受不住。
“背朕到榻上去,這樣不舒服。”
嘉靖皇帝有些虛弱的語氣說道。
“是。”
裕王答應一聲,隨即背轉身,雙手向後扶著嘉靖皇帝讓他靠在自己背上,等身體承受住皇帝的重量後,艱難的起身,一步步向左邊寢殿走去。
裕王的身體因為酒色有些被掏空,之前是年輕,還有高拱的勸導下還稍微知道剋制一些。
高拱離開裕王府後,留下來的殷士譫等人的話,對裕王影響不大,即便他看重的魏廣德幾次勸說,也都被裕王拋在腦後,此時揹著一身袞服的嘉靖皇帝就頗為吃力。
“背得動嗎?”
或許是一語雙關,不僅問的是裕王能不能背動他,還有就是大明江山這千斤重擔,你到底能不能擔起來,我的兒?
裕王一邊背起嘉靖,一邊毅然回應:
“兒臣背得動!兒臣背得動!”
只是此時的裕王,根本就想不到那些,只是揹著嘉靖皇帝一步步走向御榻。
老皇帝的生命力在一步一步中流失,嘉靖的時代即將過去,裕王的時代馬上來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