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燥熱漸盛。

陸宜踩著細帶高跟,踏進酒店禮堂,收起遮陽傘放進包裡。

“我感覺我要融化了。”同事後腳跟進來抱怨,陸宜及時遞來紙巾,附贈清涼體貼的笑容。

“謝謝。”

於倩紙巾吸汗,動作放輕,小心著妝花。

餘光瞥到陸宜,氣質溫柔清冷,臉上別說汗,就是毛孔瑕疵都沒有。

陸宜的漂亮是直給的。

從她來公司第一面就足夠驚豔。

膚白貌美,遠遠瞧著,便覺得既香又軟,從吃穿用度,推測出家境應該不錯,學的是西方美術史專業,畢業於英國倫敦大學,是本地姑娘,再多就不知道。她話少,更少提及自己的事。

剛開始都以為她難相處,有距離感。

相處後,性格好,工作能力強,好說話,沒架子,同事都喜歡她。

“週六加班,怨氣比鬼大。”

室內冷氣足,驅散燥熱,同事將紙巾揉團丟進垃圾桶。

因為甲方要求在一號開展,比計劃提前一個星期。

作為設計施工方只能配合,整個團隊忙得團團轉,內容組、設計組、施工組連軸轉,緊趕慢趕,才能如期完工。

她們過來,是做最後的確定。

但卡在最後的環節,甲方負責核對驗收的人遲遲沒過來。

同事接連打幾個電話,統統是未接狀態,好不容易接通,那邊說他們這邊根本沒有跟他們交涉清楚,眼下他們還有工作,一時半會來不了。

再問什麼時候結束,那邊已經結束通話電話。

擺明要晾著他們。

於倩氣到罵人,本來加班就煩,遇到故意找事的甲方更想死。

為什麼說是故意找事。

接這個專案時一切順利正常,偏偏甲方負責人對陸宜一見鍾情,多次言語騷擾,後來告白被拒絕,索性撕破臉,在專案上明裡暗裡使絆子。

上次核對展覽文字時,對方就一直在挑刺。

陸宜無辜,他們更是連帶受罪。

“他是不是有病啊,說得好好的,怎麼就是我們沒說清楚?拖拖拖,我們的時間就不是時間嗎?”手機被丟遠,在桌上滑出弧線,於倩氣得眉頭緊皺。

“他們不來,我就一直打。”

陸宜將手機拿回她面前,長睫下,目光平靜溫柔:“既然是存心,那打多少通電話都沒用。”

“那怎麼辦?傻等著,還不好跟方總說,他們只讓等,也沒說不來。”

“這樣吧,你週末不是還有約會嗎,你先走,我在這裡等他們過來。”陸宜道。

“我怎麼能把你一個人丟在這,李承銘過來還不知道怎麼為難你。”

“沒問題的,我反正沒什麼事。”陸宜道:“等結果出來,我通知你。”

沒人願意在週末上班,雖然將這件事丟給陸宜於心有愧,但她本人都不介意,於倩也不再堅持。

“好,那寶貝辛苦你了。”

同事是推掉跟男友約會出來的,眼下時間尚早,還能去看場電影。

陸宜笑:“好好享受約會,如果他們打給你,讓他們聯絡我。”

“好,寶貝我好愛你!”

於倩離開,陸宜在酒店的咖啡廳找位置坐下。

陸宜給甲方那邊打電話,助理先接,仍然是敷衍人那套話術,沒說完,電話轉給另一個人,李承銘語氣譏諷:“陸小姐?”

“李總,您什麼時候方便過來?”

“等著急了?我以為像陸小姐這樣的,應當有十分耐心,還是說,對其他人有耐心,就對我沒有?”

陸宜語氣不卑不亢,道:“李總就別為難我了。”

“這就叫為難,陸宜,你拒絕我的時候沒想過這天,你是不知道什麼叫為難。”李承銘聲音低下來,“這樣,完事一起吃個飯,沒準我能快一些。”

服務員端來咖啡。

陸宜抬頭對人笑下,再接電話時聲音冷淡:“沒關係,李總先忙。”

“你就犟吧。”

李承銘冷笑一聲,掛掉電話。

那天是跟甲方核對文字內容,下雨天,她的車送去4s店做保養,李承銘死纏爛打,堅決要送她回公司。

到公司樓下,李承銘向她告白,說第一次見到她就有感覺,想讓她做女朋友。

陸宜實在頭疼,工作上的事不想牽扯到私事,拒絕得自認得體委婉,維護對方的尊嚴。

“為什麼?”李承銘不理解,介紹自己的條件,包括在郊區有套房,有車,條件不差,陸宜的拒絕在他意料之外。

“是我暫時沒有這方面的考慮。”陸宜說的是實話,她的確沒有談戀愛的打算,她準備聽從家裡安排結婚。

李承銘當時尚能保持風度,認定她是故作矜持,追幾日後才知道不是,私下約她吃飯喝咖啡全被拒絕,不給機會,他感覺到被侮辱,咽不下那口氣。

憑什麼?眼高於頂,長得漂亮就目中無人?

之後專案裡,李承銘明裡暗裡使絆子,他等陸宜向自己認錯,眼看專案即將結束,始終沒等到她的示弱道歉,反而是冷淡疏遠。

陸宜握著手機,思忖片刻,平靜地點開一個聊天框,敲下一行字發過去。

閨蜜餘音電話跟著打來,問她在哪,她報個地址,那邊說:“十五分鐘過來,我就在這附近。”

餘音過來時,陸宜剛喝過半杯咖啡。

她個高條靚,以前玩票性質做了段時間模特,現在自己經營自媒體賬號做博主,純個人愛好,她坐下來,翹起長腿,摘掉墨鏡。

兩人是發小,同一所初高中,同樣選擇英國留學,關係好到被調侃是沒血緣的親姐妹。

“你們什麼公司,週末還拉人上班。”

“臨時狀況。”

聽完臨時狀況,餘音扯動下唇,看陸宜的眼神費解:“我其實很不明白,你想上班,自家公司不能待嗎,跑去易星受這種氣。”

以他們的家境,財富自由,只要不失心瘋想去創業,往下三代都不可能是窮人,上班那點工資,還不夠交他們房子一個月的管理費。

她想得開,不樂意上班,做點自己喜歡的事,消遣打發時間。

“我不討厭上班。”討厭的是工作衍生出以外的事。

陸宜說不上有什麼事業心,但對自己做的事很喜歡,她就只是單純想要將自己手頭上的事,做到盡善盡美。

“那這情況,你準備怎麼辦?”

“等吧。”陸宜起身,溫柔笑笑:“走吧,附近有家雲隱,請你做個護理。”

“你真能沉得住氣。”對陸宜穩定的情緒,餘音一貫歎服,拿包走人。

雲隱是家會員制spa,泰式風格,她們定的房間外帶個小花園,中央帶著小噴泉,陽光正好,適合泡澡的時候看風景放鬆。

工作上的事不值一提,做得不爽走人就是。

餘音剛知曉她同意家裡安排的聯姻,且聯姻物件不是別人,是林晉慎。

單看林晉慎的人生履歷沒什麼可挑剔的,精英式教育長大,母校常春藤頂級院校,畢業後負責林氏集團核心產業管理——華域酒店集團公司,是一家跨國酒店管理公司,旗下有著十八大酒店品牌,全國酒店早已超5000家。

跟如今活躍在各圈子的科技新貴們不同,林家屬於oldmoney,家族的人低調內斂,鮮少露面。

看家族背景,陸家甚至算是高攀。

但再耀眼的光環,婚後,也是跟那個人過日子,人怎麼樣,才是最重要的。

餘音見過林晉慎一面,至今印象深刻。

那是她去找堂哥,撞見兩人談生意,她起初沒看見人,只看到堂哥在說話,聲線緊張到像是面對家裡老爺子,斟酌字句,不像平輩之間往來,倒像是面對長輩。

見到人,餘音理解了。

面無表情的一張臉,目光深邃,端正嚴肅,如果不是長相年輕,她竟認真在想是家裡哪位長輩。

快結束時,堂哥新得幾瓶不錯的藏酒,邀他品酒,林晉慎看眼腕錶的時間後拒絕,原因是他十一點睡覺。

說到這點,餘音白眼翻得徹底:“我爸都沒這麼準時睡的。”

陸宜笑下,闔著眼睫,技師手法輕重適宜,叫人生出慵懶睡意。

“古板,沉悶,無趣。”是餘音初印象,“你不會想要跟這種男人共度餘生的,而且快三十歲一直沒有女朋友,多少有些毛病。”

陸宜聽著:“我以為這些都是加分項。”

她選擇林晉慎的原因有兩點,乾淨,沒有過其他異性,另一點是長相家世都是拔尖水平。

“分加哪裡?他就不是一個正常人,你是找老公不是找個活爹,再說,成年人誰沒有需求,他身邊為什麼沒有異性,你自己好好想想原因?”

餘音替她提前定論:“不是身體有毛病,就是取向有問題。”

陸宜啞然失笑。

“我跟你說認真的,我堂哥跟他有生意往來,說他簡直就不像一個活人,沒情緒,也沒什麼感情,美國留學時就已經兼任管理海外分部,回國後直接入主集團,到現在,結婚,聽從家裡安排商業聯姻,他就沒有自己的七情六慾嗎?”

陸宜聽過後評價:“聽著挺優秀的。”

“關鍵點不在他優秀不優秀,問題在於他這樣的人,適不適合做老公。”

陸宜只說:“我知道了,現在不是還沒確定嗎?”

她選擇林晉慎時父母同樣遲疑,又替她選另一位人選,擺在她面前,是兩個選項。

他們甚至還沒見過面。

“確定了晚了,我不能眼睜睜看你跳火坑。”餘音語調正經幾分,說:“我知道你對結婚這件事不上心,但也不能太隨意。”

陸宜點頭說好。

聊天間,電話響起,她看過後掛掉,手機還沒放下,對方跟著打過來,她索性將手機調成靜音。

餘音聽到聲音,問:“怎麼不接?”

“工作的事。”

“甲方那邊打來的?”

“嗯。”

“那還不接?”

“突然不那麼著急了。”

她不急,急的就是別人了。

餘音想起他們負責專案,對接的甲方是崔家旗下產業,崔家小少爺是她們學弟,打小就認識的熟人。

陸宜這個人她清楚,在不觸碰她底線之前,態度和和氣氣的,什麼都能容忍,但凡觸及,也不是泥塑的菩薩,任由別人揉捏。

餘音笑,閉上眼睛:“給他們臉了。”

做過臉,用過下午茶,六點整,陸宜接聽電話。

電話那端客客氣氣,再急也沒敢發火,問她現在在哪裡,他們人已經到酒店,現在就能驗收。

陸宜說:“好,稍等。”

“過去了。”

“我陪你吧。”餘音反正無事可做,“去看看是哪路神仙。”

陸宜望她一眼。

餘音舉起手,說:“我保證不過火。”

“走吧。”陸宜做深度清潔,過後沒有化妝,只是補下裸色口紅,增加氣色,但膚白,比妝後氣質更淡然。

到酒店,大堂裡已經等著幾個人,李承銘一直在看時間,神色焦急,看到她,迎面走上來,艱難擠出幾分笑意。

“不好意思有事耽誤。”陸宜施施然出現,聲音輕透。

“沒關係,等得起。”聲音從齒縫擠出。

陸宜莞爾一笑,仍然是溫柔無害的樣子。

展覽沒什麼問題,李承銘意外地配合,驗收過後,準時交付。

李承銘走時,低聲,諱莫如深地道:“難怪陸小姐看不上我,原來是有更高的枝可攀,倒是我小瞧你了。”

他在這行深耕多年,在公司也算半個老人,從沒見過上面生那麼大氣,他被罵個狗血淋頭,想不通陸宜攀的高枝是哪位。

陸宜看他一眼,既不生氣也沒有嘲諷,只是平靜看著他,淡淡地輕笑,輕飄地拂過,更像是忽視。

視若空氣。

是一點氣都不生,沒必要。

李承銘臉色越發難看,自尊心被完全絞殺。

餘音抱著手臂,噔噔踩著高跟過來,伸出纖細手指,紅唇輕扯:“李總是嗎?我是陸宜的朋友。”

李承銘禮節性地伸過去,還沒握住她先收回手,仍然是那副笑顏,“我們家陸宜修養好,有些話說不出口,我就不一樣了,我沒什麼素質,最大的愛好就是罵人。”

“方便給個家裡地址嗎?沒什麼別的意思,替你網購面鏡子,出門前照照,別人畜不分,真拿自己當個東西了。”

李承銘黑著臉離開。

餘音輕挑長眉。

陸宜嘴角揚起:“看來還要請你吃頓飯了。”

“必然。”

展廳在三樓,兩人搭電梯下一樓。

酒店突然起一陣騷亂。

大堂底下的員工嚴陣以待,烏泱泱出來,兩邊列隊如臨大敵般屏息等待,片刻過後,一行人進來,數十人,職業套裝,抿著嘴直視前方,神色嚴肅,為首的身形高大,邁著矯健的步子。

濃顏系,五官立體,鼻樑尤其高挺,那一瞬的衝擊感像乍起的電流。

衝擊過後,給她的感覺是冷淡的,疏遠的,缺乏溫度。

對方不苟言笑,面無表情,撲克臉如同傳染病,周圍的人迅速感染上。

就很典型的精英男形象。有點眼熟,但不認識。

本該是毫無交集的,她們從旁邊穿行,雙方擦肩而過那刻,猝不及防對視上,短暫地,雙方平靜錯開目光,平視前方。

陸宜垂過眼睫。

餘音輕嘖一聲:“strong哥。”

“你認識?”陸宜問。

餘音看她的眼神,是無藥可救的感覺,她皺著鼻尖做一個惡作劇笑容:“恭喜你,那是你未來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