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條毛骨悚然的長腿,八條......

咔嗒咔嗒的敲擊著石頭,滴答、滴答、敲擊、敲擊......靜靜地輕輕敲擊。

這是趴在地上的布萊恩抬起眼皮時,最先看到的一幕駭人景象。

他晃了晃腦袋,強壓下胃裡的翻滾。

就在剛剛,他跳到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暗裂縫。

在時間彷彿凝固的瞬息,他已經準備放棄,打算使用桑蒂拉送給自己的傳送卷軸時,終於被一道傳送法陣帶到了這裡。

下墜的驚懼感,再加上傳送法陣天旋地轉的眩暈......這種滋味他實在不想再體驗第二次,僅僅只是想象一下,他的胃就再次抽搐起來。

他連忙伸出雙手支撐冰冷的巖地,站了起來。

“我很抱歉。”

一道噝噝的嗓音響起,“是我的疏忽,讓你下墜的時間延長,請不要擔心,這種感覺很快就會褪去。當然,我也會考慮到這種情況,去最佳化我的傳送法術為客人們帶來的後遺症。”

就在對方說話的時間,布萊恩已經起身,眩暈感也在漸漸退去。

他發現自己處身於一間狹小陰暗的密封石室。

房間唯一的一張石桌上,擺放著焚香器、書籍、魔法卷軸、水晶球、一堆用於法術實驗的金屬器皿,以及某些不知名的動物乾屍。

說話之人裹在黑色的長袍裡,臉藏在一張扭曲駭人的黑檀木色面具後面,八條輕聲敲擊的蜘蛛腿,證明對方是一位蛛化精靈。

“您好,蛛化巫師閣下。”布萊恩雙臂外伸,手肘彎曲,雙掌在胸前上下交疊,深鞠一躬。

雖然他說話的語調和眼神一樣平靜,但略微顫抖的手卻洩露出他內心的不安。

一陣壓抑的笑聲從面具傳來。

“原來是一位來自地表的半精靈,有點意思。那麼,在我們交易之前,我請求你放輕鬆些,我冒著暴露身份的危險救你,可不是為了再把你滅掉。”

布萊恩注視著他,故意保持著警惕,試探性地說,“這麼說,我現在已經安全了?”

“你可以這麼認為。”蛛化巫師再次發出詭異的低笑,“畢竟在這裡,只要我願意,連‘她’都察覺不到。”

布萊恩識趣地沒有去提那個‘她’到底是誰。

“來自地表的半精靈,你不但知道如何聯絡我的方式,而且還能夠親自找到這裡,我並不認為這是一個巧合。”蛛化巫師低語道:“我很好奇,你依仗的到底是什麼。”

“黑暗並不一定是深淵,還有可能是援助的階梯。”布萊恩深吸一口氣,說出自己醞釀了許久的話語。

畢竟對眼前之人,他還是比較瞭解的。

蛛化巫師作為古奧倫斯城當前最強大的巫師之一,他將自己的強大隱藏在自己精心培育的瘋狂名聲和對羅絲的狂熱獻身背後。

但這些都只是假象。

事實上,他憎惡羅絲的暴政和混亂,認為被羅絲塑造的扭曲而殘忍的卓爾,應當成為真正高貴的族群。

蛛化巫師不單單憎惡羅絲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更痛恨羅絲將卓爾一族造就成一種惡毒、邪惡、可憎、無情的工具。

他認為卓爾精靈被驅入幽暗地域之前,曾經也是地表精靈中的高貴種族,他們開化而富有同情心。

但是他們被羅絲謊言織就的網所迷惑,才開始墮落且永不滿足。

因為對蜘蛛神後而言,戲弄卓爾精靈,不過是一場殘酷而反覆的遊戲,對此她已臻於化境。

所以,蛛化巫師自始至終都在朝著將卓爾精靈一族,從那位無情而怪誕的混亂女神的操縱中解放的這一偉大目標前進。

蜘蛛神後羅絲沉睡的短暫時間內。

古奧倫斯城被一眾惡魔君主的化身當副本刷,最終導致徹底毀滅,就出自眼前這位瘋狂的蛛化巫師之手。

布萊恩說完,安靜地保持著自己的沉默,耐心等待。

蛛化巫師沉默良久,菸灰色的目光中浮現了一抹興趣和困惑,並仔細地端詳著他,細聲低語,“我更好奇,這些事你都是如何知道的。”

“在諸國度的地表,偉大的光耀之下。”

面對對方的懷疑,布萊恩早有應對,他故作虔誠地回答,“一片應許之地正等著你,和平地回到地表,再次沐浴在陽光之下,那樹木與花朵所生長的地方。”

“幽暗少女一直活在我的......信仰裡。”他停頓片刻,又適當地做出最後的補充。

漫長的沉默降臨......

寂靜如同幽影中潛行的巨獸,暗藏窒息的壓抑。

蛛化巫師的八條長腿,咔嗒咔嗒的敲擊著地板,散發出毛骨悚然的迴音,像猛獸的心跳,擊打在沉默的岩石上,滴答著,落入幽暗地域冰冷的地底湖中。

不知過了多久。

打破沉默的壓抑笑聲再次從面具傳來,嘲弄卻並無惡意,“這麼說,你是一名漫遊者。”

為了不讓自己儘可能地露出哪怕一絲破綻,布萊恩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所謂的‘漫遊者’,就是自幽暗少女隕落之後,失去神祇的信徒們重新給自己起的稱呼。

他們的職責除了守護和尋找最後的漫步神廟,還要耐心等待幽暗少女伊莉絲翠的復活和迴歸。

而他之所以敢冒充漫遊者的身份,跟這位瘋狂的蛛化巫師交流,主要是因為在漫遊者這個隱秘的組織裡,會傳達古奧倫斯城關於這位巫師向‘漫遊者’表達的善意。

凡是來到這裡的‘漫遊者’,利用特殊的對接方式聯絡上蛛化巫師,就會引起對方的關注。

在適當的時機,他還會給予需要的援助。

也就是說,當布萊恩拜託半身人僕從幫自己的一個小忙之後,他已經引起了這位巫師的關注。

但是他並不敢保證對方一定會給自己提供援助,所以他便索性直接找到蛛化巫師的隱居之地。

當然,這並不是無償的。

他必須提供一條可以讓古奧倫斯城陷入短暫混亂的行動,或者蛛化巫師自認為價值頗高的訊息。

若是讓他非常滿意,提供訊息者,還會獲得豐厚的獎賞。

因為對於蛛化巫師來說,如果能夠挫敗任何羅絲女祭司的陰謀而不為人所覺,他就會不懈餘力地去做。

事實證明,這則訊息是真的。

這樣的話,一個大膽的嘗試突然浮現在布萊恩的腦海。

他認為,自己既然擁有先知先覺的能力,為什麼不利用這次機會,玩一把大的。

如果他的想法正合這位恐怖分子的心意,那麼他自然會獲得傳奇巫師給予的獎勵。

“很好。”面具內傳來柔和的微笑,他伸手示意。

“請坐吧,根據我制定的規則,在我們交易之前,我必須向你展示某樣東西,也許你並不希望看到,但是我這麼做的目的,只是想讓你理解,我並不是傳聞中描述的那般恐怖。”

所謂的傳聞,就是許多人都認為,蛛化巫師是古奧倫斯城最臭名昭著和最神秘瘋狂的巫師。

傳言他的力量,只有他侍奉羅絲的熱情能超越,而那又只有他的瘋狂能與之相媲美。

但是從他的一舉一動看來,布萊恩早就知道,眼前的這位巫師既不瘋癲也不像是羅絲最虔誠的信徒。

巫師不再多言,伸手摘下了黑檀木色的面具。

布萊恩好奇地迎了上去。

他看到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一張臉。

取而代之的是覆蓋在臉部的密集黴菌,像發黴的麵包上長出來的黴菌毒素......

恍惚中,這密密麻麻的黴菌,又幻化成無數蠕動的細小蛛腿,恐懼而令人作嘔。

布萊恩神色一驚,連忙運轉自身的心靈異能,驅散心中的恐懼和胃裡的不適感,然後強行轉過臉去。

一抹冷汗悄無聲息地從他額頭滑落。

此時的他真的很慶幸自己不是一個密集恐懼症患者,不然的話,怕不是心臟病都會被直接嚇出來。

即便如此,他還強行調動了心靈異能,這才勉強穩定住心神。

等面具重新掛上,布萊恩鼓起勇氣抬頭,故作驚訝的詢問,“這是......”

據說在蛛化巫師年輕時,拒絕過一位女祭司,後者在狂怒之下撕開了他的臉,並將一種腐蝕性的蜘蛛毒蒸餾液注入傷口。

他的臉因此變成一片發紫、腫脹的廢墟,看上去就像有真菌在生長。

隨後她把這位已經面目全非的年輕人轉化成蛛化精靈,囚禁在她的房間中,作為自己的私人奴隸,肆虐玩弄、折磨。

過了很長的時間,他才找到復仇的機會。

對俘虜和折磨自己的女祭司而言,他的復仇無疑是致命的。

他逃進了幽暗地域荒野之中,發誓只有擁有足以在殘酷的古奧倫斯城中站穩腳跟的魔法時,才會歸來。

僅僅二十年後,蛛化巫師就回來了。

他不願透露自己去了哪、又是如何獲得了魔法和力量。

當他回來時,他已是位造詣嫻熟的巫師,並在某位貴族家族主母的消遣活動中,同時擊敗三位術士學院的巫師證明了自己的實力。

“我讓‘她’失望過一次,這就是付出的代價。”壓抑的面具裡一聲長嘆,隨之而來的是低聲冷笑,“但.....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布萊恩心知肚明地沒有接話。

作為一名重生者,他知道,蛛化巫師的力量其實來源於對羅絲近乎瘋狂的忠誠。

“對於我們卓爾精靈來說,公開挑釁‘她’,除了死亡就是被蛛化。”他的低語慢慢地變得尖銳起來,“如果想要擊敗‘她’,就只能在屬於‘她’遊戲中,慢慢地從一枚棋子,變成真正的遊戲玩家。

所以,我透過擺出一副忠實信徒的樣子,避開‘她’詳細的審查。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即使在我假做順從‘她’的時候,我也在無時無刻地反抗‘她’。

我運用‘她’給予我的力量反過來對付‘她’。這麼做,必須非常狡猾,而且耐心謹慎。這個過程也許要歷經數百年、千年......但緩慢而無疑地,我堅信自己可以漸漸抵消‘她’對卓爾種族的控制。”

“你是打算透過侍奉‘她’,去推翻‘她’的混亂。”布萊恩緩緩地說。

“沒錯。”蛛化巫師微微點頭,“一旦有適當的機會來臨,我一定會不懈餘力地出手。”

“好了,我們的閒聊到此結束,不然會影響到我侍奉‘她’的寶貴時間。”他抬手打斷了布萊恩準備說出的話語,柔聲細語地說:

“說出你的目的吧,我可以助你逃出古奧倫斯城,甚至開啟傳送門送你離開地底世界,而且身為一名巫師,我還掌握著對任何施法者來說,都令人誘惑的魔法知識和我畢生的研究。所以,我很好奇,你又能夠為我帶來什麼樣的等價交換物?”

“我不但知道關於高等神器‘奇拉沙爾玫瑰’的訊息。”布萊恩抬起頭,迎上巫師菸灰色的雙眼,平靜地說,“我還知道,明天就是古奧倫斯城千年一次的‘建城節’,所以......”

他微微一笑,適當地停頓下來,只為留給對方一個足夠思考‘懸念’的時間。

沉默再次降臨。

在這一刻,空氣都彷彿凝固在封閉的石室。

只有八條毛骨悚然的長腿,八條......

它們咔嗒咔嗒的敲擊著石頭,滴答、滴答、敲擊、敲擊......興奮地富有節奏地敲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