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事,你怎麼看?”

八貝勒張口便答道:“兒臣與太子兩清,對太子沒有意見。”

太子害他一回,他害太子一回,也算公平。

往前數,他挖太子牆角,給太子挖坑,但太子也沒少對付他,甚至最先出手的人都不是他,他作為惠妃的養子,從小就不招太子待見,太子連孝懿皇后的養子都敢打,對他,那就更肆無忌憚了,太子都不屑自己動手,多的是馬前卒為太子衝鋒陷陣。

康熙卻是不依不饒的問道:“太子連朕身邊的人都敢收買,你對他沒意見?”

“太子是儲君,兒臣不敢有意見。”八貝勒厭煩和皇阿瑪這樣迂迴試探,直接擺明自己的態度,“兒臣這樣一副殘軀,儲君是誰,對於兒臣來說都是一樣的,皇阿瑪讓誰是儲君誰就是儲君。兒臣只想皇阿瑪能夠長命百歲,庇佑兒臣,若兒臣能死在皇阿瑪前頭,那就更好了,兒臣連身後事都不用擔憂了。”

“胡扯!”康熙呵斥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輕言生死便是不孝。朕當然想長命百歲,誰不想長命百歲,可朕亦不想承受白髮人送黑髮人之痛。”

親兒子說這樣的話簡直是在剜他的心,可偏偏他能感受到老八此時此刻並沒有在撒謊,說的全是心裡話。

就算沒有子嗣,也不應該頹廢失望至此。

康熙本就為太子之事傷心費神,老八這樣,他心中亦難受,甚至對老八有一種恨鐵不成鋼之感。

“你去年告假,朕想著你能好好放鬆放鬆,排解心中煩悶,但現在看來,你這兩個月還是太閒了,才會胡思亂想。從明日起,由你來接替內務府總管一職。”

從進入乾清宮到現在,八貝勒臉上的表情終於變了,從平靜到驚詫。

他當眾曝光梁九功是太子的人,太子的毓慶宮到現在都還被人圍著,他不是應該像上輩子的十三弟一樣被皇阿瑪棄之不理嗎,怎麼還升了。

從前他在禮部行走,但禮部畢竟有兩位尚書,他是不能事事都插手的,既要好人緣那就得留有餘地。

但總管一職是內務府的最高官職,內務府這個龐然大物所涉及到的權利其實並不比禮部小。

“兒臣遵旨。”

八貝勒應下,本應該走人,但看著放在腿邊那道還沒有蓋上玉璽的聖旨,略作猶豫,還是開了口。

“兒子註定無後,爵位高低也就不重要了,兒子懇請皇阿瑪,允兒子將從今以後積攢的功勞都算在額娘身上,額娘生兒子一場,兒子已不能讓她含飴弄孫,只願能讓額娘不白生兒子一場。”

人身上的血脈連著兩頭,上是父母,下是子孫,沒了一頭,還有一頭。

康熙冷哼了一聲,“你若攢下天大的功勞,難道還要讓朕冊封良嬪為後嗎?”

“兒臣不敢,額娘只要能做一宮之主,兒臣便心滿意足了。”八貝勒老老實實的道。

額娘現在並不能算是真正意義上的一宮之主,因為啟祥宮中還有一位僖嬪娘娘,比額娘資歷更深,所以額娘到現在住的也還是後殿而非前殿,額娘若要入主前殿,只有比僖嬪娘娘的位份更高才行。

康熙等了許久,都沒等到老八的第二句話,良嬪不過是生了老八一場,他養了老八,教了老八,培養了老八,老八福晉是他賜的,府邸是他賜的,身上的爵位和官職都是他給的……如此恩情,怎麼就不提如何報答呢。

老八從前是嘴最甜的,如今倒是走向了另一個極端。

“退下吧。”

笨嘴拙舌,連個漂亮話都不會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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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節,圍在毓慶宮周圍的侍衛終於散了,太子依舊是太子,太子黨在朝中的幾個重臣也沒有被罷免,只是御前少了個太監梁九功,乾清宮裡被清出去十多個人,內務府總管從太子的奶公凌普換成了八貝勒。

皇上並未下旨取消南巡,距離原定南巡出發的時間只剩下七日了,內務府和禮部、戶部以及兵部都已經緊鑼密鼓的安排起來了。

由於此次伴駕人數多,所以準備工作要比前幾次南巡更多更難做,負責挑大樑的內務府更是忙了起來,但這不包括新上任的內務府總管。

八貝勒是做過內務府總管的,但那是上輩子的事兒,上輩子一廢太子之後,他便做了幾年的內務府總管,那時距離現在還不到兩年,所以內務府的官員們在他這兒大都是熟面孔,內務府的執行機制他也是熟悉的,用起來自然是事半功倍。

他甚至能分得清楚這些官員裡誰是皇阿瑪的人,誰是太子的人,誰是大哥的人,誰將來會投靠四哥,誰是三哥那邊的人,當然也有投靠了他的官員。

為了省事兒,八貝勒在佈置任務的時候討了巧,皇阿瑪那部分有關安全的地方,比如食材的存放,車輛的檢查……這些都交給皇阿瑪的人來辦,太子的人就負責太子的部分,大哥的人給大哥安排,三哥的人給三哥安排,他這邊的人安排他和九弟……

一切有條不紊,直至南巡出發,中間都沒出什麼差錯,內務府這邊的效率遠甚於禮部、戶部和兵部。

御駕從紫禁城出發,先是坐馬車,到了碼頭才換乘御舟,也是到了這會兒,自正月初一開始就沒有出現在人前的太子終於露面了。

三貝勒看著太子打了個冷顫,太子比從前憔悴了許多,眼下帶著青黑,都怪他眼神太好,他甚至瞧見了太子頭上的幾根白髮,那是從前不曾見過的。

老八……可真狠,太子是當眾說了幾句挖苦的話,他當時在一旁聽著是很不舒服,但這報復未免也太狠了點。

如果是幾個月前,還能說老八是為了把太子拉下馬才出手這麼狠,可老八眼下這種情況,註定與那個位置無緣,出手這麼狠做什麼,還真是應了民間那句話——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和老八比起來,如今他們都成了‘穿鞋的’。

三貝勒現在是真害怕老八這個弟弟,不光是因為宗親宴上老八把太子和梁九功的事情捅出來,也不只是因為老八現在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關鍵是老八現在深不可測。

此次南巡內務府負責他和額娘這邊的官員無一不是他的人,來自於他母族馬佳氏的官員也就算了,這些都是他的親屬,是放在明面上的關係,但除了馬佳氏的官員,他在內務府暗中收攏的幾個官員,基本沒怎麼用過的人,也被老八安排上了。

太子和梁九功如此隱秘的關係,連皇阿瑪都不知道,老八知道。

他落在內務府的幾枚閒子,用都沒用過,老八也知道。

還有什麼是老八不知道的嗎,他現在不光懷疑他府裡的太監和宮女中有老八的人,他甚至懷疑自己寵愛的格格侍妾裡也有老八的人。

若是有一日他得罪了老八,老八指不定給他捅出點什麼東西來。

三貝勒現在看著太子都覺得後怕,過往那些年他應該沒怎麼得罪過八弟吧,畢竟都不能算是一茬的皇子。

未出宮前,他住的是乾東三所,老八住的是乾西頭所,出宮後,他的府邸建在正紅旗的地界上,八貝勒府則是建在鑲黃旗的地界,也不挨著。

讀書時不是同一批先生,老八和老九老十是一撥的,只是因為老八過分努力上進了,這才跟他們這些前頭的哥哥們一塊封了爵。

過去那些年他對老八應該還成吧,雖然心裡頭也有些瞧不上老八的不自量力,但他應該從未表現出來過。

三貝勒心裡打鼓的時候,直郡王則滿是後怕和慶幸。

後怕的是八弟從前只挖太子的牆角沒挖過他的,如果是挖他的牆角,這還不一挖一個準兒,老底兒都給挖出來。

慶幸的是當初他拉攏八弟不成,並沒有強求,也沒有打擊報復,他和八弟始終沒有站在對立面,不然太子經得住折騰,他可禁不住。

如果換做是他收買了梁九功,皇阿瑪知情後恐怕會立馬廢了他,也就太子,只折了幾個人,還是高高在上的儲君。

皇阿瑪待太子,向來是獨一份的,這回太子連御前總管都收買了,不也沒怎麼樣,除了梁九功,太子黨只損失了一個內務府總管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