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離別

後背中彈的短衫男子，在幾個路人的圍觀中，艱難的用雙手撐住地面，試圖努力的撐起身子。只是他才剛剛發力，口中便噴出一口血，血水中的泡泡，說明他的肺部已經被子彈擊穿。這一幕被唐城看的清清楚楚，不過他並沒有補槍，因為他知道，這個短衫男子肺部受了重傷，明顯活不了多長時間。

身後出現的騷亂，走在前面的馬連成已經發覺，不過他並沒有停下腳步圍觀事態的發展，而是繼續往前走，然後從街口拐入布莊所在的街道。目送馬連成腳步不停的消失在前面的街口，混在人群中的唐城，這才暗自鬆一口氣。對方畢竟是軍統的人，自己這也算是出手相助了，至於剩下的事情，自己可就無能為力了。

在巡捕趕來之前，唐城悄然離去，一旦因為命案，使得租界巡捕封鎖這裡，出現在這裡的所有人，都有可能要接受巡捕的詢問調查。唐城反方向進入另一條街道，迎著對面過來的幾個西裝男子，唐城若無其事的和他們擦肩而過。半個小時之後，手裡拎著大包小包的唐城走進漢斯的餐館裡，看到唐城這幅瘋狂購物的模樣，漢斯沒忍住笑出聲來。

唐城卻並不在意漢斯的譏笑打趣，只是隨手將那些東西放在了沙發上，然後才拖過一把椅子在漢斯對面坐了下來。“你懂什麼！怎麼說也是來了上海一趟，這馬上就要離開了，怎麼也要給家裡人和朋友買些禮物才是！”唐城的話令漢斯暗自撇嘴，心說手下人早上從公寓屋那邊帶回來的幾個箱子裡，可都裝著的無關緊要的東西，誰家買禮物能買這麼多啊！

“租界現在也太亂了，我剛才去買東西，就看到街邊有人追著抓人，還有人開槍的！”唐城一邊說話，一邊伸手拿過桌上的香菸和打火機，慢條斯理的給自己點了一支菸。“我先前要你和我一塊去重慶，你考慮的怎麼樣了？我看上海馬上就要打亂了，留在這裡，未必是好事。”有些事情，唐城不好對漢斯明說，只能拐彎抹角的提醒對方。

漢斯老奸巨猾，可他卻沒有唐城這樣還保留著後世的記憶，所以根本不可能知曉，日後等日軍全面控制上海的時候，他們這些大鼻子老外在上海的好日子也就算是到頭了。“日本和德國有私下約定，必要的時候，我會向他們暴露德國身份，相信日本人還不敢對我這個德國人怎麼樣。”漢斯顯得胸有成竹，可唐城卻並不看好漢斯的想法。

“那你可要想好了！你是德國情報部門的人，在南京的德國領事館未必知道你的身份。日軍全面控制上海的第一件事，我猜應該是控制輿論和對外訊息渠道，一旦他們控制了上海的輿論渠道，他們說你是抵抗分子，那你就是抵抗分子。到時候是國與國之間的博弈，難道你們德國政府，還能為了你這麼個小角色，去跟日本玩翻臉遊戲？”

唐城這番話，聽著有些誅心，漢斯卻並沒有因此動氣，他只是一臉懷疑的看向唐城，心裡想著唐城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的勸說自己南下重慶。“你別這麼看著我，我對你這個掉進錢眼裡的傢伙，可沒有說明興趣！”唐城一邊抖著菸灰，一邊笑嘻嘻的看著漢斯。“我是替你家裡人打抱不平！尤其是你家裡的那幾個孩子！”

漢斯的表情，終於因為唐城這番話出現變化，他心甘情願的將家人交給唐城照拂，就是擔心上海不穩妥。唐城剛才的話，算是戳中了漢斯心中最柔軟的地方，一時之間，他幹張著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半響之後，漢斯才一臉頹然的開口言道，“我也很想和他們在一起，可你也知道，我是情報部門的人，誰知道有沒有人在暗中盯著我！”

漢斯的擔心不無道理，像他這種長期從事情報工作的人，甚至有時連自己的家人都不敢百分百的相信。“你傻啊！重慶那種地方，也不是沒有外國人居住，你大不了換個名字就是了！你不是還有個美國身份嘛！在上海弄個車禍，或者失火什麼的，悄悄假死走人就是了。或者增肥留須，再換個髮型，去美國住上幾年之後，鬼知道你是德國情報部門的人！”

唐城給出的建議，令漢斯為之側目，他想不出面前這個小子怎麼能說的如此輕鬆。看多了後世裡影視劇的唐城，有太多改換身份的方法，尤其現在這個時代還沒有虹膜和dna核對身份的法子。“你看我做什麼？難道我說的不對啊！只要你想離開這裡，就一定能想到合用的辦法！”漢斯的默不作聲讓唐城有點不大滿意，所以他一臉不屑的看向漢斯。

“你說的倒是簡單！我自己離開倒是可以，可我手下這些人怎麼辦？他們中時間最長的，都跟了我有七八個年頭了！”漢斯一臉無奈的開口言道，唐城覺著，漢斯現在說的，才是他不捨得離開上海的主要原因。唐城可以幫著漢斯南下重慶隱藏行蹤，可如果還帶走漢斯手下那些人，唐城就沒有那麼大的本事了，所以他沒有繼續勸說漢斯。

“反正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拿主意好了！我有我留給你的地址，只要你願意來重慶，我可以保證你的安全，直到戰爭結束的那一天。”唐城習慣性的用手指關節敲擊著桌面，熟悉他的漢斯知道，剛才那句話，算是唐城給自己的一個承諾。“我這次離開上海，或許再沒有機會來這裡了，有些事情，你自己必須要早作打算！”

唐城來了漢斯這裡，就沒有想著離開，吃午飯的時候，漢斯的一個手下打電話過來，將一個才打探到的訊息傳遞給了漢斯。“租界今天的確是出事了！”漢斯放下電話，便告訴唐城一個壞訊息。“就在一刻鐘之前，特高課的便衣行動隊，在租界裡破獲了一個軍統的聯絡點。我的人說，當時場面挺激烈，特高課這邊還算好，只是被他們破獲的軍統聯絡點死了好幾個人。”

唐城聞言皺眉，放下手中的筷子之後，唐城給自己點了一支菸。漢斯和唐城是老朋友了，看到唐城這幅模樣，便大致猜出唐城的打算，便馬上出言到。“我給你找的那艘英國船，再有不到五個小時就要開船離開上海！如果你要去找特高課的麻煩，說不定就不能準時上船，你自己可要想好了。這裡是上海，全中國情報人員最多的地方，你就救不了他們！”

漢斯最後那句話，原本並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話到嘴邊了，漢斯卻臨時更改成了另一句話。“我知道你是什麼意思！可我就是無法接受！”漢斯手下在電話裡，還說了事發地點，唐城一聽就知道，就是那家布莊所在的街道。自己好心出手相助，可還是沒能幫到布莊裡的軍統成員，唐城心中自然是無法接受。

在漢斯連續勸說之後，唐城只能說出整件事情，漢斯這才知道，被特高課破獲的那個軍統聯絡點，居然已經被唐城出手幫助過一次。“唐，我個人覺著，這可能就是你們中國俗語裡說的，連老天爺都不幫忙。你出手幫助他們自然是沒錯的，可你幫不了他們一世！幹情報工作的，講究的就是小心謹慎，尤其是活動在敵佔區裡的情報人員，更得要小心再小心。”

漢斯算是一個資深情報人員，能在上海潛伏這麼多年，還一丁點破綻都沒有露出，這也正是因為漢斯做事小心謹慎的緣故。唐城也知道，從布莊裡出來的那個中年男子，很可能並不是上海站的一線成員，可此人畢竟是軍統的人，如果被特高課抓了去，那他從小巷裡取走的東西，可能也落到了特高課的手裡。

唐城現在有點後悔了，後悔自己當時沒有追上去，從那中年男子手裡截下對方從小巷裡取走的東西。可現在說這些已經為時已晚，就像漢斯剛才說的那樣，如果自己現在出去救人，且不說自己是否能救下那些人，就算自己能夠得手，說不定自己到時候也就沒有辦法順利登船離開上海。

暗自在心中思量之後，唐城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靜下心來仔細想想，自己能做的並不多。看到唐城的表情明顯鬆懈下來，一直盯著他的漢斯這才終於鬆一口氣，他知道唐城是把自己的 勸說聽進去了。唐城就一直待在漢斯的餐館裡，一直到了吃晚飯的時間，漢斯才親自開車送唐城去了碼頭登船。

“行了！你就送到這裡好了！記住我跟你說的，如果局勢不對，你就馬上南下，來重慶找我！”花費了幾張鈔票，換取船員幫助自己搬執行李，唐城拒絕了漢斯要送自己上船的舉動。唐城站在郵輪的甲板上，對著碼頭上的漢斯揮手作別，幾分鐘之後，郵輪緩緩離開碼頭，甲板上的唐城卻看到，漢斯仍然站在碼頭上沒有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