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克拼命讓自己平靜了下來,在戈登警官有意的引導下,他的確想起了一個看似不重要的畫面——在開場表演前,他偷偷溜出了房間,因此看見了哈利團長正被陌生人揪著領子,於是迪克不由自主地豎起耳朵,試圖偷聽他們之間的談話。

可惜他們離迪克太遠了,他只聽到陌生人在說有關‘事故’和‘預防措施’的話題。

“這小男孩講得和哈利一模一樣。”戈登偏頭和布魯斯說,“馬戲表演開始前,一個叫託尼·祖科的勒索犯跑來了馬戲團,想收取保護費……但哈利拒絕了他,我想被磨損的吊索就是他氣急敗壞後的傑作。”

“那這個孩子現在怎麼辦?”布魯斯低聲問道,迪克似乎完全沒有在意成年人之間的對話,只是緊緊地摟著穿著演出服的女孩。

“在我們抓到祖科前,他是重要的證人。”戈登疲憊地嘆了口氣,“這也是我將你帶過來的原因,我看出了你想幫他,而這個男孩現在需要一個安全的住處。”

“關於這點,我想我可以幫上忙。韋恩的關護中心裡還有很多地方,讓一個孩子住進去完全沒問題……”說到這裡,布魯斯猶豫了下。

然後他起身走到兩個孩子身邊,將自己的外套蓋在了女孩的肩膀上。

“她怎麼辦?”布魯斯問,“我想她和格雷森並沒有血緣關係,需要聯絡哈利將她帶走嗎?”

還沒等戈登說話,迪克就用激烈的態度回應了這個問題:“——不!你們不能帶走她!”他拼命抱緊勒維婭的腰,將自己用力貼在她身上,“勒維婭必須和我一起——”

“好的,好的。孩子,請冷靜些……”沒想到男孩的反應會這麼大,戈登連忙安撫他,“但我想這位小姐也許有自己的親人在馬戲團裡呢?或者她和哈利團長簽了什麼約?也許她不方便跟你走……”

“……沒有。”

“抱歉?”

“你說的她都沒有,”迪克吸了吸鼻子,“我爸爸媽媽在河邊撿到了她,她沒有親人,也沒和哈利簽過什麼合同……我媽媽說勒維婭可以在馬戲團裡工作,噹噹售票員什麼的,後來就是你們看見的這樣……”他示意他們看勒維婭身上的演出服。

這顯然不是正常的僱傭流程,但在哈利這樣的流動馬戲團裡,這種事情似乎也不是那麼令人難以接受了。

而戈登和布魯斯也知道在這種時候不適合過度追究,他們對視一眼,最後還是戈登下了決定。

“我去和哈利談談,”戈登站了起來,“先讓這女孩去換身衣服吧,再這麼待下去,她明天肯定會感冒的。”

迪克顯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在一番掙扎過後,他終於勉強地鬆開了手,讓勒維婭快去快回。

剛剛在舞臺上扶住勒維婭的女人也適時出現在帳篷入口處,臉頰上還掛著沒被及時擦乾的淚珠,她輕車熟路地領著勒維婭向馬戲團深處走去,一路上絮絮叨叨了好多話。勒維婭專注地聽著,努力記下每個細節,好拼湊起自己過去在馬戲團裡的生活。

“這就是格雷森家的房間了,”女人在一扇五彩斑斕的門前停下了腳步,“大家都知道你的房間裡什麼衣服都沒有,只有你身上這套演出服,我想瑪麗不會介意你穿她的衣服的……她一直很喜歡你,我們都知道。”

她又哭了,細長的手指輕輕摸著勒維婭的頭髮。

“陪著那個孩子,好嗎?拉雅他們是很好的朋友,但他們沒有你和迪克這麼親近……”

女人為她推開了門,然後捂著臉匆匆跑開了,在確認女人離開後,勒維婭小心翼翼地走進了這個明亮的房間。

她看見了巨大的吊床和像是高難版貓爬架的東西,它們層層疊疊地坐落在不大的空間裡,硬生生將這兒弄出了一股熱帶雨林的氣氛。擺在靠枕堆裡的桌子上倒著沒吃完的薯條,一個小小的廉價風扇還在吱吱呀呀地轉,吹得牆上的海報們嘩嘩作響。

它們大部分都是不同版本的【飛翔的格雷森】的海報,金色的,藍色的,紅綠色的紙張通通被貼在了牆面上,從遠處看時顯得十分氣派。除此之外,勒維婭還意外地看見了……也許是她的宣傳海報。

【新人演員!海底的美人魚!】

穿著珍珠白色演出服的黑髮女孩漂浮在水中,腰上的絲帶組成了標題語,這張有些年頭了的海報和格雷森一家的比起來顯然比較粗糙,顏色不夠鮮亮,線條也不夠流暢。但很快地,勒維婭就又從牆上找到了另一張更為精緻的宣傳海報。

【宛若奇蹟的水下表演!哈利馬戲團的人魚小姐!】

這張海報裡的人物面部更為清晰,衣服也更加細緻,很明顯就是勒維婭身上正穿著的這套演出服。

……這算什麼,轉生之我是馬戲團大明星嗎?

不過過去的她和格雷森一家的關係顯然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好,不然她的海報不會出現在這裡。

但穿瑪麗·格雷森的衣服對現在的勒維婭來說還是有點太過了,她思考了一會兒,最後只是帶走了一個藍色的套頭衫。

說實話,勒維婭其實也不是很冷,似乎是因為她在水下演出的緣故,表演服的面料都是速乾的型別,布魯斯還給她披了個面料紮實的西服外套,保暖效果可以說是槓槓的。

迪克在接過藍色套頭衫時又哭了一次,他們此時正坐在韋恩關護中心安排的房間裡。房間不是很大,卻非常舒適,勒維婭環顧四周,甚至還看見了成堆的漫畫和一臺嶄新的電腦,不由得大為震撼。

可迪克對它們完全沒有興趣,他只是躺在勒維婭的腿邊,死氣沉沉地望著頭頂。

“要是我能早點發現……”他突然開口,“他們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勒維婭謹慎地說,“不是你的錯。”

迪克猛地翻了個身。

“可如果我當時上前問哈利先生究竟發生了什麼,又或者我把那個男人攔了下來……”

“就算你這麼做了,他也會用別的方式去害人。”

“但是……”

“很晚了,先睡吧。”

勒維婭也躺了下去,她沒有之前的記憶,但拍著男孩腦袋的手法卻逐漸熟練起來。兩個孩子窩在厚實的地毯裡,盯著畫滿了塗鴉的天花板發呆,現在的迪克畢竟還小,他的眼皮很快就耷拉下去了,呼吸也開始變得平緩起來。

布魯斯的外套在此時起到了被子的作用,勒維婭用它將迪克蓋得嚴嚴實實,只露出個黑色的小腦袋。

“你不冷嗎?”迪克迷迷糊糊地問道,在察覺到她搖頭的動作後,他嘟囔一聲,掙扎著把外套的袖子搭在了勒維婭的腹部,“要是你冷,記得把床上的被子扯下來……”

“我會的。”勒維婭都為自己溫和過頭的聲音感到驚訝,“睡吧。”

就在她以為迪克終於要睡熟了時,男孩卻再次開口了。

“你會永遠陪著我嗎?”迪克問道。

他困得眼皮打戰,聲音也模糊不清,很容易讓人認為他似乎只是隨口一說而已。

“我會的。”勒維婭摸摸他的肩膀,“我會永遠陪著你的。”

在迪克真的進入深度睡眠後,還穿著嵌滿了假珍珠和水鑽的演出服的勒維婭爬了起來,她將動作儘量放輕,快速地走出了房間。關護中心給他倆安排的房間在同一條走廊上,隔得不遠。但都凌晨了,走廊裡居然還有幾群兢兢業業巡邏的醫生,有個年輕醫生還頂著所有人詭異的眼神和她來了張合影。

“唉,我之前就看過你的演出。”醫生長吁短嘆,“我家裡還有好多海報呢,但你也沒演多久,現在又得陪著小格雷森在這裡休養……你以後是不是不準備回馬戲團了?”

“我也不知道,”勒·記憶被完全刪檔·維婭,“得看理查德恢復得如何。”

年輕醫生委委屈屈地看她一眼,用眼神控訴她的敷衍:“好吧,這確實得取決於他……”

勒維婭的房間和迪克的差不太多,圓形的長毛地毯,柔軟的床鋪,還有一臺亮著屏的電腦。但她的房間裡沒有漫畫一類的東西,想來那是布魯斯對迪克的特別關照。

她檢查了下床底,她為數不多的錢都被藏在了那——臨走前,哈利團長給她塞了厚厚一疊的鈔票。他抹著眼淚,讓勒維婭照顧好自己和迪克(如果不準備回來了,記得託人帶個口信……他說。),不斷為自己拒絕給祖科保護費而道歉。

然後更多勒維婭叫不出名字的人走了過來,他們拍打著她的肩膀,吸著鼻子,說一些大同小異的話。

“迪克就拜託你了,”塗著小丑妝的男人吸了口菸斗,“唉……誰能想到約翰和瑪麗會這樣離開我們呢。我現在還記得他們把你從河邊撿回來的那天,兩人身上全是泥巴,小迪克還哭了一場,說爸爸媽媽變得好醜……”

幾個七八歲的小孩子本來都哭得眼淚直流,聽了男人這話,反而都噗噗地笑出了鼻涕泡。

回憶到此結束。

換上了睡裙的勒維婭給自己蓋好被子。那個年輕醫生的疑惑也是她現在面臨的問題——在迪克走出陰影后,她該去哪呢?是繼續跟著這個孩子,還是回馬戲團繼續當演員,或者乾脆跳海去找本體?

唉,頭疼。

她長嘆一口氣,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走一步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