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家並不是那等泥古不化之家,雖然於老夫人常常說女孩兒家不做睜眼瞎就好,可依舊請了舉子教她們讀書識字。窈娘五歲那年因為解氏生病,只得隨祖父母去西北,即便如此,也讓人教讀書識字,只是在西北學的淺,有些跟不上女學教的。

還好她是個不服輸的性子,這一個月連日補缺,她記性又出其的好,也算是勤能補拙,後來居上了。

學堂放著六張桌子,除了她們姊妹三人,另外還有二房的堂妹顏如貝,再有二房鈞三太太的侄女趙芳以及於老夫人嫡親的外孫女莘婉都和她們一伴讀書。

這個時候顏如貝已經坐在書桌前了,她年方十四,快到將笄之年,生的豐潤端莊,見到窈娘她們,對她們招手:“瞧你們一頭的汗,我帶了冰酥酪來,快解解渴。”

窈娘用絲帕擦著汗,坐下來向顏如貝道謝:“多謝貝姐姐了。”

這顏家二房的在第二代算得上人丁興旺,二老太爺現任寧州知府,一共三個兒子,兩嫡一庶。到了第三代,反而比不得大房和三房了,莫說大房有三子三女,三房也有一子一女。二房長子顏應龍比窈娘父親顏應祁還大五歲,已經十年前去世,撇下妻兒,次子則是顏如貝的父親,不好讀書,廕監出身,雖是庶出,但因為娶了鹽商的女兒,家境頗為富庶,只可惜顏如貝沒有兄弟姊妹。至於二老太太的幼子顏應鈞夫妻,夫妻感情雖好,但成婚數載,一直無所出,鈞三太太這裡把孃家一對侄兒侄女常常接來小住。

顏如貝笑道:“雖說好吃,可也別貪嘴,解解渴就好了。”

窈娘看起來瘦,其實身子骨挺好的,所以不介意,倩娘倒是很贊同:“昨日我吃了一碗木瓜水,鬧了肚子。”

幾人吃的差不多的時候,只見門口出現一瘦弱的姑娘,她生的纖巧薄弱,即便如此暑熱,她依舊穿戴整齊。

“莘表姐。”窈娘笑著起身。

這些日子她的學業有長進,也多虧了莘婉指點,所以她對莘婉多了幾分親近。又聽母親解氏提起她父母雙亡,託孤顏家,頗為可憐。

但瑩娘卻不大喜歡莘婉,無他,同行是冤家。原本在莘婉沒來之前,瑩娘很受寵愛,莘婉來了之後,瑩娘地位就不如以前了。

莘婉坐下之後,卻不吃冰酥酪,她對顏如貝道:“我恐怕不能享用了,多謝你的美意。”

窈娘看了顏如貝一眼,莘婉據說是早產兒,因此身子骨不好,顏如貝平素再周到不過的人了,怎麼明知人家不能用,還專門準備這個,完全可以準備些竹蔗馬蹄茅根水這樣平和的涼茶。

耳邊又響起顏如貝笑吟吟的聲音:“婉姐兒你真的客氣了。”

最後進來的是趙芳,她年紀約莫和莘婉差不多大,十歲左右的年紀,若說莘婉身上有一股“精華靈秀”,趙芳則是頗有“林下之風”,和魏晉名士一樣的品格。

“昨日清理舊物,發現了《鄭羲碑》的拓文,當年我父親在山東任上做官,帶我和哥哥爬天柱山,發現了上碑,後來聽人說下碑在掖縣雲峰山之東寒洞山,我那時年紀還小,父兄又去寒洞山親手拓下。我聽說這碑文集篆、隸、草之長於一體,所以今兒特地帶給你們看看。”

窈娘等人圍著看了一會兒,都嘖嘖稱奇,還好一會兒餘先生來了,她們才各自回到座位上。

雖然這裡擺了冰盆,但依舊燥熱不堪,窈娘艱難熬過上半晌,下學後就先走了。倩娘和瑩娘還有莘婉則一起去甄氏那裡用飯,瑩娘看今日中午果然有鮑魚,不由得問甄氏:“這是不是三姐姐舅舅家送的?”

甄氏訝異道:“你如何知曉?”

瑩娘噘嘴:“今兒就聽三姐姐說過了。”

甄氏笑道:“這是新鮮的鮑魚燉的湯,裡邊加了蘋果、無花果、黑棗還有豬排骨這些,我是北人不擅長做這些,還是你二孃做了送過來的,你多喝一些。”

“知道了。”瑩娘埋頭喝湯,不敢多問。雖說她會在窈娘面前顯擺一二,可是若是在甄氏面前被她知曉了,定然會被責備。

甄氏又問起莘婉:“如今天氣炎熱,姑娘身子可還吃的消?”

莘婉笑道:“還是和以前那樣,不過和姐妹們一處消遣也極好。”

“過些日子再請人來看姑娘瞧瞧。”甄氏看了莘婉的臉色,思忖之下道。

莘婉正欲回答時,只聽外面道:“夫人,三爺回來了。”

“快,快讓景文進來。”甄氏歡喜道。

不一會兒,只見一少年進來,他一身桂子綠刻絲雙飛燕紗袍,額頭上沁著汗。他生的很劍眉星目,唇方口正,正是甄氏之子顏景文。

桌上又添了一幅碗筷,顏景文坐下後,正好看到對面的莘婉,二人相視一笑。

又聽甄氏問他:“你怎麼這個時候有功夫過來?”

“先生生病要家去奔喪,我回來時正好遇到了大哥哥,他說和爹說到時候讓我拜在他業師門下,所以我先回來了,看何時大哥的業師瀾滄先生過來,我再過去。”顏景文道。

甄氏笑道:“那等你爹晚上過來,我替你問問他。”

瑩娘在一旁道:“正好女兒今兒準備打一對絡子,正好送給爹爹。”

甄氏頷首,哪裡知曉晚飯時,顏應祁去了三房,甄氏到底是大夫人,面上還能撐得住,瑩娘心情就開始不好了。

另一邊三房絳雪軒,窈娘見到生醃木瓜水很喜歡,不料解氏道:“你早上可是吃過冰的,現下,只許吃一點點。”

“知道了。”窈娘雖然表現出不開心,但心裡還是很歡喜,畢竟她和娘在一起比和祖父母在一處好多了。

幾乎晚膳都是她和娘一起用的,哥哥則陪祖母用膳,沒有人規定,這幾乎是約定俗成的。祖母權老夫人從哥哥一生下來,就抱養在她的身邊,據說之前母親要見一面都很難,還得賄賂討好他的乳母,哥哥和乳母們都比和孃親近。

晚膳擺好時,卻聽外面傳來素心激動的聲音:“大爺過來了。”

解氏也沒料到顏應祁這個時候過來,她自從三年前生病之後,後來雖然恢復了身體,可是除了往於老夫人那裡探望一二,幾乎不會和顏應祁見面。

應該說自從甄氏進門之後,她就很少主動親近顏應祁了,後來窈娘出生之後,她待在金陵,也不去京中,若非這次顏應祁回金陵任職,夫妻更不會重聚。

窈娘和解氏一道起身,只見門口進來一高大的男子,他鼻樑高聳,雙唇緊抿,備顯他的堅毅,臉龐線條分明,看起來英挺而俊朗,雙眼看過來,更顯凌厲之色。

窈娘有點害怕,從小到大她和爹接觸就不是很多,她自小是和娘在金陵長大的,後來和祖父母去了西邊,現下回來金陵,和爹也就見過幾面而已。

“大爺。”解氏柔聲道。

出乎意料方才還顯得很凌厲的爹,聽了解氏的話,周身柔和起來:“我聽說東山解家的舅爺來了,怎麼不多留幾日,這麼快就回去了?原本我還準備和他小酌幾杯。”

解氏沒感覺到一絲尷尬,彷彿和老朋友說話似的:“哥哥家中也忙,哪裡能勞煩您。”

因為顏應祁意外過來,也沒有要走的意思,解氏吩咐人多添了一幅碗筷,還有些歉疚道:“不知道您今日要過來,所以沒讓廚下燒你平素愛吃的菜。”

“你還記得我愛吃的菜嗎?我以為你早就忘記了。”顏應祁看了解氏一眼,終究不敢和她對視。

窈娘咬了一口鮑魚,又聽解氏道:“您是家主,您愛吃什麼不愛吃什麼,我們也不會犯了忌諱啊。”

“你的脾氣還是這麼倔,外表看起來可親可憐,內心卻不服不馴。”顏應祁說完,看向解氏,期待她能夠回看他一眼。

可解氏卻始終垂眸,不發一言。

顏應祁也覺得桌上氣氛尷尬,又主動和窈娘說話:“你從西北迴來,可還適應?”

窈娘笑道:“很是適應,有娘在我身邊我比什麼都好。”她說完又看向解氏,解氏唯獨看到女兒會很觸動。

顏應祁又問她書讀的如何,窈娘則道:“現下功課已經全部能跟上了,今日趙姐姐還給碑文貼給我們看,說是爬山的時候拓下來的《鄭曦碑》,那裡面的字兒寫的真好。”

“正好我明日休沐,不如我們明日也去爬棲霞山?”顏應祁雖然是說給窈娘聽的,可是眼睛一直看著解氏。

他好不容易找到理由和解氏說話,當然要抓準機會。

解氏沒有答話,她只是溫柔的看向女兒:“窈娘想不想去?”

窈娘當然很想去,她以前和祖父母在一處,她們都要她貞靜乖順,很少讓她出去玩兒。可她沒有說,只是放下筷子抱著解氏的胳膊道:“孃親去,我就去,孃親不去,我就不去。”

雖然她是這麼說,可小孩子不會掩藏情緒,解氏一眼就看出女兒想去,遂對顏應祁道:“那明日去的人多不多,要不要我現在去告訴她們,再讓管事們準備好馬車?”

顏應祁卻笑道:“不必了,明日就我們一家四口過去。”

解氏有些怔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