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幫人比土匪都不如,我說將蠶繭給他們,他們不要,我又將身上錢財給他們,他們也不要,上來便扒拉我們的衣服,搶我們的酒食……一個個披頭散髮,像極了從地獄裡爬出來的餓死鬼!”

老張報膝坐在地上,不僅被揍了個鼻青臉腫,連衣服也遭人扒了個精光,叫人瞧了可悲又好笑。

他又道:“同行的老李他們,都遭擄了去,那棍幫頭子還揚言說,三日之內若不拿三車糧食來贖,便將老李洗淨扒皮,煮了吃了!”

“那你為啥被放了回來?”宋澈笑著問道。

李田這時搭腔:“瞧他模樣,瘦得跟猴兒似的,沒幾兩肉,自然放他回來報信了。”

“哈哈哈……”弄得滿堂大笑。

“夫人,你管管姑爺他們,我都這樣了,他們還有心思笑得出來。”老張求助沈文君。

“你們姑爺只要肯笑,說明此事不難辦,”沈文君看向宋澈,“對吧?宋姑爺。”

這些棍幫成員,不要錢也不要貨,又豈會吃人?頂多是肚餓難忍,才會幹出了搶劫的勾當,沒啥大惡心思。

沈家每隔一段時間,都會購些糧米到城外救濟,只是近來棍幫鬧得太大,施粥便暫停了。

“李管事,你去糧鋪買兩車糧食,再到豬肉鋪買三頭肥豬,肥瘦分離切成臊子,再另備三口大鍋,咱下午便出城去贖人。”宋澈吩咐道。

李田疑惑:“姑爺,那棍幫的人說了,兩車糧食才能贖走老李他們,你又買豬肉,又備鍋的,是要去給他們做飯麼?”

宋澈笑道:“贖人很簡單,贖心卻很難,我這麼做自有道理,你只管去準備便是。”

沈文君擔憂:“眼下城外流民瘋狂,瘟疫肆虐,你何必親自去呢?”

“若不能體察民情,如何尋得救贖之道?”

午飯過後。

糧米豬肉俱已備齊。

宋澈便帶著李田、老張等十來個染坊夥計,從西邊出蘇州城。

“姑爺,那棍幫頭子說了,叫咱們到北邊的十里坡贖人,你從西門出城,要饒好大一截路呢。”

“北成郊外,局勢混亂,咱又帶著這麼多糧米,官府肯定不讓出城。待會兒從西城門出去時,官兵若是問起來,咱們便說是走商的,記住了麼?”

夥計們紛紛點頭。

“那姑爺,咱送這麼多糧米出去給難民,若是被官府知道了,會不會找咱們的麻煩啊?”老張又問。

這還真不好說。

原本城中各大善人,還會捐款給流民施粥,如今賀秋上任,為了徹底擊垮棍幫,下令禁止了所有捐贈,導致了那些未加入棍幫的流民連一口粥都沒得喝了。

武力鎮壓,其實也並非不可取,畢竟若流民真鬧得太大,搞成了起義造反,傳到皇帝耳朵裡,摘掉賀秋烏紗帽不說,人頭都可能會落地。

但鎮壓吧,也得有實力才行,壓又壓不住,還適得其反了,若流民真覺醒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到那時可不是一碗米粥,填飽肚子便能安撫得了。

可見這新任知州,文學才識尚可,政治能力太差!

“走一步算一步吧,總之先將老李他們救出來再說。”

以宋澈在蘇州的名望,輕而易舉便出了城門,前行了三四里後,自西轉向北方,繞著城郊外圍往十里坡行去。

走了大半個時辰,宋澈在距十里坡三里開外的樹林裡叫停了車隊,隨後吩咐夥計們搭爐子,拾柴火,架鐵鍋,熬粥做飯。

“姑爺,這還沒到十里坡呢,為何在這裡灶飯呀?”

“酒香不怕巷子深,肉粥香飄十里遠,這油滋滋的豬肉一下鍋,很快便會有人尋著香味兒找來的。”

用肥肉榨油,炒熟了精肉臊子,加入好幾桶清水,每口大鍋倒一石米,煮出來的肉粥,最好吃,最粘稠,最飽腹。

果不其然,水都還沒燒開,便有流民聞著味兒找了過來。

“好鮮活的香味兒!”

“是肉粥!是肉粥!”

起先來的流民,藏在林子口,直勾勾盯著大鐵鍋,卻不敢輕易靠近。

“老鄉,都過來吧,這粥點是專為你們設的!”

聽見宋澈招呼,流民這才連滾帶爬跑了過來,瞅著鍋裡沸騰的米粒兒和肉沫,饞得直吞口水。

“大官人,這粥,何時煮好啊?我已有快三個月嘴裡沒進過油了。”

“各位老鄉勿要著急,肉粥少時便可煮熟,但你們得先將碗筷備齊,依次排隊取粥。”

流民身上雖齷齪,手裡的碗卻白得發亮,他們也並未像流言中那般,見到食物便上去哄搶,而是規規矩矩地在林子裡排隊。

漸漸,聞訊找來的流民越來越多,片刻間便排起了長龍般的隊伍。

這時,肉粥也熬得差不多,宋澈便囑咐夥計們,三人守一口鍋,依次為流民們舀粥。

得了肉粥的流民,自找一片樹蔭,也顧不得多燙,大口大口吞食。

“今日我沈家準備了一千多斤糧食,三頭大肥豬,吃完了可無限續碗,大家吃慢些也無妨,莫要將嘴巴燙著了。”

誰料宋澈話音剛落,流民卻吃得更快了些。

粥吃完了,趕忙又去排隊,等到續第二碗,第三碗時,白白淨淨的瓷碗,連邊上的油花兒都舔得一乾二淨。

一碗微不足道的肉粥,卻吃出了不知多少眼淚。

瞧著流淚哭泣的流民,宋澈不經意便想到了自己盪鞦韆、吃葡萄的世俗模樣,同情不知從何而起,忽然一對比,心裡總是緊巴巴的。

“姑爺。”老張湊了過來,小聲道:“咱不是來贖人的麼?您是不是給忘了啊?”

“你都沒忘,我豈能忘?”宋澈用下巴指了指徘徊在林口的幾個漢子,“喏,棍幫的人早就來了。”

比起眼前這些無精打采,走路都費力的老弱婦孺,這幾個漢子實在太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