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人通常是不睡覺的。

他們喜歡燒一堆篝火,團團圍坐,一邊喝酒,一邊唱歌,一邊玩女人。

這也是他們侵略大梁主要目的,倭奴這個民族,往往能將人性的貪婪放到最大,卑賤與掠奪是刻在骨子裡的。

相對於倭奴而言,宋澈長得實在太高了,他儘量往浪人營邊走,刻意佝僂身體,放輕腳步,心中祈禱莫要被人發現。

意外卻來得很快。

他低頭未曾看路,一不小心便與個醉酒的浪人撞了個滿懷。

“斯密馬澀(日語‘對不起’的意思)……”

他用僅會的日語道了聲歉,加快腳步便想離開,誰料那浪人卻突然伸手攔下了他。

嘰裡呱啦,嘰裡呱啦。

真的聽不懂。

見宋澈一臉懵逼,浪人目中漸露兇光,加重語氣又嘰裡呱啦了一通。

宋澈心想,會不會是在盤問我的名字?於是便支支吾吾回道:“呃,噢嘞哇,宇智波,殺死給……”

“殺死給?”

“嗯嗯,東京,熱……一本,道……”

“東京?”

浪人越發疑惑,手握刀柄,繞著宋澈前來回打量。

小日子卑劣奸詐,三言兩語還真不一定能騙得了他們。

只好使出殺手鐧了——

宋澈“哇”一聲,抱著浪人嚎啕大哭,嘴裡邊唱:“撒庫拉,撒庫拉……”

浪桑,故鄉的櫻花開了嘛?

思鄉這一拳,能不能扛得住?

果不其然,一首“櫻花曲”,成功引起了浪人共鳴,漸漸,他竟比宋澈哭得還大聲。

浪人一邊哭一邊拉著宋澈往篝火堆旁走,那些圍坐在火堆旁的浪人,一聽到“櫻花”唱曲,紛紛抹淚應和,酒解相思之苦。

宋澈將計就計,混在浪人群中,不失為好法子。他抓起酒壺,“咕嚕咕嚕……”猛灌了幾大口,最後佯裝不勝酒力,倒頭便睡了過去。

浪人們醉生夢死,沒人會在意醉倒的人。

宋澈眯著眼睛,豎起耳朵,時刻注著半山坡上的動靜、等待著號角聲響起。

漸漸,

夜很深很深了,

浪人歌唱累了,淚流乾了,酒喝醉了,便摟著女人倒頭睡去。

宋澈掐著大腿,努力不讓自己睡著,可長夜漫漫,睏意綿綿,最後還是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

“嘟嘟嘟……”

期盼已久的號角終於響起。

那些本醉得不省人事的浪人瞬間精神抖擻,營內喧囂四起,他們撲滅了火堆,裝備好兵器,火速向碼頭集結。

宋澈渾水摸魚,趁機潛入浪人群,無驚無險,踏上戰船。

短短一刻鐘不到,近五十艘大船便滿載了人,揚起風帆,眾人划槳,大船陸續駛離佘島港口。

宋澈龜縮在船尾,緊緊盯著佘島,直至它消失在視野中,憋在心底那口氣才徹底釋放。

十五天的監禁,恍若隔日,卻又好似過了一輩子。

下次再來時,便是帶著千軍萬馬了!

夜盡時分。

蒼茫大海,吞吐紅日。

朝陽似血,天海一色。

見三座相連島嶼,出戰船八十餘艘,掛著黑色幡旗,與佘島艦隊會師,想必這裡便是所謂的“前線”了。

一百三十餘艘戰船,浩浩蕩蕩向東進發。

兩刻鐘後,太陽緩緩升起,霞光碟機散餘暉,映亮整片大海。

又見前方海平線處,先是冒出零星幾個小黑點兒,漸漸,黑點越來越大,越來越多,直至雙方相隔不過百丈時,才清晰瞧見那掛著“浙”字幡旗艦隊的雄偉模樣。

是兩浙水師!

“咚咚咚……”

號角聲起,擂鼓陣陣。

但雙方就這麼隔海對峙著,誰也沒上前,誰也不後退。

怪不得佘島的倭寇每天晚出早歸,跟執勤似的,原來他們只在海面上對峙,並沒有真正交手的打算。

若僅僅只是裝腔作勢,嚇唬嚇唬對方,到最後宋澈不還得隨船回佘島麼?

眼下天已大亮,王直肯定已發現他逃走,再回去豈非死路一條?

不行,今日這場海戰,不打也得打!

宋澈趁所有倭寇都在甲板上嚴陣以待,偷偷溜進船艙,取一盞掛壁油燈,隨手便放了一把火。

木船易燃,很快,濃煙冒出船艙,火勢四處蔓延,船上陷入慌亂。

“火!起火了!”

“快滅火!快滅火!”

“撤退!撤退!”

在所有人都忙著滅火時,宋澈卻緊緊盯著兩浙水師——兩軍對峙,敵營起火,亂了陣腳,失了氣勢,正是破敵好時機,當將軍的若連這都不懂,可以回家養豬了!

船上的火勢越燒越旺,幾乎到了無法撲滅的程度,倭寇只能捨棄大船、放下小船,坐不上船的,紛紛跳海逃生。

整支黑旗艦隊,開始向後撤退。

這時,浙江水師也終於有了動作,遣出近三十艘艨艟,約五百名水兵,前來追擊倭寇艦隊。

宋澈見機會來了,抱一隻浮桶跳下大船,所有落水的倭寇都在往大船轉移,唯獨他一人向著艨艟游去。

越來越近了,越來越近了……

老子要回家了!老子要回家了!

正當宋澈高興之際。

“嗖!”

一支箭矢從他頭頂呼嘯而過,當真就差那麼一丁點兒便給他腦袋開了瓢。

宋澈來不及大罵,密密麻麻的箭矢接踵而至,他趕忙以浮桶作擋,將身體儘可能壓低,雙腳不停踩水,好讓自己不沉下去。

“我是大梁人……咕嚕咕嚕……我是宋澈……咕嚕咕嚕……”

講一句話,灌一口水。

連續幾陣流矢攻擊,浮桶被射成了刺蝟,宋澈右肩也不幸中了一箭,疼得他齜牙咧嘴。

“沙將軍,方才我好像聽見他喊的是官話啊。”

“他孃的,會說官話的倭寇還少麼?先給他撈上來再說!”

宋澈便這麼迷迷糊糊的被人拖上了船,不知灌了多少口海水,肚子脹得像顆皮球,肩上的劇烈疼痛,叫他根本說不出話。

“喂!”

朦朧之中,一個身穿黑色甲冑的青年將領,用手扇了他兩個耳光,“方才是你在喊話麼?”

“阿巴阿巴……”宋澈沙啞著喉嚨,實在力不從心。

“瞧他打扮是個浪人,不值得可憐,扔進海里餵魚算了。”也不知哪個殺千刀的提議。

宋澈一聽這話要不得,老子費盡千辛萬苦才逃出來,豈能死在自己人手裡?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最後的意識,高喊了一聲:

“我有重要情報!”

喊完,雙眼一閉,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