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見她不快,連笑道:“姐,別跟他一般見識。他平日去攤子上聽故事聽多了,總想著三俠五義仗劍不平,嘴裡淨是些落不了地的大道理。”

女人再懶得看小多,只與昭昭說話:

“被趙四騙的那個雲兒如何了?”

昭昭把雲兒的處境老實說了,女人聽後嘆了口氣:

“傻子。”

她起身走到角落,開啟鬥櫃拿出一塊布,放到桌上攤開。

即使是在屋內昏暗的環境下,昭昭還是被那一疊金鐲子金耳環金簪子晃得眨了眨眼。

“其實我一直都曉得,趙四花在我身上的錢是從別人那兒刮來的。”女人淡淡道,“這些東西你拿回去分給你樓裡被騙了的姐兒們吧……雖然微不足道,但以我的境遇,能還回去的也只有這些了。”

一時四周無聲,小多怔怔地望著女人,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一句話。

女人衝他蔑然一笑:“小龜公,我平白無故還錢回去,既不是為了你口中的天地良心,也不是想彰顯自己有多良善。我只是覺得,像我們這種人活著不容易,若是遭了難後感覺不到半點善意,便真真正正活不下去了。”

她如此坦蕩,昭昭也不和她多做作,收了那包金器,感激道:

“我們那兒的人都會記得你的恩,將來一定報答你。”

女人嗤笑一聲:“不必,我不奢望回報。”

昭昭語塞,又道:“敢問姐姐,是否知道他城南的宅子在哪街哪巷?”

“你問這個做什麼?”女人語氣沉下去。

“冤有頭債有主,這事兒還得找趙四解決。”昭昭笑,“他狡兔三窟,行無定所,我們媽媽要找關係治他,也得知道該到哪兒蹲點啊。”

女人垂眸,思忖片刻,再抬眼時目光冰冷:

“小姑娘,城南靠近府衙,是達官顯貴住的好地段,你就不好奇趙四為何能在那地方?就算他有錢買院子,可那些官老爺好意思和地痞流氓當鄰居嗎?”

話中有深意,昭昭不明,請教道:

“我見識少,還請姐姐點明。”

女人勾了勾手指,昭昭附耳過去,朱唇輕啟,笑著吐出一段詭異的話:

“因為那宅子沒人敢住——有個早已死了多年的人,一直被困在那裡。”

熱酥酥的氣灑在昭昭耳邊,激起一片寒慄。

昭昭不明所以,還想問什麼,卻見女人一副洩露了天機、不便再多說的神情:

“他那宅子緊挨著縣令老爺的家,每逢雨夜能聞鬼哭。小姑娘,你家鴇母若想帶人上門施壓的話,最好是多帶些人去。”

“多謝。”

昭昭回去後將那些金器分給遭騙最多的幾個姐兒,又去跟虞媽媽說了此事,問了問關於趙四宅子的異聞。

“他從前是個小吏,現在是個地痞流氓,憑什麼能緊挨著縣太爺住?”昭昭溫順地捶著虞媽媽的腿。

虞媽媽今個兒抽的是水煙,水煙壺裡咕嚕咕嚕的,氣味也比旱菸要輕些。

“緊挨著?那大概是縣太爺從前的舊宅了。”

她閉上眼,順了順氣:

“幾年前,縣太爺建了新府。那宅子便空出來了,荒了許久,也不曾聽聞有人住在裡面,沒想到竟是趙四的宅子。許是縣太爺缺錢,將自家的舊宅子賣給他了。”

喪女?

昭昭想起女人說那宅子裡困了個早就死了的人,於是又問:

“聽說那宅子鬧鬼?”

“你聽誰說的?”虞媽媽笑了兩聲,“我怎麼不曉得?”

這縣裡竟然還有虞媽媽不知道的事?

難道說,趙四宅子裡鬧鬼的事只有那女人知道?

昭昭不動聲色,笑問道:“媽媽,縣太爺搬新府前家裡可曾有人去世?”

虞媽媽搖了搖頭。

那就怪了,從前死在那宅子裡的人到底是誰?

夜裡,春雨急急密密,門雷滾滾。

昭昭熬了藥給窈娘喝,照顧她睡下後,昭昭翻出斗笠蓑衣穿戴整齊,正要推開門外出時,身後響起窈孃的聲音:

“昭昭兒,你要去哪裡?”

昭昭道:“出去轉轉。”

屋裡沒點燈,一道春雷落下,慘白的光落在床幃間,照亮了窈娘擔憂的臉和快要臨盆的肚子。

“你一個女孩兒,大晚上冒雨出去轉什麼?”

昭昭沒說話,只是推開了門,風雨都灌進小屋中,吹得器物擺件叮咚作響。

窈娘哀慼道:“昭昭兒,我不問你心中有什麼謀劃,我只說一句——你一個小丫頭別存那麼多心思,平平安安的,將來找個老爺嫁了才是正經事。”

昭昭回眸,黑如點漆的眼中一片空空冷冷:

“娘,能不能掙出前程,不看男女年紀,只看膽量手段。”

在窈娘說出下句話之前,昭昭就已合上了門,她在門外站了會,沒聽到窈娘下床的聲音,這才放心走了。

院外,小多已經穿戴好斗笠蓑衣,見昭昭來便迎了上去:

“東西搞來了?”

昭昭點了點頭,她袖子裡揣著虞媽媽託關係搞來的夜行文牒,憑此物在宵禁期外出可免責罰。

一道道悶雷落下,四周一陣漆黑一陣慘白,想到此行是要去做什麼,小多不由打了個哆嗦:“……咱倆當真要去捉鬼嗎……”

昭昭點頭:“那個姐兒話裡話外都在點我,我若聽不懂她話中深意,那便當真愚不可及了。”

話音未落,頭頂又是一道雷響。

藉著這聲雷,小多看見昭昭身後有個白衣女人。

他嚇了一跳,正要說有鬼,稍微仔細一瞧,卻愣住了。

這是窈娘。

她大著肚子,站在雨中,渾身都溼透了,聲音因為冷有些顫抖:

“昭昭兒,跟娘回去吧……”

昭昭渾身僵了一瞬,極緩慢極艱難地轉過了身,她摘下斗笠,把它戴在窈娘頭上。

用一種極溫柔的語氣,哄道:

“娘,咱們沒錢了,我得想辦法賺錢,賺很多很多錢。”

窈娘輕泣:“明明有更穩妥的辦法,你何必去冒險呢……”

昭昭笑著搖了搖頭,反問道:“有什麼更穩妥的辦法?賣笑,陪睡,做妾?世上有比依附別人而活更冒險的事嗎?這麼多年,咱們身邊有哪個女人得到好下場了嗎?”

“那是大家遇上的男人都不夠有良心……”

“娘,你回去吧。”

昭昭懶得再解釋什麼,拉著小多往外走,頭也不回地說:

“我不走你的老路,你若因此覺得我不孝,那就當自己生了個唯利是圖的畜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