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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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又是草藥熬幹了的焦味。
徐婉如躺了床上,怔怔地看著窗外的天空。
又是秋天了,這天藍的,真是刺眼。
煙霧帶著股糊味,飄進了屋子。徐婉如的眼睛眨了一下,乾澀地生疼。樓下隱約傳來鼓樂絲竹的聲音,應該是芝園那邊的筵席吧。前日裡聽說,陳奇可跟蘇落雪的長子即將大婚,不知道,是否就是今日?
徐婉如偏了偏頭,朝著芝園的方向看去。她癱在床上,已經許多年不得自由了。
鼓樂的聲音越發急了,徐婉如撐了胳膊,勉強從床上坐了起來。她挪了雙腿,正打算下床,卻直直跌了下去,再沒動彈。
屋外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腳步聲停在了門口,突然有個小丫頭“啊喲”了一下。緊接著,就是瓦罐打碎了的聲音,哐當一下,有些鈍,又有些尖銳。
“好燙!”門外的小丫頭喊了一句,推開了門,急匆匆進屋,拿了笤帚布巾,打算出去收拾一下。沒走幾步,她卻愣了一下,床上躺著的那個人,現在跌到地上,一動也不動了。
小丫頭趕緊丟下手中的笤帚,快步走到床邊,喊了一句,“夫人,夫人!”
地上的徐婉如,一動也沒有動,小丫頭伸了手,剛想去扶,卻突然縮了回來。她回頭拿了笤帚,去戳了戳徐婉如,仍舊沒有動彈。
小丫頭丟下笤帚,突然臉色煞白,噔噔噔,跟見了鬼似地下樓去了。
如意樓在陳府的西北邊,孤零零地挨著片無邊無際的竹林。過了竹林,才是陳府下人們住的地方。
小丫頭飛速地跑進一個院子,上氣不接下氣地喊,“胡大嫂,胡大嫂在嗎?”
門口兩三個小兒正在嬉戲,見她著急,一個穿紅衣的小兒就說了,“他們一家都去芝園幫忙了,家裡就胡嬤嬤一個人,你喊大聲點兒。”
小丫頭緩過氣了,拿了拳頭擂門,“胡嬤嬤,胡嬤嬤!”
她一著急,擂地有些不知輕重,裡面的人聽見了,迭聲應著,“來了,來了,”語氣卻多少帶了些不善。
吱啊一聲,門很快就開啟了。
胡嬤嬤站了門口,倒是也認出這小丫頭了,“小紅,你這是怎麼了?”
“如意樓的那個,那個不行了……”小紅有些忐忑,加了一句,“似乎是沒氣了。”
胡嬤嬤皺了皺眉頭,往芝園的方向看了一眼,心想王大夫說了,她就這幾天的事了,誰知,竟然是今天。好巧不巧,偏偏是主人家大喜的日子。
“胡嬤嬤,你趕緊跟我去看看吧。”小紅有些著急,“要不要,請王大夫也去看看。”
胡嬤嬤點點頭,帶著小紅,去隔壁院子找人去請王大夫,自己就往如意樓去了。
兩人到了如意樓,一前一後進了屋子,胡嬤嬤一眼就看見跌在地上的徐婉如了。
小紅躲了胡嬤嬤身後,“先前就這樣,我推了她幾下,沒反應了。”
胡嬤嬤瞪了一眼小紅,走到了徐婉如的面前,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果然,沒有氣了。
“搭把手,”胡嬤嬤吩咐小紅,“把她搬床上去。”
小紅跟著父母逃荒來了京城,一路上見過不少凍死餓死的人。可她進了陳府,就衣食無缺,只要照顧徐婉如即可。溫飽久了,突然看見個死人,心裡還是有些懼怕。一時間,也不敢上前。
“還愣著幹嘛?”胡嬤嬤又催,“趕緊抓著她的腳啊。”
小紅哆嗦了一下,倒是聽話了,伸手捉了徐婉如的腳,兩人一起抬了她到床上。徐婉如臥床多年,沒多少分量,胡嬤嬤又做慣了粗活,很輕鬆就給安置好了。
“你趕緊把屋外的那些藥渣子給收拾了,”胡嬤嬤吩咐,“等下子問過夫人老爺,這邊的事還多著呢。”
小紅哎了一聲,趕緊撿起地上的笤帚,又出去收拾摔壞的藥罐去了。進府之後,她唯一做的事,就是照顧徐婉如。這會兒她死了,主人家會留下自己嘛,小紅的心裡,有些忐忑。
聽見小紅收拾了東西下樓,胡嬤嬤虛掩了門,趕緊開了衣櫃,在衣物鞋襪底下翻了一圈,一無所得。又在床頭被子底下細細摸了一遍,找到了一枚光面白玉戒指。對著光一看,晶瑩剔透,成色極好。
“小紅,”外面響起一個男子的聲音,“夫人怎麼樣了?”
“沒氣了,”小紅推開門,光影一動,胡嬤嬤趕緊把戒指收了起來。
“王大夫,”胡嬤嬤迎了上去,“您給看看,她應該是走了。”
王大夫走到床邊,探了下呼吸,又摸了下脈,點點頭,“是走了,你跟夫人說了沒?”
胡嬤嬤有些不願意,“今兒是大公子大喜的日子,我哪敢去衝撞夫人啊。”
王大夫轉向小紅,小紅也搖搖頭,“我也不敢。”
王大夫嘆了一口氣,醫者父母心,“要不,跟沈管事說一聲,讓他給拿個主意吧。”
“也好,”胡嬤嬤點點頭,“那我去說,小紅,你給收拾收拾,該擦的該換的,也別少了她。”
小紅點點頭,開了櫃子,打算找身乾淨衣裳。胡嬤嬤見狀,就噔噔噔下樓去找沈管事了。王大夫站了床前,看著徐婉如蠟黃枯槁的臉,突然想起當年初見她的驚豔。
他是醫家子,自小熟悉藥性醫理,醫術高明,在京城也有些名氣。達官貴人的家眷,王大夫也見的多了,可像徐婉如這樣美貌,這樣不幸的,卻從來沒有見過。
將軍白髮,美人遲暮,王大夫嘆了一口氣,從懷裡拿出塊帕子,整整齊齊攤開了,覆在徐婉如的臉上。
從第一面到現在,也快二十年了。每次有人來醫館請他,只要聽說是陳府,王大夫總是精神一振,飛速出門。只是此後十來年,他卻再沒有見過徐婉如了。
直到五年前的一個夏末,又有陳府的人來請。王大夫匆忙趕來,卻見到了一個半癱在床上的徐婉如,病入膏肓。雖然新換了衣服被褥,可身上的傷,卻觸目驚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