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潘知遠的緣故,謝石安雖然記得些馮綺雯跟謝克寬的舊事,卻也沒有往心裡去。

畢竟,他還記得前世謝家滅門,家人慘死的事情。眼下的謝石安,實在有太多要操心的事情,如何會把夢中的事情,聯絡到自己身上呢。

即使前日夢見了徐婉如的這支簪子,謝石安也只覺得,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畢竟,肅宗剛賜了簪子給徐婉如,而南夕又傳了話出來,說英王也很在意這個簪子。

而那個夢,卻又是那般的不愉快,醒來之後,謝石安的心口沉甸甸的,始終沒法疏解。夢中的人,夢中的事,謝石安記得仔細,可那女子的臉,他卻始終看不清楚。

直到進了忠順府,看見西廂房裡睡著的徐婉如,謝石安才幡然醒悟,夢中的那個女子,一定是她。不,不是徐婉如,而是跟她很像的人。對,就是謝克寬的妻子馮綺雯。

一時間,所有過往,夢境現實,全跟走馬燈一般,在謝石安的面前出現。皇帝強硬的賜婚,冰冷的京城春日,回京路上的不得已,以及洞房當晚的驚豔。

謝石安看著過往呈現,卻也知道,這些事情,他雖然活了兩世,卻一件都沒有經歷過。這記憶,不是他的,卻是他伯祖父謝克寬的。

謝石安有些不能理解謝克寬的心理,新婦如此天香國色,為何他次日天不亮,就單騎匆匆回了北疆。莫非,北疆的愛妾,還能比他的妻子馮綺雯更美嗎?

前世今生,謝石安都沒真正愛過一個女子,**談笑間,也只留下了薄倖的名聲。他不知道,謝克寬為何這般決絕,連一點兒尊嚴都沒留給他的新婚妻子。若是真愛他的妾室,又何必娶個新婦?若是沒有那麼愛他的妾室,為何又把新婦的尊嚴踩到泥底。

謝石安覺得,他的伯祖父太過偏執,最後卻是兩頭皆空,誰的心裡都有遺憾。三個人的世界,實在太過擁擠,擠到最後,誰都粉身碎骨。

再後來,就是桂香滿城的秋日,一眨眼,竟然是謝克寬擁著他的新婚妻子,在信王府裡談笑風生。看起來,郎情妾意,情意綿綿。

謝克寬指著竹林,和妻子說著未來的打算。明明還是信王的府邸,他卻說的跟自己的家一般,想來,那會兒的謝克寬,私底下早有行動了。

這一幕,謝石安很久以前曾經夢見過。夢裡他看不見馮綺雯的表情,只記得謝克寬指點江山,十分暢快。而馮綺雯陪了一邊,似乎也對未來充滿了憧憬。可是這會兒的謝石安,卻看見了馮綺雯的表情,她臉上的神色,竟然勉強的成分居多。

謝石安大吃一驚,他以為,謝克寬和他的妻子,這會兒應該琴瑟和鳴了,誰知道,竟然還是同床異夢。也難怪了,一開始,他是這般對她,而今馮綺雯不與他一條心,又能怪誰呢。

再接著,就是昨夜的夢了,謝石安雖然不是謝克寬,卻深深感受到了他的痛苦和絕望。眼前的蜻蜓簪子,閃著七彩的流光,卻刺的他滿眼痠楚。

謝克寬愛上了馮綺雯,可馮綺雯的心裡,卻沒有他。沒有他也就罷了,她卻深深藏了另外一個人。鴛鴦雙宿,蜻蜓雙飛,另外的一半金釵,她卻給了別人。

那種無力感,那種絕望,謝石安雖然沒有經歷過愛情,卻也感受至深。果然,沒有情也沒有愛,說不定反而是種幸運,謝石安一邊感受著謝克寬的心情,一邊還偷空得出了一個總結。

昨夜他的夢中,馮綺雯開口相求,求謝克寬留下。可這會兒,謝石安卻沒聽見馮綺雯開口,只見她冰冷冷地轉身,連眼角都沒瞥謝克寬一下。

而謝克寬能做的,也只是牽馬出門,趁著漫天的飛雪,一路往北。這冬日北上,謝石安覺得,謝克寬是不是有些糊塗了。

要知道,北疆的天氣更冷,京城都已經開始漫天飛雪,那北疆很可能已經大雪封山。即使謝克寬北上,道路封阻,也不見得能回駐地。這般沒有頭腦,實在有負他的一世英名。果然,人一動情就糊塗,謝克寬也不外如此。

誰知,漫天的飛雪還沒停,謝克寬卻突然得了訊息,遠在京城的馮綺雯死了。那一刻,謝石安的心,都跟著謝克寬一起停止了。原來,過往的一切絕望,比起這會兒來,都算不得什麼。

謝克寬的世界,突然沒了顏色,謝石安深有體會,卻無法理解。只在黑白之間的世界,無趣冰冷卻沒有痛苦。謝克寬麻木著,直到返回京城。飄雪的北疆漸漸遠去,京城的綠色似有似無,原來,又是一個春天了。

只是這個春天,他的心上人,已經不再呼吸了。謝克寬日夜兼程回到京城,那柳色雖淡,卻也看得出綠色了。原來,謝克寬的世界,還有顏色,謝石安很冷靜地想到。

他們都說,她從天水樓上一躍而下,謝克寬騎著馬,剛到槐樹跟前,卻一骨碌墜下馬來。他騎射一生,自小在馬背上長大,謝克寬實在不記得,何時他竟連馬背都坐不穩了。

謝克寬剛剛栽下馬,謝石安卻覺得心口好疼,而周邊竟然是一片殺聲。突然,謝石安想起自己前世的死亡,也是這般疼,也是這般被人圍攻。果然,他一轉頭,就看見謝克寬的周圍,密密麻麻數百名將士,手持弓弩,直直對著他。

也不知道是誰揮了一下手,將士們萬箭齊發,全都朝著地上的謝克寬而去。謝克寬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就死在了天水樓下。

你看,他和她,百轉千折,竟然還是死在了一個地方。謝石安剛想笑,卻突然想了起來,自己也曾這般死過一次。沒想到,他和他之間,竟也這般相似。

躺在地上的謝克寬,卻做著一個夢,夢中的馮綺雯,沒有轉身,沒有沉默,卻是開口求他,謝郎,求你了,別走,留下來陪我。

我不走,阿文,只要你留我,我哪裡都不去。謝石安的耳邊,似乎響著謝克寬的遺言,他心中一動,眼淚潸然而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