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門弟子宗門皆安排了住所,容瑟也不例外,他原來的住所是在一處獨立的小院裡。

小院背靠季雲宗後山竹林,遠離庭霜院,十四年無人居住,到處結著一層厚厚的塵灰。

推開門的剎那,灰塵漫天飛揚,險些迷了容瑟的眼。

小院有兩間房,不算很寬敞,空蕩蕩的,很多東西被他之前搬去了庭霜院,看起來很是簡陋。

幾根從視窗吹進來的乾枯枝丫乾柴歪七扭八倒在一起,兩根粗壯橫木搭就的木床潮溼一片,床沿處還冒出幾株野生菇種。

壓根住不得人。

容瑟有所預料,倒也不覺得太失望。

季雲宗是仙門百家之首,在三界結下的仇敵數之不盡,前世他一身傷筋殘骨被趕出季雲宗,那些人聞聲而動,他好幾次近乎喪命。

他日日風餐露宿,神經繃得像是拉到極致的弦,這麼一間破爛小院對他而言都是奢侈。

只要能有個容身之所,容瑟不在乎是好是壞。

容瑟掐出幾個清潔術決,簡單收拾了下小院,在周圍設下禁制。

……

流雲緩動,最後一縷餘暉散盡,沉沉暮色之上,星子點點。

四下裡出奇的安靜,容瑟閉目靜靜坐在木床上修煉,臉龐幾乎白得沒有一點血色。

他眉頭緊蹙,嘴唇微微顫抖,似陷入了什麼夢魘之中。

半晌,瀲灩的雙眼猛地睜開,渙散緊縮的瞳眸,洩露出主人心緒的不平靜。

容瑟手撐著床沿,急促喘‖息著,本就蒼白的面板看起來像一張薄薄的快透明的紙。

插在烏髮之中的白玉簪掉落在地,青絲凌亂散落下肩背,聖潔的白與極致的黑形成強烈的對比。

容瑟恍若未覺,怔怔地盯著窗外的青竹林看了一會兒,緩緩下了木床,穿上白靴,一步一步往後山走去。

季雲宗遍佈結界,守山大陣阻攔著妖魔族的進入,後山裡除了些沒什麼攻擊力的靈獸,便是一些靈花野草。

容瑟環視四周,找到一處茂密野生靈草叢,席地坐下。

夜風沁涼。

他三千墨髮邐迆,雪白裡衣微微敞開來,露出一小片瑩白如玉的肌膚。

容瑟隨意扯了幾根野靈草,靈活編織起來,修長的頸部線條隱入衣服內側,烏黑如墨的鬢髮服帖的垂在臉側,側顏在後山浮動月光下愈發驚心動魄。

躲在草叢裡的靈獸們探出頭來,觀察了一會兒,見青年沒有傷害它們的意圖,紛紛大著膽子蹦蹦跳跳蹦到青年身邊。

後腿一蹬,穩穩落到青年肩上、頭上、懷中。

容瑟動作一頓,眼睫微微垂下,左右看了看,目光最終落到懷中,對上一雙烏溜溜的圓眼睛。

小傢伙長的不像任何他見過的靈獸,體型兔子般大小,通體雪白,毛髮長而密,小腦袋圓圓的,眼睛很大,幾乎佔了臉的二分之一。

額頭上有一抹銀白的亮色雲紋,若有若無地傳出一股極為強勁的靈力波動,應該是宗門哪個長老圈養的靈寵。

容瑟猶豫片刻,打消驅趕的念頭,任由小傢伙在他身上左蹭右蹭。

待編織好草墊,容瑟伸出半截雪白的手腕,輕輕推開身上的靈寵,頭也不回地離開後山。

小傢伙下意識要跟上容瑟,但還沒走出草叢,就被一股無形的禁制擋了回去,摔了個四腳朝天。

小傢伙狼狽地爬起來,前爪抓撓著地面,煩躁地發出兩聲尖利的嘶叫。

容瑟沒有聽到,他拎著草墊重新回到小院,鋪在木床之上,繼續修煉。

——

宗門裡在準備拜師大會,各個峰忙的不可開交,熱鬧非凡。

唯獨望寧不收徒,庭霜院冷冷清清的,與整個宗門格格不入。

容瑟樂的清閒,留在小院中修煉,閉門不出。

拜師大會當日。

天色將明未明,淡薄的天空鑲嵌著幾顆殘星,大地朦朦朧朧的,如同籠罩著銀灰色的輕紗。

作為首席大弟子,要前去主持,容瑟不得不現身。

同前幾日一般,他從修煉中抽離出來,細長指尖搭著瑩白的手腕,感受著體內一成不變的靈力波動,淡粉色的唇微微抿了抿。

容瑟挽起髮髻,簡單潔面淨身,前去內門膳堂。

內門弟子大部分已經辟穀,來用膳的一直不多,膳堂內總是冷冷清清的,如今卻一反常態,零零散散的多了好些個人。

壓低著聲音交頭接耳,不知在議論什麼,在他踏進膳堂的剎那,這些人齊齊收聲,放下手中的竹箸,懶洋洋地眯起眼睛。

容瑟步子略一停頓,似沒有察覺到四周不友善的視線一般,夾了兩個饅頭放在食盤裡,挑了一處空位坐下,不緊不慢地吃起來。

膳堂柔和的光灑在他身上,給他渡上了一層暖意。他形狀美好的眼睛輕輕半闔下來,黑緞似的青絲披散在身上,幾縷垂落在雪白的頸項,越發顯得冰肌玉骨。

膳堂裡的人不由紛紛看出了神,三界為巴結季雲宗,年年有不計其數的山珍海味、奇珍異寶往裡送。

容瑟何種好東西沒見識過,區區白麵做成的饅頭,什麼味兒都沒有,有甚麼可吃的?

為首的青年寧元義不解地皺了下眉頭,蹬開面前的椅子,大搖大擺端著食盤走到容瑟的座位前。

“我道是誰吃個粗食都津津有味,原來是堂堂首席大師兄。我季雲宗什麼時候沒落到如此地步了?”

容瑟咀嚼的動作停了一下:“與你無關。”

“我不是關心宗門名聲麼?大師兄如此作態,莫不是想叫一會兒新入內門的師弟師妹們看笑話?”

寧元義重重放下食盤,混雜的湯汁濺到桌上,到處都是。

他故意拉長語調,滿滿都是不懷好意:“正巧,我吃肉吃的有些膩味了,這兒還剩了一些吃不下,不如做個順水人情送給大師兄,替師弟解決了?”

容瑟睫羽輕顫了下,片刻,又若無其事地繼續,像是完全看不到對面叫囂的人似的。

視若無睹的態度叫人心頭火起。

寧元義氣笑了,叫他一聲大師兄,還真擺上譜了?

“看來大師兄是不願意領情了。”他頂了頂腮幫,朝同行圍過來的同伴遞過去一個眼神。

那人立即轉過身,從懷裡摸出了什麼,背對著眾人倒了一杯清茶,端著走向容瑟。

“既然大師兄看不上寧某的心意,寧某也不為難大師兄。吃了這麼久的饅頭,想必大師兄口中也乾渴了,這杯茶請大師兄漱口。”

茶香嫋嫋,溫熱水霧飄向容瑟白玉般的面龐。

他壓下眸光,從眼尾淡淡掃了一眼,濃密纖長的羽睫投下一片陰翳。

“茶裡的藥味都快把我燻吐了。寧師弟,知道在季雲宗裡殘害同門是個什麼下場嗎?”

一律逐出師門,仙門百家共戮,永失修仙資格,整個修真界再無容身之地。

寧元義面色一僵,緊張地張望向周圍,見沒人注意到他們這一邊的動靜,膽子又大了起來。

“知道又如何?誰能證明我在茶裡下‖藥了?僅憑你的一面之詞,有誰會信?”

宗主不喜容瑟,在季雲宗裡不是什麼秘密,原本看在容瑟背後的望寧仙尊的面子上,寧元義還給他幾分尊敬。

但自從觀察到望寧仙尊經常閉關,對容瑟根本不聞不問,毫不關心,師徒之情淺薄無比之時,他對容瑟再也沒有半點敬畏。

空有個首席弟子之名的空架子罷了,天賦家世樣樣不如他,哪裡值得他卑躬屈膝?

寧元義冷笑:“倒是大師兄,不如對我服個軟,沒準師弟我心情一好,能求顏師姐也庇護你幾分。”

容瑟眼底飛快掠過一縷幽光:“顏昭昭指使你們來的?”

“怎麼可能。”寧元義的同伴嘴快接話:“顏師姐帶外人回宗門,被宗主發現,按宗規由戒律堂罰鞭十,這會兒還在養傷呢。”

戒律堂公正無私,不會顧慮弟子是女子而手下留情,哪怕是身強體壯的男弟子,在戒律堂也挨不過二十鞭。

十鞭下去,顏昭昭估計要廢半條命,顏離山這麼捨得?

“何時的事?”容瑟問道。

“兩天前。”同伴倒豆子似的:“顏師姐偷偷帶宣木去藏書閣,觸發閣中的結界,連宗門裡幾位長老都被驚動了。”

怪不得顏離山罰的如此之重。

藏書閣乃宗門重地,網羅三界奇珍異寶與功法心決,非內門弟子持令牌不可入。

若是僅被顏離山一人發現,他或許會壓下來,保證不波及到顏昭昭。

但驚動了長老們,性質便不一樣了。不論是為了維護宗規威嚴,還是給長老們一個交代,顏離山都得處置顏昭昭。

這樣的懲罰可比上一世重多了。

“你和他廢話這麼多做什麼?”寧元義呵斥多嘴的同伴。

同伴訕訕一笑,退縮到一旁。

寧元義丟下一句“過會兒收拾你”,話頭轉回容瑟身上,推著茶到容瑟手邊:“大師兄,請吧。”

容瑟沒動,他放下饅頭,手腕翻轉,一塊閃爍著熒光的玉石躺在他的手心裡。

“——留聲石?!”

寧元義一行人驟然失聲:“你什麼時候開啟的?!”

他們剛才說的話豈不是全錄進去了?

內門弟子的待遇都不差,宗門除了按時發放靈石靈草靈丹之外,還會發放一些儲物袋和小道具。

類似的留聲石,容瑟一抓一大把,要多少有多少。

前世他很少用,他以為師弟師妹們看不起他,不過是覺得他德不配位,沒什麼壞心。

他作為大師兄,應該多加引導包容,故而從來沒有這般公開鬧僵過。

“還要我喝麼?”容瑟精緻的眉眼處處透著清冷。

寧元義神色難看地握緊拳頭,良久,不甘不願的咬著牙齒吐出幾句話來:“是我等不懂事,唐突了大師兄,大師兄請便。”

容瑟收起留聲石,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