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團聘請的律師來得很快,下午兩點多鐘,便有一位梳著大背頭,穿著灰色西裝,戴著金邊眼鏡,文質彬彬的年輕人來到審訊室,在一名警員的監督下見到他。

“尹先生,我叫杜子華,是忠義公司的法律顧問,受公司老闆苗正祥委託,專門來幫你打官司。”

“對了,這是我的名片。”杜子華把公文包擺到一邊,在西裝內袋掏出一張名片。

尹照棠接過名片,上下打量著杜子華,對面前二十出頭的青年俊彥有些不放心。

八十年代拿到大律師牌照的人,清一色都是頂級精英,將來要麼是知名大狀,能影響到修例的權威人士,要麼是商界名流,某一間事務所合夥人。

但那也是將來,現在二十出頭的年輕律師,論經驗和人脈,能力絕對是比不上老狀師們。

杜子華雙手合十,十指交叉,前傾著頭,擺出一副準備傾聽的架勢,食指則輕輕著手背,嘴角帶著笑意,顯然能猜到他心中所想,輕聲開口道:“尹先生,別有擔憂。雖然我不是公司的人,但是我父親一直在公司做事。”

“前幾年考上大律師執照,便乾脆幫公司處理一些法律上的事。”

“給誰打官司不是打,有錢收就好嘛,什麼地方要我幫忙?給家人帶句話,還要什麼東西?”

“老闆已經交代過能做到的一定做,絕不讓做事的兄弟寒心。”

尹照棠不想挑三揀四的浪費時間,放下名片,出聲道:“幫我搜集證據,投訴O記亂抓人,再要求警隊立即釋放我。”

“啊?”

杜子華忍不住面露詫異,看神經病一樣看著他:“唔好意思,尹先生,真做不到。”

“當著差人的面把人撞死,還想要平安無事。”

“找律師沒用,得回屋企找老母問一問,有沒有一個好爹地。”

出來做事,不想坐牢:一,別被警察抓到,二,別留下證據,三,找好頂罪的人。

社團不會幫你處理,被警察抓到,該坐牢坐牢,該判刑判刑。

安家費可不是白拿的,想要安全脫身,得看自己本事。

要是一切都安排好,誰還要你來做,多得是人排隊,憑什麼談功勞?

尹照棠發現不管是警察,還是社團裡的人,全部都提前認定,一切都是有預謀的犯案。

但事實是意外,除了給關二爺上了柱香外,真是泰國仔主動撞到車上,辦案要實打實的講證據吧!

“我去問你老母好不好,杜大狀?麻煩你去問一問警察,有沒有能定我罪的證據。再去找幾個目擊證人問一問,是不是親眼見到泰國仔撞上來好嗎?”

“口口聲聲說是我律師,一點事實證據也不講。幸好,沒開口讓我認罪,否則,我真以為你是警察扮的!”

杜子華給人問候了一下老母也不生氣,幫江湖人打官司是這樣的。家裡的老妹,老母,天天都要爆炒,耳旁風啦。

他卻必須再度宣告:“尹先生,我是公司老闆苗正祥派來幫你的。苗生以前有個綽號叫肥貓,現在大家都叫他貓叔,很多事情都可以答應你,但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

尹照棠點點頭:“好,竟然沒有一個人肯相信我!OK,阿sir,我要申請換律師!”

“換援助律師!”

援助律師都是事務所的實習生來著,只有很少的案子能吸引來名牌大狀。因為做援助是為了積累名聲和資歷,跟主持正義,扶弱濟貧沒有半點關係。

而救助機構常駐的幾個大律師,私底下都跟警隊的關係很好。正常的社團中人有公司律師幫忙,打死都不可能申請換援助律師。

旁邊的警員一臉不爽道:“別拿我開玩笑,多給你們兩分鐘時間,快點聊啦。”

尹照棠毫不動搖的加大音量:“阿sir,我要申請換律師!”

“行行行,換咯,杜大狀,走人啦。”警員不耐煩的答應著。

杜子華盯著尹照棠幾秒,見尹照棠的態度如此堅定,眼裡再度浮現出驚訝,拿起公文包道:“我會去幫你找證人,寫律師函,寄投訴信,換不換律師隨你的便。”

“我也不是找你拿工資。”

尹照棠微微頷首:“好,我依舊要換律師。”

律師跟外界聯絡的唯一渠道,能多一個人就多一分把握。

正如杜子華所說,他是公司請的律師,而現在該請一個自己的律師。

警察也沒有再為難,寫了一份援助律師申請表,便把他帶回審訊室裡乾坐著。

古惑仔要麼不懂法律,要麼就對法律深有研究。

某些行業條款,甚至背的比法官都熟。

杜子華驅車來到九龍機場門口的事發地點,觀察一圈街邊的商鋪,走到一間雜貨鋪門口。找老闆要了一包健牌香菸,付錢時,裝作隨意地問道:“阿叔,中午街上有槍戰啊,是不是很精彩?”

無聊的雜貨鋪老闆已經拿起財經報紙,見到客人還沒有走,渾濁眼神清亮許多,又放下報紙:“嘿嘿,上午間新聞啦!”

“其實槍響是有,但槍戰算不上,當年六七事件的時候,有槍有炮,有人吹衝鋒號,那才算是槍戰。”

“怎麼,現在朝天上放幾槍就算槍戰啊......”

杜子華眼神越聽越亮,幾分鐘後,掏出兩個硬幣放在桌面:“阿叔,我再打個電話。”

嘩啦啦。

一陣洗牌聲響起。

敬忠義的龍頭大佬苗正祥大擺雙臂,洗著麻將,笑呵呵的道:“歲數一大,打兩圈牌就累的氣喘吁吁。”

“真的不中用咯。”

高佬森瞥了他一眼,意興闌珊回道:“肥貓哥,十幾年前,我的體檢報告就高血壓了。”

“喏,還不是幹到現在?”

“公司不景氣,還需要你來話事,可千萬得注意身體。”

這番話說的很漂亮,但不好聽,兩個湊牌腳的叔父都咧了咧嘴,也就高老森徹底退出社團事務敢亂講話。

換作其他人要出事的。

旁邊貓叔的心腹打手“沙頭仔”已經面色不悅,眼神陰騖的盯了他一陣。

直到左邊牆櫃中間的吧檯面上,電話鈴聲忽然響起。沙頭仔才收回目光,走到電話前,向電話那頭簡單盤問了幾句,才拉著電話線把話筒遞給大佬。

“喂!”

“我是肥貓啊。”貓叔大聲的報上身份,旋即不再多言,靜靜聽著電話那頭的講述。

足足六七分鐘。

牌桌旁,所有人都停下動作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