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裡的暖氣開得很足,並不冷。車內載燈照在瘦削兩肩,面板透亮,能隱約見細小血管,陳靜安笑容不自然,透著僵硬,面頰上是不正常的紅,宛如壁畫中少女,恬靜又哀婉。

沈烈面無表情看她做完這些。

意料之外,在她身上,又覺得情理之中。

“不繼續脫了?”沈烈問,他凝視著她的眼睛,目光不曾偏頗半分,語氣也很淡,他像旁觀者,觀看完整齣劇,只是問還繼續演嗎?

陳靜安睫毛顫抖,神色也沒變,手臂曲起繞到身後,手指碰觸到內衣釦嗎,她尚未開始下一步動作,帶著淡菸草味的外套套上來,眼睛在這會彷彿才聚焦,眉頭輕皺,她不是很懂他。

不是想要嗎?這時候裝君子,裝得再像,也無法掩蓋他斯文敗類的事實。

忽然,冰涼的指尖輕點上左胸口的位置,輕釦兩下,好似多禮貌,沈烈笑,“膚淺了不是,我要的,是這兒。”

人在這,心不在,做起來有什麼意思?

這種事,他不屑於用強。

陳靜安扯唇,言語諷刺:“你不行?”

“我就是再行,對著你現在這樣子也行不起來。”沈烈提著外套兩肩,將她徹底裹在寬大的衣物下,“你著急獻身,也要等酒店,我也不是一點不挑。”

“倒是沒看出來,沈先生對這種事還有講究。”

沈烈也不生氣:“以後你就知道。”

語氣有股子憊懶勁兒。

陳靜安抿唇不再說話,她偏過頭,呆呆看窗外街景,她的傘早已吹得不知所蹤,地面上一灘水跡,雨點密集,激起一圈一圈漣漪。

車開始開動。

陳靜安問:“去哪?”

“去醫院。”沈烈停頓,語氣有諷刺意味,“幫你掛眼科,好好檢查下眼睛,最好開服藥治治,眼光不好,也是一種病。”

為了個秦宜年,也至於失魂落魄成這樣子。

“……”

她就不該問的。

車的確是開到醫院,掛的卻不是眼科,是急診科,下車前,他從後備箱拿出紙袋,裡面是一條裙子,讓她換上。陳靜安見過醫生,量完體溫,她才知道自己發高燒,輸液吃藥都可以,沈烈聽完,直接提出住院。

“我不住院。”陳靜安想也沒想否決掉。

沈烈已經讓司機去辦。

泥人也有三分脾氣,陳靜安擰眉,要去叫住司機,沈烈直接抓住她的手,抬起貼上她自己的額頭:“知道自己燒成什麼樣嗎?外面這麼大雨你想去哪,還是你想跟我住酒店。”

住病房還是住酒店,陳靜安選擇病房。

到底是在醫院,她不相信沈烈會胡來。

最後選擇輸液,陳靜安躺在病床上感覺到累跟難受,護士小姐找血管,插針時看到她擰眉,還以為扎疼她,溫聲說著抱歉,她說沒關係,情緒卻在胸腔翻滾,她不想說一句話,側躺下,背朝著沈烈坐下的沙發區,蓋上被子,企圖將自己隔絕出一個世界。

因為高燒,大腦燒得昏沉,她就這麼睡了一覺,醒來時才注意到藥瓶已經換掉,四肢睡到痠疼乏力,她聽見鍵盤的敲擊聲,挪動身體,餘光裡,沈烈在處理工作。

沈烈眼皮也未抬:“醒了就喝水吃點東西。”

食物已經買好,放在保溫袋裡,她移開視線,嗓音乾乾的:“我不吃,沒胃口。”

沈烈也並不堅持,隨她的便。

陳靜安撐著一隻手臂,有些艱難地從床上坐起來:“我想回學校。”

“現在十一點。”言外之意就是絕無可能。

“我知道還有夜間航班,現在去機場還來得及,我已經好很多。”說著陳靜安想要叫來護士,替她拆針。

沈烈才抬起頭,合上電腦:“想要發洩情緒的方式有很多種,扔東西怎麼樣?如果你覺得這間病房裡的東西不夠貴重,丟的不夠過癮,我可以叫人買些來。”

他當她只是鬧脾氣。

或許是,但陳靜安更多是沒辦法跟他在一起,在知道他做過什麼,每一秒都讓她忍不住難受,忍不住憎惡。

她就像是被擺弄的木偶,半點由不得她。

陳靜安冷著臉,問手機在哪?

她的手機在沈烈身前的茶几上,包裡進了水,裡面的東西全被拿出來晾乾,手機,氣墊,口紅唇膏,一隻小巧的女士錢包——秦宜年送的,學生證,幾張銀行卡,紙巾已經溼透被丟掉,除此之外就沒了。

沈烈沒有要給她的意思,長腿交疊,目光沒什麼波瀾:“如果不夠,我可以讓人將秦宜年叫過來,想打想罵隨意。你不舒服,他也不該過得太舒心。”

聽到秦宜年,陳靜安忍不住皺眉,幾乎是沒辦法避免想起他跟前女友相擁的畫面,生理性的噁心。

陳靜安一言不發,她掀開被子,從病床上下來,推著輸液架,要來拿手機,起太急頭暈,還未走過來,手機螢幕跟著亮起,有電話打過來。

沈烈輕瞥:“秦二。”

陳靜安邁步的動作停下,怔愣片刻。

沈烈問:“這電話,是你接,還是我接。”

“掛掉!”

“哦。”沈烈意會般頷首,“我接。”

說著他放下腿,身體前傾,陳靜安神色慌張,想搶過手機,但慢一步,沈烈在她之前拿起手機,她慌亂下摁住的是他的手,她只想掛掉電話,顧不上其他,想掰開他的手指,拿出手機。

但她只有一隻手。

沈烈另一隻手,輕鬆抽出手機,他拿過,鈴聲一直在響,陳靜安雙目猩紅,鼻翼抽動,她恨恨瞪了眼沈烈:“我自己接。”

手機貼著耳邊,秦宜年的聲音從手機裡傳出來。

“靜安,在做什麼?今天京城是不是很冷,你啊不要穿太少,換季時多流感,你別生病了。”

眼淚毫無徵兆地從眼眶下掉下來。

“靜安?靜安你在嗎?”許久沒聽到聲,秦宜年問。

陳靜安擦乾臉,回:“我在。”

鼻音有些重,秦宜年感覺出來,問她是不是感冒,有沒有去過醫務室吃過藥,一如既往的細緻溫柔,如果不是親眼看到,她真的沒辦法相信,秦宜年會劈腿。

他怎麼做到,一邊跟前女友相擁,一邊對自己噓寒問暖,關切備至,甚至,帶她去見秦元明,信誓旦旦要跟她結婚。

她不明白,真的沒辦法明白。

“你是不是生氣,生氣我不讓你過來?”秦宜年感覺到電話那邊的情緒不太對勁。

陳靜安與沈烈目光對視,暗色眸底,偏冷,寂靜,無形中又像有什麼東西牽動著,可以輕易攝取她的想法。

“我沒生氣。”

陳靜安語氣冷靜的過分:“秦宜年,我們分手吧。”

“分手?為什麼分手?靜安,你不會是同我開玩笑吧。”秦宜年不明所以。

“我認真的。”

“秦宜年,我們結束了。”

沒有預想中的歇斯底里,沒有撕破臉的難堪,異常平和果斷,她掛掉電話,知道秦宜年會不甘心再打過來,她直接關機。

沈烈垂眸輕哂,秦宜年今晚大概不會好過,他能猜到原因,卻也會抱著僥倖心理為自己開脫,然後設想各種可能,但無處求證,他今晚都將在煎熬中度過。

不得不說,這做法挺狠的。

他的興趣反倒又多了些。

做完這些,陳靜安也不再提出要回校,她花光力氣只覺得累,這時候又恢復成以往的陳靜安,禮貌有教養,跟沈烈說了聲抱歉,說自己想要睡一覺,醫院的錢她會還,雖然VIP病房並不便宜,但一晚還是負擔得起。

沈烈看著她走向床邊,掀開被子躺臥進去,仍然是轉過身,背對著她,她也真的過瘦,曲起身蜷縮時也只有一點。

病房裡寂靜無聲。

沈烈也忘了看多久,眸光有微動,只是片刻,一閃而過,時間短到他都未察覺。

電話被結束通話,秦宜年如遭雷擊,他隱約猜出原因,心裡想或許陳靜安知道他跟徐若晴的事,但怎麼會,他們的事沒幾個人知道,陳靜安怎麼會知道,從哪裡知道,或許是這段時間異地,他陪她時間太少所以生氣,或者前幾天,他拋下她離開……秦宜年發瘋在想各種可能原因,他再次打過去,陳靜安卻已關機。

不是鬧脾氣,陳靜安的性格他清楚。

秦宜年聯絡不到陳靜安,只好打電話給阮靈,從阮靈的口中才知道陳靜安來了濱城。

下午到的。

秦宜年才明白,陳靜安是看到了。

阮靈在那邊問他是否真的劈腿,他下意識矢口否認,恍惚中掛電話。

秦宜年知道陳靜安還沒回學校,多半人還在濱城,他讓朋友幫忙查航班,確定陳靜安的確沒回去,可人現在在哪?這麼大的雨,她有沒有事?

他讓朋友找人,無異於大海撈針。徐若晴指間捏著根女士香菸,冷眼看他發瘋,煙霧徐徐中開口,說人大概在醫院。

“哪個醫院?”秦宜年過於著急,甚至沒質疑她從何得知,得到確切地址後,拿過外套跟車鑰匙離開。

徐若晴將半根菸掐滅,她重新坐在畫架前,審視已經上色一半的畫作,突然不滿意,重新調色,拿過筆刷起來,企圖將原本的顏色徹底掩蓋。

同時,秦宜年跌跌撞撞趕去醫院,得到護士指路後快步走去。

他不斷在心裡措辭,解釋他跟徐若晴在一起的原因,他內心悔恨,必將賭咒發誓再也不會犯同樣的錯誤,只要陳靜安願意再給他機會,他做什麼都願意。

半夜,病房走廊裡無人,悽黃的燈光,森白的牆面,秦宜年憂心如焚。

秦宜年注意著病房號,很快,陳靜安的病房在前面那間,他欣然又無措,心情複雜,步子也隨之慢下來,在想如何開場。

病房卻被推開。

一個高大身影走出來,秦宜年怔愣在原地,沈烈同樣看見他,面色平靜,不聲不響地合上門。

語氣冷淡:“靜安已經睡著,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靜安?

他叫她靜安?